スポンサードリンク


この広告は一定期間更新がない場合に表示されます。
コンテンツの更新が行われると非表示に戻ります。
また、プレミアムユーザーになると常に非表示になります。
收尾~给各个配角收尾~
6.11 愉快的假期结束了,最近日更,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x
9.16 更新修文

七十一

日落之前我和阿缜就到了家,看了宋大人差人送来的信笺,我久久无言,但我早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这样能轻易动摇的。夷岚珣的出现并没有冲淡我老店新开的好心情,我一直忙到深夜,丝毫不觉得累,被阿缜催促了几次才窸窸窣窣地爬上床,可兴奋劲哪有那么容易过,在床上反反复复翻了好几回才有了点睡意,却听见门板被人重重地拍打。

“少爷!少爷!您睡了吗?”

阿缜在我的肩头按了按,自己披上外衣下床开了门,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缜哥!”阿宇像是见到了救星,他急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说话颠三倒四,可还是能从中分辨出“二夫人”、“醒不来”这样的字眼。我立刻睡意全消从床上爬了起来,对阿宇道,“别说了,带我去看看。”

二娘现在住的地方是整个宅子里最舒服最好的。冬暖夏凉,常年阳光充沛,草木繁茂,曾经是我娘——或许我现在不该再这样称呼她——大夫人养病时住的院子。只是离我原本自己的房间尚还有些距离,以至于我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还要把她放在那么远的地方。阿缜把他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我的身上,不小心触到了我冰冷的手,便握住不放了。我心里烦闷,又十分着急,无助地看了他一眼,他柔声安慰道,“会没事的。”

我当然也是如此希望,可天不遂人愿,等我到的时候,二娘已经神志不清,气出的多进的少。大夫早就请了,可外头宵禁,入夜之后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到现在还没到,我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步,不小心踢翻了铜炉,烟灰散了满地,很快便凉透了。

“鸣儿……鸣儿来了吗……”

我听到她虚弱的声音,大喜过望,忙奔到了床边,握住她的手,“大夫马上就来了。”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事实上她得了病之后经常会神识混乱,大夫说她是认不得人的,可我总觉得,她也许认不出别人但一定能认得我。果然她看着我微微地笑了起来。

“鸣儿真的来看我了,”她竟然变得口齿清晰,字句清楚,“那我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不会死的。”我立即说道。

她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便不再说下去了。我知道她对我从来都非常好,万事都依我,总是默默留心我的一切,我的喜怒哀乐她全都知晓。此刻我明明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临到头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对……对不起……”我突然哽咽,千言万语及从知道真相后多日来复杂的思绪终只化成了一句道歉,我的眼泪像是决了堤,全都涌了出来。她见我哭,便急切地想要用手为我抹去眼泪,可手却没有力气始终抬不起来。

“少爷,大夫来了!”我立刻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起身让出位置请大夫为她诊脉。可不知她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抓紧了我的手死活都不愿我离开,嘴里又开始含糊地念叨着我的名字,听得我难受至极,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娘,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这一声叫出口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艰难,她眼睛亮了一下,有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我的手。

大夫把完了脉,对我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药箱,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便有些急了,“大夫,您好歹下个方子,多少钱都可以!”

“病入膏肓,已药石无灵,”这大夫常来为二娘诊治,对她的病情十分熟悉,“我也就直说了吧,也就在今夜了,公子还是准备后事吧。”

他话音刚落,屋子里便有啜泣声像是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了我的心上,疼痛并不剧烈却像是毒萝捆紧了我的心脏,慢慢收紧,疼得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昆稷山,在那雪山苍柏之间陡生出的绝望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我,不曾有过一刻的安宁。我自以为我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不知不觉又落入了命运摆布的游戏之中。

我腿有些发软,突然有一双温暖又有力的手揽在腰上,我一抬头,便触到了阿缜担忧的目光。在他的帮助下堪堪站稳,我立刻摸索到了床边,将她粗糙干枯的手握在手中里,请求她不要睡去。

这个夜晚很难熬,到了后半夜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连水都喝不进一口。她在弥留之际把阿缜叫到了床边,抓着他的手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喘气。她把我们的手放在了一起,最后看了我一眼,便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这世上少了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可终是连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我这一生注定有许多遗憾,但毫无疑问,没有好好侍奉她是我无法弥补的悔恨与亏欠。

阿缜也换上了一身缟素,同我并跪在一起。他往火盆里添了一把纸钱,火光一下子变旺盛,热浪铺面而来,我能感觉自己的眼泪被蒸干,只留下咸咸的痕迹。

我这七天几乎不眠不休,都在灵堂守灵,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不管睁着还是闭着都很难受,阿缜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小声劝道,“少爷去歇歇吧,这里我守着。”

我摇了摇头,又一次拒绝了这一建议。

阿缜坚持,“你身体会受不住的。她最舍不得你,怎么会想见你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事。”我哑着嗓子说道。

他不答,突然搂住我的背,抄起我早就麻木没有知觉的双腿,将我一把抱了起来。我惊恐万状,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见他脸上露出了甚少见到的悲伤神色。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现在你必须先去休息。”

我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睁大眼睛看着他,发现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我停止了反抗,乖顺地窝在了他的怀里,还没到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昏睡过去人事不知了。

还没来得及从悲伤的心情中解脱出来,我就不得不面临又一难题——将她安葬在何处。和父亲、大娘葬在一起并不合适,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只是独缺一个延续血脉的子嗣而已,因此才会有我生母进门,她这一生因我被困,死后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沦为陪衬。我问阿缜,问他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他未曾半点犹豫便说自己最开始便孑然一身,之后遇到我,便再也不需要别人了。我笑他不懂,一个自己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会有与自己相似的面容,是自己生命的一种延续。想想杨牧晨一代传奇,坐拥西津,若他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等他百年之后,这万古山河又该留给谁呢?

可就是在如此世情之中,我的阿缜才显得格外难得。

“我也只要你就好。”我轻轻吻了他的脸,看他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七十二

我好不容易忙完了二娘的后事,刚喘了口气,新开张没多久的铺子又出了岔子。前线已经交上了战,在苍那关打得如火如荼,就连南湘的商人们这段时日也不敢过来做买卖了,棉、麻之类的原料因此也是一天一个价,这生意才刚刚开始做就注定要血本无归。我硬撑着一口气去同那些货商们交涉,一天下来连口饭都不能好好吃,好不容易谈下来一笔买卖,成本也是比以往正常的进价多了三成,我心知此举必不得长久,至多只能解我目前的燃眉之急。

前线边关紧张,各地包括上京城里也早就戒严,入夜之后便不可随意走动。阿缜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最近更是直到深夜才会到家。我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他,只有晚上等他回来之后才能同他说说话,因此那点辰光我也倍加珍惜。

我看着他吃宵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令我险些扑了个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操练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

我索性拦腰抱住了他结结实实地靠了上去,手朝他那层层衣服里摸了进去,再慢慢往下摸。

“少、少爷……别……”

“我连你这儿都不嫌,还会嫌弃你脏吗?”我攥着手里沉甸甸的那话儿,咬着他耳朵说道。

他低着头,扒着碗里的参粥,烛光中只见耳朵根有些微微发红。只要我一说些昏话逗他,他就害羞,脸上看不出来,耳朵却每每都十分老实。我使坏,故意凑上去朝他那片泛红的耳朵呵气,手上也轻轻捏了一把,他的手一抖,两三口就把碗扒了个干净,接着往桌上重重一搁转头来扒我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很昏暗,我以为自己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忙慌慌张张地要起床。脑袋晕晕沉沉,我想不起昨晚把衣服脱在哪里,浑身处处都不对劲,连动动小手指都有些吃力。

幸好脖子还转动自如,我扭了下头,立刻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阿缜。他可能早就醒了,双目一片清明,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令我一下子就回忆起了昨晚的事,连忙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了一对眼睛出来瞅他,声音粘糯,“早。”

“不早。”他凑到我跟前,轻轻吻了一下我的眼睑,再拉开被子露出我的整张脸来舔了一下我的唇。他这会儿倒是气不喘,脸不红,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问:“你怎么没去禁军营?”一看见阿缜,我又不想起来了,只想同他一起赖在床上做对懒虫。

我这寻常的问题反倒像是问住了他,见他沉默,我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阿缜不是个会在心里藏事的人,这些日子里时常同我说起前线战事,眉间忧虑日益加深,这些种种我都看在了眼里,此刻见他这模样恐怕是与战事有关,“苍那关出了什么事吗?”

他叹了口气,将我搂紧,“前线战事胶着,易阳军立场不明,除了驻守云城的守军之外,其余各地驻军都已调往了苍那关,可是这次东泠早有准备,领兵的是个厉害的角色。朝堂上有人提议让宁察郡王领兵前往,陛下已经准了。”

我心里一沉,道,“他是武将出身,若国有大难,他理应领兵。就算陛下再怎么不放心他功高盖主,这会儿竟无人可替他了。若孙行秋还在朝中……”我顿了顿,说不出是何滋味,觉得只剩下麻木了,“看来我家的事是要不了了之了。”

可他若真是国之栋梁,陛下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守护我西津国土家园的柱石良将,我又该如何?我的私仇与这些大义自不可相较,可我难道就要活该自认倒霉,就算是家破人亡也不能找他报仇了吗?

我推开窗,湿气浓重的风扑面而来,眼瞅着是要下雨了。

“他出门的时候带伞了吗?”我问在屋子里收拾的阿宇。

他低着头脸憋得通红,回答道,“没吧。”

“行了。”我瞧他那别扭的模样自己也跟着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及时让他撤了手,他立刻长舒了口气,仿佛叫他收拾床铺是酷刑折磨。我看着天上乌云滚滚的样子,还是放心不下,拿起一把大油纸伞准备去接阿缜,又问道,“他说了几时会回?”

我上午醒过一回,被阿缜喂了点吃的,又赖在床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近黄昏,阿缜却不在,问过他们才知阿缜去店里了。

“没说,”阿宇咧嘴一笑,“少爷就放心吧,阿缜哥那么大的人,可不会走丢的。”

我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们阿缜哥被人拐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刚走出门就瞧见巷口一顶挺眼熟的轿子,走近一看,往后门去的那条小巷里站着两个人,还是上次那位置,主角还是上次那两人。

“郡主所言,霍缜恕难从命。”只见阿缜朝后退了几步,语气有些着急。

“霍缜!你可别不识抬举!我们郡主救过你的命,现在郡主有求于你,你竟敢推辞!”那黄衫的丫头还是那般泼辣,咄咄逼人,我不禁皱起眉头来。

“郡主属意于你,要招你为郡马,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居然还……”

我头中“嗡”的一声,抱紧了手里的伞,朝他们走去,只听霍缜道,“郡主若要我的命,只管拿去,霍缜毫无怨言。可是我心早有所属,无可收回,若这样迎娶郡主,岂不是欺骗郡主?”

我脚下一顿,只见夷岚珂惨笑了一下,道,“我知晓了,今日所求无礼,还望霍校尉不要介怀。”那黄衫丫头似有不甘,不肯作罢,不顾主子阻拦,叫道,“霍缜!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郡主远嫁中州吗?陛下与郡王已经有了打算,想要用郡主与中州联姻,霍缜现在只有你可以帮郡主了!”

“我……”

“阿缜帮不了你们。”我在他们身后冷冷地开口。


七十三

我抱着伞一步步走了过去,看着他们脸上各自惊现的不同表情,道,“郡主应当很明白,您的婚事不是您可以做主的,甚至也不是郡王可以做主的。你想要叫阿缜如何帮你?上殿求陛下赐婚,将郡主许配给他吗?还是要带你私奔一走了之呢?”

“怎么又是你?鹿公子,恕我直言,此事与你无关。”

“没错,又是我。”我打开了伞,把它撑在了阿缜的头上,同他站在了一块,“怎么与我无关?你们郡主要阿缜可曾问过我?”

“霍校尉不是公子你的人,为什么要……要……”

那丫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得慌,看了看我又瞅了瞅阿缜,终似恍然大悟,再看我俩的表情分明多了几分嫌恶。

“你先回马车上去吧。”

“郡主……我们走吧,你还有什么同他们好说的?”

夷岚珂不说话眉头紧皱,那丫头顿时泄了气,慢慢朝巷口的马车走去。

见状,我把伞塞进了阿缜的手中,道,“我也暂且回避一下。”

背过身多走了几步,薄薄的一层雨水落在身上,无知无觉,可不消片刻,衣裳便湿了,冰凉凉地贴在身上。我站在细雨之中,看街上来往匆忙的人,不知明日又有何突如其来无从预测的变数在你我身上发生。

身后的夷岚珂不知会和阿缜说些什么,我已不会再在意了。爱自己所爱,求自己所求,热情、大胆,夷岚珂虽是金枝玉叶,身上却有江湖儿女的洒脱,今日她孤注一掷,却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头上的雨忽然停了,我抬起头只见一把大伞撑在了我的头顶上。

“说完了吗?”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拥着我的肩膀朝回家的方向走,走了几步,阿缜突然停了下来,对不远处的马车道,“从今日后,便不能再与郡主见面了,此去中州路途遥远,还望郡主多加珍重。”

马车的车帘已经完完全全放了下来,也不知阿缜的这一声道别她有没有听到。

五天后,翎珂郡主匆忙出嫁,上京城在白日里也张灯结彩,挂满红灯笼,载着嫁妆的马车排起了长龙,比过节还热闹。我在酒楼上看着,看那顶花轿从那条城门大街上慢慢走过。

“郡主是想要跟霍校尉私奔,可霍校尉并不想带她走,是她自作多情了,是不是?”

崇翘这话说的有些刻薄,可也没有说错什么。他见我不说话,笑了笑,“鹿公子你难道不高兴吗?以后可不会有人再觊觎你的霍校尉了。”

我瞥他,“我只是不忿,即使身为郡主,也无法做主自己的婚姻,一世风光可仍摆脱不了是一枚棋子的命运。”

“那是她相错了人,”崇翘举起酒杯略沾了沾唇,“这世上哪有那么幸运的事情,你喜欢的人刚好也中意你呢?”

我睐了他一眼,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宋珉很中意你的。”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对于我那位好友的秉性我自然十分清楚,他不是不中意崇翘,而是他中意太多的人,自从上次我对他说出那番话后,原以为会点醒他,没想到他竟变本加厉,日日流连花街柳巷,来者不拒,不知在搞什么鬼。

“他向我讨了白鹤。”

我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少年确实久不见他跟着崇翘出来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容貌,的确清秀可人,是宋珉喜欢的那一种。

他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又与我对酌了几杯水酒之后便早早告辞,留我一人在饭馆独酌。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去,那一抹喜庆的红色终于消失在城门口。人生多有不如意,或是情路坎坷或是仕途不顺或是怀才不遇,就连坐在重重宫阙中掌握天下的王者也不可能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我瞥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笑容便不自觉地浮现在了脸上,连忙结了账,匆匆下楼,刚巧遇上霍缜跨入店中。

“霍校尉好巧啊。”

他不知我这是唱哪出,眨着眼睛盯着我瞧,表情十分迷茫。

我喜不自禁,问道,“您来这儿喝酒还是吃饭呀?”

“接人。”他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微笑,淡淡地回答。

“接谁呀?”我向前凑了凑,故意问道。

他笑意渐深,走上前牵住了我的手,同我十指相扣,“你。”

我尽量不去想宁察郡王的那些事,尽情享受眼下这些与阿缜在一起还算平静的日子,然而事情竟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占据苍那关多时的东泠军队竟被一支来历不明的民兵打得落花流水,我军又夺回了至关重要的苍那关,不仅如此,东泠还派来了使臣送入了一纸和书,表示要谈和。

这还是有些稀奇的。市井中的消息也流传得很快,多日来的惶惶不安终于烟消云散,至于这谈和——

“自然是不能和东泠谈和!兔子还敢跟狼谋共处?若是接受他们的谈和,岂不是要被耻笑?这东川大陆还有我西津的立足之地吗?依我看,就该让宁察郡王领兵直捣翡寒城,生擒东泠吴王,一雪前耻才是!”

众人纷纷称是,我和阿缜坐在众人之中对视了一眼,选择沉默以对。今日城门大街不比前几日郡主送嫁来的人少,只因为东泠派来谈和的人就要到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东泠人踏入上京城,不少人在门梁上挂上雪亮的兵刃,意为恫吓。

阿缜脸色有些阴沉,盯着城门目不转睛,应该也是对于前来谈和之人颇有兴趣。

“听说这次东泠派来的还是个王爷。”

“嘁!那是自然,难道派个无名小卒过来不成吗?”

“哎,来了来了!你们快瞧!”

我连忙跟着看了过去,便听身边有人嘀咕,“怎么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东泠欺人太甚,竟遣了个孩子过来!等等……他骑的是什么?!”

离得最近的人群已起了一阵骚动,只见一个十五、十六岁的少年骑着一头银色的巨狼踏入了上京城的城门。

我“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边的阿缜显然也已认出了他。

此时的林愈不再是当日我在昆稷山遇到的那个瘦弱少年,他披着金色的铠甲,背着一把似被月色浸染过的寒刀,胯下的巨狼像是一条温顺的狗,驮着他像是走在荒野冰原上。他目无表情地看着四周面露惊慌的人群,目光在我脸上曾有短暂的停留,但即刻便毫无反应地移开,以致我分不清他是不是看见我。

林愈——不,东泠吴王的幺子,三皇子郁霖只带了两个随从,就这样独身一人来了西津。


七十四

上京城里又热闹了起来,市井谈论的主角仍是数日前入京的东泠三皇子郁霖。传言纷纷,现在占据上风的说法是他在狼群中长大,是个吃母狼狼奶长大的狼孩,现在一日起码要吃一顿人肉,言之凿凿,信者无数。

就连到我铺子里挑料子的丫鬟都在议论。

“那可不是我瞎说,我听小丁哥说,一入夜,都能在云城听到苍那关外传来一声声狼嚎,娃娃吓得都不敢哭。”

“那倒是,小丁哥在云城知府府上当差,自然最了解不过,看来那个郁霖还真是个狼子,不知吃不吃活人?望他早点离开西津才好……”

我随意翻着手上的账本,心思却在那两个女人的交谈上,眼见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一旁的账房先生恭敬地问我有何问题。

“没什么问题,这天眼看着就要热起来了,明日起叫人煮一锅绿豆汤,每人喝一碗再开工吧。”

“诶,谢谢东家!”

我就喜欢看别人的笑脸,把账本一合,也不多待,东家总是待着,那些干活的多不自在。

我出门时带了阿宇,这会儿颇为后悔,这小子鬼灵精得很,走了一会儿便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再走会儿便察觉出了我在跟着那两个丫鬟。

“少爷……”他欲说还休,吞吞吐吐,明显是心有顾忌,可想要给阿缜打抱不平便顾不上这么许多,“虽然我不会告诉阿缜哥,可、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阿缜哥虽然是个硬邦邦的男人又不会生孩子,但他可是把少爷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放在心尖上的,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比他对少爷还要好了。”

他一脸愁苦,似是在替阿缜委屈,“那些女子哪里比得上我们阿缜哥。”

我又气又好笑,还记得他当日给我收拾屋子时那惊慌失措的尴尬模样,也是难得他现在会这样想了,“你缜哥知道你这么忠心耿耿吗?你少爷我是有正事要做,你少说话,老实跟着就是了。”

阿宇连忙道,“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少爷说啥就是啥。”

其实我没见过云城知府,对他的全部印象也就只有那处庞大奢华的私宅,可他的家丁我却是打过交道的。那两个丫头口中叫着“小丁哥”,把买的东西给他看,问他好不好看,那人一脸涎笑地说好看,手却十分不老实地往那个漂亮丫头的屁股上摸。

我问阿宇就凭我们两个能不能把那个草包带回去。阿宇大为震惊,失声道,“这人比作烂泥都唯恐高抬了他,把他带回去干什么?他连缜哥一根小拇哥都及不上!”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带回去我有事情要问他。”

根本不用我动手,我就站在巷子口把把风,一转眼的功夫就看见阿宇偷偷摸摸地扛了个麻袋走出来。我挑了挑眉,道,“挺厉害啊,阿宇。”

阿宇瘪着嘴还是不乐意我把一个陌生男人带回去,道,“都是缜哥教得好。”

麻袋里的人没什么动静,老实得很,到了家解开才发现阿宇下了狠手,把人给打晕了过去。那小丁哥被绑在柴房里头,先饿上两天,等第三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叫人进去送了一碗清水和一个肉包。

我站在门外,只留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那个小丁哥受了惊吓又生生饿了两天,早就气息奄奄丢了半条命,盯着吃食两眼直冒绿光。

“知道我们少爷请你过来做什么吗?”阿宇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嘴脸说道。

“别、别杀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抽抽噎噎,只是我现在没有耐心同他叙旧让他一点点回忆起来,更不想要害他的性命,只想尽快地验证我心中那个盘桓已久的想法。

“我们少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敢隐瞒或是欺骗,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阿宇应景地拔出小刀在他眼前晃了晃,只是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连血都没流出来,就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我皱了皱眉头,闻到一股腥膻的臭味,轻咳了一声,示意阿宇不要做得太过。

“其实是我有个朋友是云城人,书信不通,我很担心他,听说小丁哥在知府老爷的府上当差,所以想要打听打听云城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紧不慢地问道。

他止了干嚎,抽泣了一会儿,我耐着性子等他终于冷静下来,听他回答道,“因为易阳军反了,苍那关被东泠人占了,大概云城也守、守不住了吧……不、不过东泠人不是来求和了吗?”他知道的倒是不少。

“云城有重兵把守,不是只有易阳军,知府大人难道就没有抵抗吗?”

他面有难色,似有难言之隐,“都……全都反了……”

“全都反了?”我故作惊讶,“他们食西津的俸禄,穿西津的军衣,竟引外贼入侵自己的国家,真是罪无可恕。只是苦了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只是小丁哥有所不知,失守的只有苍那关,云城可是好好的,就是不知知府大人一走了之之后,是谁守了云城?”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讪讪地不说话了,我使了个眼色,阿宇又拿出了那把刀来,他又是一阵慌乱,显然怕死到了极点。

“小人真的不知……小人就只是个家丁,哪里晓得军政大事……”

“真不晓得?”我换了个口气,“那易阳军为何会反你总该知道吧?”

他怯怯地说,“我只知道下个月是宁察郡王的生辰,知府大人忙着准备生辰纲,往苍那关的军饷可能……可能送迟了……些吧……”

我冷哼了一声,“不是送迟了,而是被你们知府大人扣下了吧!谁给他的狗胆,连前线将士的粮饷都敢克扣!”

果然不出我所料,易阳军谋反一事却有隐情,可恨那云城知府仗着有宁察郡王撑腰,不仅克扣粮饷,弃城而逃,竟然还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了孙行秋的头上,果真是一石三鸟的毒计。我心绪难平,可当务之急便是要让陛下知道此事个中曲折。我把柴房里那人交给了阿宇,独自出了门。

可是刚一出门,我就像是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了。我想起之前那次面君,便犹如芒刺在背,这还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这一平头百姓又该如何才能进到宫中去。我脑海中快速略过无数个念头,可都被自己迅速地否决,眼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皆像是虚影,只有我刚刚才得知的那个秘密才是笼罩在其外的真实。

恍然间,我在人群中瞥见了一个匆匆背影,仅仅只是一眼,便让我立刻下了决定,悄悄跟了上去。


七十五

当看到那个身影慢慢接近冯幻旧宅的时候,我在这个初夏骄阳天发了一身的冷汗。刚刚我还在思考如何再次入宫向陛下秉明一切,然而此刻突然见到他却令我踯躅不前,不知该不该跟上去,相比刚刚才从别人口中讯问出被隐瞒的真相,他会出现在此处更叫我震惊。

错过了下种的季节,所以小院里仍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鲜活的颜色。灰墙青瓦依旧,木门紧闭,像是一直在等谁将它轻轻推开。杨牧晨就站在那扇门外,西津一代雄主佝偻着背,仿佛将这一生的意气尽数收敛在这条躯体中,竟叫人瞧出了几分苍老。

他们的故事应该很长,但是冯幻已经不在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纠葛或爱或恨也早就尘埃落定,留下来的只有那些会随着时间慢慢褪色的回忆了。

“他以前喜欢坐在椅榻上看书,累了就索性睡了,所以要垫得够软够厚,待在这儿真是委屈他了。”杨牧晨在沉默中环视了一圈后,突然开口说道,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我听。他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表情,非常温和没有一丝戾气,就像是一只回了巢的猛兽,将自己的尖牙和利爪全都收敛了起来,只露出温柔和善的一面。

此刻他不是君王,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并没有刻意隐蔽,他也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但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排斥,仿佛此行是我俩早就约好一同前来。

“他是娇生惯养的富贵命,可矜贵了,每日晨起要饮一杯梨花醴,还要盛在玉龙夜光杯里才行。他的东西别人还碰不得,碰了他便要生气。” 我见过不少珍宝,还是有些见识的,那夜光杯是五百年前陵氏祖先刚做主江山的时候,北海国送来的贡品,现在在世上的便只有这一只了。如今东川三道十四国只剩下这么几个,北海国的国都已经荒了,恐怕早就被荒沙掩埋。

杨牧晨随意翻着冯幻的那些书,自然会看到他留在书上那些信笔所图的小画和随意记录的批注,也忍不住会心一笑,他笑起来十分温柔,简直判若两人。他颇为留恋地看了很久,长叹了一口气,合上书下意识地想要揣进自己的怀里又觉得不妥才悻悻地作罢,却始终拿在手上舍不得放下。他坐在那张特别矮的椅子上,蜷曲着腿,沉默了良久才抬头问我,“他出身高贵,世袭爵位,自幼聪颖过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换作你是他,敢不敢就这样跟着当年还是个奴隶的孤亡命天涯?不但颠沛流离、与亲朋反目,被断绝父子亲情,还折了双腿,终生不能再站立行走。”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笑了起来,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所以这世上只有一个冯幻。皮囊再如何相像,总归不是他。遇见他,便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可他却十分可怜,他什么都没有了,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却令他一败涂地。”

可此刻杨牧晨的表情却像是在说一败涂地的人是他自己。

他站了起来,手指在家具、摆设上一一细细拂过,闭着眼睛,脸上慢慢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冷漠神情,轻轻吟道,“祥光春色满皇州,红墙遥想轻舟。

“飞花逐水平生志,独笔书青史,都在相思外。

“铁马冰河冷寒衾,惯看浓秋风哀。

“绿蚁新酿无人饮,良人依旧在,沉梦千宵里。”

“沉梦千宵里……千宵里……”他突然捂住了脸,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最后那句,声音都变得颤抖,“沉梦……千宵里……没有,从来没有,为何如此狠心?!”

“陛下!”

他像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连站都站不稳,左右摇晃仿佛即刻就要跌倒在地上。我此时顾不得越礼,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一把推开,只见他眼角发红,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没有!这三年里孤从没有梦见过他一回!”

“您要去哪儿?”我看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不知又准备往何处去,不由担心地问道。他猛地站住,一动也不动,我拦在了他的身前,“陛下,您是如何从宫中出来的?身边为何连一个侍卫都没有?若再不回去,只怕宫里已是急得人仰马翻了。”

可杨牧晨仿佛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他力气极大,一巴掌便将我扇到了一旁,我根本拦不住他。僵持中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我定睛一瞧,那衣服看着十分眼熟,以为是巡逻的禁军路过此处,我连忙大声疾呼。

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姜慈。

他并非碰巧路过,确实如我所料,因为陛下私自出宫,此刻宫中已然大乱,不单是他,阿缜所在的禁军也在寻找陛下。

然而陛下此刻却状若疯癫,根本不认得任何人,也听不进任何话,武璋军的兵士不敢冒犯龙体,而杨牧晨又是伽戎第一勇士,几乎全被他撂倒在了地上。他指着躺在地上不敢还手的一干人等,阴恻恻地冷笑道,“看谁,看谁还敢拦着孤,看谁还敢帮着冯幻躲着孤。”

“陛下应该是又服金丹了。”我听见姜慈说道。

可我还没有原谅他,不想同他说话。他吃瘪,脸色尴尬,但更多是难过。

姜慈别无他法,立即叫人跑去通报,此处偏僻,还以为要等上许久,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见一队人马疾行而来,为首的正是霍缜。

他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见了我,不作任何犹豫便直冲而来,卸了背着的长枪,同杨牧晨动起手来。

我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既担心阿缜不是陛下的对手,又担心他出手重了伤了陛下,又落得个忤逆的大罪。虽不知陛下吃的是什么金丹,但我猜测恐怕是会令人产生幻觉的丹药,只见他出手狠辣,阿缜只是闪避,步步后退,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你还在等什么?”我转向姜慈,终于忍不住怒问道。

他苦笑了一声,道,“你终于理我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只听那头阿缜低声说了一句“下官得罪了”,紧接着一指狠狠戳在杨牧晨背脊上某一处,对方的拳头竟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中,两眼瞪着前方,仿佛难以置信,然后浑身僵直地向后倒去。姜慈眼明手快,伸手一托,将陛下稳稳接住。
Thursday, June 09, 2016 23:48:35 PM 原创皆坑 PERMALINK COM(0)
スポンサードリンク


この広告は一定期間更新がない場合に表示されます。
コンテンツの更新が行われると非表示に戻ります。
また、プレミアムユーザーになると常に非表示になります。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