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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芒×夏珏

楔子

那个男人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了。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袖T恤,棉制的修身长裤,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往候客区里吐着冷气,那条红绸像是怪物的舌头在空中乱舔,仿佛要将盛夏变成严寒。临近市局下班的点,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装腔作势,林局却有一个冗长的工作会议,好像是关于下半年青少年上网安全的宣传工作。

“你还在啊,其实你来之前应该先给林局办公室打给电话,这样也不用等这么久了。”路过的年轻女警并不认识他,说话很客气,只是毫无意义而已。他礼貌地笑了笑,看起来十分温柔。

女警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手指摩挲着纸杯的边缘让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放在办公室里的那只不锈钢马克杯,是黎曼用信用卡积分给他换的,他还记得上面的图案是蓝色的米老鼠。

会议室的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被隔绝开来的声音突然涌入安静的空间里,令人感到紧张又不适。男人的手几不可辨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冷气顺着他板正的脊背迅速地从上到下舔了一口。

林局看到了他,推了推眼镜,转身继续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一一话别。

直到人都走光了,他看到那个男人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叹了口气,朝男人招了招手,把他带进了办公室里。

林局把开会的文件放到桌上,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沉默的男人,他低着头的样子小心翼翼、老实温顺,像只胆小又柔软的猫,被揉捏得疼了却连爪子都不敢亮,可林局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令人迷惑的伪装罢了。他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换上了不算过分亲热的笑容,“小夏你先坐吧,这么热的天你还过来一趟,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谢谢林队……林局,我刚才喝过了。”

称呼上的差错令林局横生出些许惆怅,他升到这个位置已经好几年了。

“还真是……你回来了就好啊,给你放大假,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夏珏立刻拿出了贴身存放的一支手枪和八发子弹,“我来还枪的。”

他的动作十分敏捷,将每一颗子弹都排列整齐,那把空膛的枪还是崭新的模样,他像是迫不及待地抛出了烫手的山芋,做完这些后脸上的表情都变得轻松起来。

林局还记得这个年轻男人当年是警队里有名的神枪手,每次射击比赛都是第一名。他极爱枪,可现在却有些避之不及。

林局带着夏珏很快就办完了手续,然后看着他走出了市局大门,朝最近的地铁站走去。他坐在局长办公室里发了一会儿呆,过去很多片段倏忽而过,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完全无法在人群中分辨出夏珏了。作为夏珏现在的直属上司,他还是很难把这个腼腆安静的年轻人和“卧底”这两个字联系起来。五年了,夏珏似乎还是老样子没多少长进,拘谨、不善言辞,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男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整个威天国际连根拔起。他不得不承认,当警察这么多年来,自以为眼光毒辣,结果还是看错了这个人。

他看着桌上没有沾过唇的纸杯,轻轻叹了口气。




夏珏在结束了长达五年的工作任务后拒绝了上头给他安排的出国,而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乡,用曾经被小心隐藏的真实身份重新生活。可是在过去的五年里,他所扮演的另一个角色早已在他的生命里刻下了深刻的印记,以至于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应眼下安逸平静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刚刚从原始丛林回到城市里来的人,汹涌又陌生的人群令他感到有些畏惧。

夏珏站在站台上,屏蔽门“哗”地一声打开,他并没有想要动,他甚至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要坐哪一个方向的车,就被拥挤的下班人群推搡着一起进入了列车。随波逐流的感觉有些糟糕,更令夏珏难受的是他站在人群中就不得不和周围的人贴在一起。他勉强地站在另一侧车门的角落里,试图减少与身边乘客的身体接触,可他的紧张和不安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

列车在黑暗的地下奔跑,他扭过头,车窗上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的模样。他刚刚安顿下来,头发还没什么时间去理,刘海有些长微微遮住了眼眉,加之皮肤白,显得格外年轻,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直到列车驶进站台,他的影子融入了那片灯箱广告的强光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多满的车厢总能挤进人,用身体、手、提包,为自己挣一个立足之地。夏珏只觉得自己现在快喘不过气来,同陌生人的过分贴近,每一寸每一厘都紧紧挨着,他头皮发麻只想快点下车。于是他开始朝车门的方向挤,逆着人流,不知踩到谁,不知被谁踩了,身边有不少人在骂他,可他顾不上那么多,仿佛只有走到那扇车门外他才能正常地呼吸。他伸出手,身体却被人群强行留在了原地,只听见三声急促的警示音,屏蔽门自动地关上了。

列车再次发动,车站的灯光迅速地朝后退去,车窗上再次清楚地映出了夏珏此时的脸。

以及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

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夏珏猛地一哆嗦,那些列车左右摇摆的晃动声,周围人小声的埋怨,报站的电子音,都在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去东北老家玩,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里,冰水没过他的头顶,他迷蒙地睁不开眼睛,来不及后悔自己贪玩跑到冰湖上面来,慢慢地窒息喘不过气。

眼前唯一清晰的就只有这张脸。那条落在脸颊上的陈年旧伤疤令这个男人看起来似笑非笑,他站在了夏珏的身后,胸膛紧紧贴着夏珏的背,身量比一米八二的夏珏还要高一些,于是不得不微微弯下腰,只有这样才能贴近夏珏的侧脸。

会死吗?

当他被冰水淹没时,冷得犯困,感觉身体就像个破热水袋一般迅速流失着热量,夏珏曾经这样想。

我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死了?那现在活着的夏珏又是谁呢?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那个男人如他所愿地消失了,可是脸旁徘徊的是那人熟悉的气息,带着来自地狱的危险与阴冷阴魂不散,时刻提醒着他重新开始生活不过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回到住的地方,夏珏关上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凤海新村是典型的八十年代的老居民小区,一梯五户,改造过一次,把合用的厨房卫生间改成了独用,所以户型多少显得有些奇怪。可对于夏珏而言,却是最合适的落脚点。相较于安保严密的私人小区,这里确实人来人往闲杂人多,可交通便利,老街坊热心,那些别着红袖章的退休老阿姨领着喇叭不厌其烦地在小区里扰人清静,张家长李家短,一有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他早就深谙“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所以这样一个不显眼的落脚点对他现在的身份来说是相对安全的。

他跑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的水,“咕咚咕咚”两口全喝了下去。他握着水杯,眯着眼看了一眼窗外,天空犹如被一把雪亮的刀一剖为二,被即将到来的黑夜吞噬了一半,几朵火烧云缀在天边,美得像幅油画。可是,夏珏此刻却无心欣赏。这几年的卧底生涯,让他的神经每时每刻都处于紧绷的状态,这让他现在依然非常容易紧张,甚至小心谨慎得有些病态了。他不敢喝外面的水,不敢搭计程车,出入都要拉上百叶窗,出门从不走固定的线路,不惜绕远路都不愿去最近的市场买菜。他明明已经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结束了,可还是无法控制地做出不合常理的行为。

夏珏回想起在地铁上看到的那个人,依然无法分清那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对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又从地狱里爬了回来,来找自己报仇。他低头看向左手,不由地想起那日扣下扳机那个人胸膛上汩汩涌出血以及那张脸上露出的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难道不是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了吗?为何还要露出那样痛苦绝望的表情?夏珏沉默地想,答案无从知晓,现在再去思考也毫无意义。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夏珏思绪,他迅速走了出来,隔着门板问道,“什么人?”

“快递。”门外的人手机铃声也同时响了,是一首粤语老歌,从国产手机里播放出来因为音量过大而显得有些失真。夏珏安静地等他接完电话,道,“没人会给我寄快递。”

那送快递的抹了抹汗,在外头这么热的天气里跑了一整天,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的,“夏珏是您吧?”他接着报了一串数字,正是夏珏上周刚换的新手机号。

“您快开个门吧,我这还赶着送下一家呢……”

夏珏不动,道,“你搁门口吧。”

快递员估计没见过这样的收件人,愣了几秒,手机铃声又像是催命一样响了起来,他低声骂了一句,快速抽出了自己的回执单,把快件往夏珏门口一扔,转身就匆匆下楼了。

夏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比等老鼠出洞的猫还要有耐心,直待确定门外没有人,他才开了一条门缝。楼道里已经十分昏暗了,他看着地上的那件包裹,有些犹豫,刚才那个快递员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可疑的人,可他依然不敢碰这东西。

楼梯上响起了孩子欢快的脚步声,隔壁的厨房传来了炒菜的声音,晚间新闻播音员熟悉的声音若隐若现,夏珏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门口站得太久了。

他拿起东西,钻回了自己的房门。

包裹里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夏珏瘫坐在椅子上,眉头紧蹙地看着手中那根男用按摩棒,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没有开灯,黑暗已经彻底笼罩住了这小小的客厅,他仿佛依稀还能听见那快递员喧杂的手机铃声,即使那般荒腔走板依然十分耳熟——

“在漆黑中抱着你,”

“莫让朝霞漏进来。”




在那些泛黄的瓷砖围起来的小淋浴室里,夏珏僵硬地冲洗着自己的身体。老房子水箱的水压有些问题,到他家里就只剩下涓涓细流,他考虑过要不要给物业打个电话,可又怕见生人,还是决定忍一忍,等过了这个夏天再说。

细细的水从花洒里流了出来,自他的脸庞缓缓淌过,带着一整个白天骄阳炙烤的温度,顺着他的胸膛和紧实的小腹滑入隐秘之处。夏珏的手无意识地在身上揉搓着,他忘了先打肥皂,只因此刻他脑子里很乱,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浴室的灯在迷蒙的水汽中兀自地跳了一下,夏珏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灯光骤然大亮又旋即暗灭,他才发现家里的保险丝烧断了。老房子一到夏天用电高峰就会跳闸,夏珏静默了一会儿,伸手关了水龙头。

他简单地套了一条宽松的沙滩裤,趿拉着拖鞋从浴室里走出,客厅也是一片黑暗,只有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不完整地落在地板上。有一个人坐在里面,遮住了大部分的光,像是会喘息的黑暗,令人无处可逃。

任谁洗完澡出来,看到自己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都会吓一跳,更何况夏珏干着这种常年刀头舔血的工作,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来找他寻仇了。

“谁?”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手却伸到了背后。他拆快递包装的美工刀就放在他身后的柜子上,是此刻距离他最近的唯一能够使用的武器了。

夏珏似是听到了那人的一声轻笑,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在那人身边的日日夜夜。惊恐、压抑,小心翼翼,容忍着对方的喜怒无常,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羞辱与痛苦,他太熟悉杨溢的这声轻笑了,他知道那笑是无意义的,只是昭示着他试图反抗的愚蠢。

“你到底是人是鬼?”

无人应答。那黑影忽地站了起来,朝他走来,延伸出的黑暗将他整个人都拢在其中。他经历过太多次类似的不堪了,以至于此刻他的身体反射性的僵硬,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双腿下意识地夹紧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夏珏摸到了那把美工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对方轻哼了一声,浑不在意他那点小动作,毫不迟疑地朝他靠了过来,硬生生将他逼退到了墙边。

有湿冷滑腻的触感在脸颊、脖子上蔓延,再慢慢滑到他赤裸的胸脯,夏珏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动不了了,连轻微的反抗都无法做到。他悲哀地想,原来杨溢早就从心理到生理上击溃了自己,即使面对鬼魂,这种强势的压制对他依然有效,他不可抑制地全身颤抖起来,仿佛是一只落在了蛛网上的虫子,被一层层蛛丝包裹住,那些过往养成的惯性就像是麻痹神经的毒药让他迷迷糊糊动弹不得。

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夏珏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不着边际的疑问,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夏珏躺倒在了大床上,那条宽松的沙滩裤早就不知在何时被剥掉了,他浑身赤裸就像砧板上的鱼,干渴得张大着嘴喘气。过去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是抗拒的,抗拒这样不堪的亲密,没有感情只有欲望的肌肤相亲令他感到耻辱,可是他连手都抬不起来,看着那个男人微微上翘的嘴角就说不出话来,被随随便便地抚摸就会浑身发烫,他甚至可以从对方简单粗暴的动作中得到一丝战栗的快感。

没有办法。他在剧烈的疼痛中自暴自弃地想。

等夏珏再度醒来时,外头早已经大亮了。满室的阳光,阴暗与龌龊无处可藏,夏珏眯着眼,还没有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很累,身体像是被抽干了的水池子,睡了一觉之后反而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并非不愿去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大脑中一片混沌,连零星半点的片段都想不起来,而直觉提醒他,那并不是什么美妙的记忆,顺势回避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夏珏光着身子坐在窗前,从衬衣口袋里翻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点燃,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伤口平滑应该是被锋利的刀具划破的,不过早已经凝成了血痂,若不是还在隐隐作痛,恐怕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曾受过伤。他眯着眼吞云吐雾,脑子空空地抽完一根烟,天空很蓝,太阳还没有那么晒,可空气里的热浪已经在蠢蠢欲动。

他探出上半身往下看,也不算特别高,可若是摔下去,也会是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这死法平庸,恐怕连社会新闻都上不了。

夏珏丢了烟头,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套上裤子,赤着上身就往浴室走,路过空荡荡客厅时他停住了脚步,昨天傍晚送来的快递还好好地放在那里,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除此以外,没一样是他不熟悉的东西,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同,家里多了什么,具体的他又说不出。

他不觉得疑神疑鬼是毛病,他靠着这份敏锐的直觉躲过了不少要命的危险,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要重新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浴室里看上去有些许凌乱,夏珏一边刷牙,一边把没收拾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他不经意地抬头,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暗沉,眼底发青,乍一看就像个病人,他微微一怔,伸手拂了一把脖子,那里的皮肤光洁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他凑近了,直愣愣地看着那个自己,动了动头,抬了抬手,镜子里的夏珏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生怕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突然就失去了控制。于是,他扯了个惨淡的笑,不出意外的,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知为何,看上去却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夏珏直到打开冰箱,闻到一股臭味才发现家里的电停了。老公寓的电表箱都集中安装在楼道里,他带着工具出门,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摆弄电表了。

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家三口就住在隔壁,有个刚上初中的女儿,妻子没有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他自己则开着出租车每天起早摸黑地在外面跑,家用都是从车轮子底下滚出来的,甚少能顾到家里。他看见夏珏出来,连忙礼貌地打招呼,“我家的电表好像有点问题,昨晚跳闸明明修好了,可今早又坏了,我这还急着出车呢,不好意思啊。”

夏珏点了点头,示意他先,男人着急出车,对此又似乎并不精通,结果急得满头大汗还是束手无策。夏珏冷漠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他对陌生人有天然的警惕心,所以和邻居之间并不熟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邻居们的情况一无所知。

比如眼前这男人的妻子有一段不上台面的婚外情,每周五的晚上他们的女儿会留在学校上兴趣班而晚归,那个情夫就会上门来。来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可并不能逃过夏珏的眼睛,他也并非有意探究其他人如何生活,或苟且或妥帖,只是他长期以来神经绷得太紧,容易紧张,对人也没多少信任,因此变得格外敏锐。

邻居家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一边挽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张口就埋怨丈夫怎么还没修好电表,空调停了,生生被热醒。夏天睡衣轻薄,拢在她的身上,将凹凸有致的身体勾勒得格外性感。那女人没想到还有陌生的邻居在,顿时有些尴尬,往后退了一步,双臂抱在胸前,小声地催促丈夫,“你怎么还没弄好?”

“快了,快了。”男人连忙安慰她,那女人这时清醒了一些,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倚在门口,睡衣的领口宽松,露出白皙光裸的肩膀。她小心地偷瞄着夏珏,对这个不常看见的邻居充满了好奇,尽管已经很克制可是她打量的目光仍然令夏珏感到十分不适。

“还是我来吧。”他人的注意令夏珏如芒在背,他没来由地开始紧张起来,可脸上却露出淡淡的微笑,根本不给那个男人拒绝的机会,拿着工具接过了他手里的活。

没人知道他的手是多么僵硬,在对方的连声道谢中,他近乎仓惶地躲回了自己的屋子,直等到门外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夏珏才靠着门背长舒了一口气。空调和冰箱都已经自行启动,制造着“隆隆”的噪音,他慢慢平静下来,拿出了一罐啤酒,可是酒精并不能让他过于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那些液体在他空荡荡的胃里翻腾,刺激着他脆弱的肠胃,一阵阵绞痛令他冷汗直冒,他疼得弯下了腰,几乎无法站立,摸着墙拖着步子走进卫生间,将那些仿佛是毒液的酒精全都吐了出来。

他在潮湿阴冷的卫生间里缓缓蹲下,像只受伤的动物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双臂,强忍着胃里的绞痛,紧咬着牙关,连一句呻吟都不曾从颤抖的双唇中逸出。

过了良久,那面有些斑驳水渍的镜子里映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掌心有一条新鲜的伤口。苍白的手指在摸索到水龙头后,慢慢拧开,然后无力地垂下了。

林局长这几年已经不在刑侦一线了,开开会做做报告,人总是有惰性的,懒散惯了,再要把那根神经绷紧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手里翻动着杨溢团伙骨干的初步笔录精摘,来回不过十几页,他就把老花眼镜摘了下来,揉着眉心,疲惫道,“我这几天怎么老是眼皮直跳?”

他想要对话的对象却是嗤笑了一声,连头也没有转过来,“舅舅,您这是跳财呢。”

那小伙子也是穿着一身警服,剃了个板寸,看起来就精力充沛,这话音还没落下,就已经伸手把林局摆在架子上的镜框给拿了出来,指着上头的人兴冲冲地跑到林局身旁,“舅舅,我上次来没见你这儿有这张照片啊,这可有些年头了吧。”

林局瞅了一眼,照片上的年轻警队意气风发,虽然穿着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有些过时,可里头的人各个英姿勃发,青春无限,而顶着一头浓密黑发的年轻的自己站在正中间,伸出双手揽着身边两人的肩,笑得见牙不见眼,完全没有现在在办公室里孵出来的那些萎靡毛病。前几日见了夏珏,再见到这张照片时不免心里多了些感慨,所以便顺手把它装进了相框,放在了外面。他斜了一眼令人闹心的外甥,道,“就你眼尖,多张照片也要问,你怎么什么都要问?你到底是不是回来休假的?成天问东问西,我可不信你说的什么事也没有,若真是没事干就回去陪你妈。”

“干咱们这行的,心里哪里能放得下?这不正好看见了这张照片嘛,”那小子不是个迂回的脾气,更不是好打发的,完全不理会他舅舅的敷衍,捏着薄薄的相纸,手指指着上面一个隐在众人之中由于时间而显得有些模糊的面容,目光精锐,道,“他就是那位吧。”

他的指代词用得极为暧昧,林局微微皱了皱眉,盯着他指尖下的那张脸思忖了片刻,道,“你是省里的人,就算我是你亲舅舅,给我看这些笔录算是违反纪律了吧。你小子到底想打听什么?”

年轻的刑警队长微微一笑,“舅舅,看您说的,这门一关谁知道啊,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就看了。不过,您先看看这一页。”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递了出去,林局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竟还留了一手,可他只匆匆扫了一眼,脸色就有些发白,抬头盯着外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舅舅,他现在算是你手里头的人,我想这事应该先知会您一声。”年轻人敛起了笑,他的职业已经将他打磨得异常锋利,竟让林局感到有些隐隐的压迫感,“直说了吧,我表面上是来休假的,可事实上就是为了他来的,有些嫌疑人想要戴罪立功,对于夏珏的揭发和指控都有提供证据,尤其是这件事。”

“准备要传讯夏珏吗?”林局心里一沉,谨慎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旋即一笑,“上头的意思是对他的调查要谨慎处理,毕竟是我们警方内部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我的学长,于公于私我都不会给他一点难堪的。可这是舅舅的地盘,有些事我还得舅舅帮忙的。”




夏珏聪明、仔细、机警、冷静,能力超群,无论多残酷的环境,他都可以顽强地生存下来,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快被压在这黑暗的深渊里,连求生的意志都荡然无存。

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那是来自地狱的凝视,而他的呼吸则变成了他的原罪。

不信鬼神,不信因果,不信报应,夏珏什么也不信,他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手指扣下扳机时的阻力,以及眼睛所看见的从胸膛涌出的鲜红。然而杀伐的快意却无法终止这场漫长的带着铁锈味的噩梦,他至今仍不敢回想,仅仅只是过往那些细碎片段在脑海中倏忽而过都会叫人冷汗直冒、牙根发颤。夏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可依然鼻腔发酸,就像幼时在冰水中无望地挣扎,任由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被无法控制的绝望耗尽。

活着却被死亡纠缠,比真正的死亡更令人痛苦。

“笃笃——”女人还是犹豫着又一次敲响了门。她今天一直留意着夏珏家的动静,他应该还没有出门,可是敲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应门,她又有些不笃定了。就在她打起退堂鼓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女人一阵心跳加速,不自觉地脸红了,像是回到了青涩的年纪,她抬起了化着淡妆的脸,局促地拢了拢刚烫好的头发,声音柔柔地同龟缩在门内连脸都不愿露的男人打招呼。

“有什么事?”

门虚虚地开着一条缝,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又轻又缓,极为虚弱。

一瞬间的喜悦让她没能察觉出夏珏的异常,她兴奋地加快了语速,还不断地向门内张望,“是这样的,我家好像又停电了,不知道是不是电闸又出问题了,我先生不在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这里女人撩了下自己的长发,馥郁的香水味在闷热的空气中立刻散发开来,那种香气不算令人厌恶,却始终萦绕在鼻尖,刺激着人的神经。她不太愿意把话说得太过明白,恰到好处的暧昧正是她的拿手好戏,只是那位年轻英俊的邻居有些过于迟钝纯情了。房门没有要关上的意思,她以为夏珏是在犹豫,便笑了起来,倚在墙边,眉梢嘴角满是成熟女性的韵味,“能不能帮帮忙呀?”

她故意朝前挺了挺饱满雪白的胸脯,慢慢挤开了那扇很难叩开的门。

日夜交替的黄昏十字街头,有刚刚放学但仍有满身活力无处释放的学生,有神色疲惫匆匆往家赶的普通职员,也有吃完了饭出来散步闲逛的老人,唯独没有一个像夏珏这样站在路口良久未动的“过路人”。信号灯快速地变换着,身边的人聚集过来又如潮般离去,汽车一辆辆奔驰而去,噪音和热浪逼得人完全不想靠近,只有他还停留在人行道上。太阳快要下山了,颜色从金灿灿变得橙红,夜晚又将降临,一天即将结束,而夏珏毫无知觉,浑浑噩噩仿佛心和魂都不在身上了。

终于,他迈开腿朝前跨了一步,但因为长时间的站立令他的腿有些发麻,脚底发软,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失去了重心向前跌去。

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夏珏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往后拽了回去。陌生人皮肤上的热度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令神情本就恍惚的夏珏顿时情绪沸腾起来,毫无征兆地大喊起来:“别!别碰我!”

他的面颊透着病态的潮红,汗湿的刘海紧贴在额前,眼神惊慌失措,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冷静谨慎。周围人纷纷望了过来,那千万双眼睛像是都能一眼洞悉他内心最深处的惶恐与秘密,将他身上道貌岸然的伪装全都撕得粉碎,剥出真实的夏珏暴露在阳光之下。

“先生,是红灯。”对方立刻松了手,却仍然用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前,将夕阳的余晖和危险的车流全遮了个干净。

夏珏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但耳鸣并不影响他听清对方的话语。他意识到自己引起了不必要的关注,用手拂了一下额头的汗,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自己的眼睛,像是要掩饰自己此刻过分激动的情绪。

“你脸色不太好……”

“天有些太热了……”夏珏声音低低地解释道,他应该立刻离开的,可是红灯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格外漫长,他进也不是退也不宜,那男人见状提议道,“你在马路边站了这么久,还是去旁边的凉亭休息一下再走比较好。”

夏珏有些心虚,但对于陌生人的不耐烦还是占据了上峰,他抬起头,看清了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的模样。

看上去不算特别年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但身量比自己还要高,脸长得俊秀,鼻梁很挺,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稍稍遮了遮一对凌厉的凤眼。

见夏珏望着自己有些微微出神,男人十分温柔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他的嗓音富有磁性,不急不缓,显得非常有耐心,带着天然的引诱气息却又让人感觉到了真诚,他的目光很专注,一看就是一个很合适的聆听着,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吐露心中所想。

“我没事,谢谢。”可夏珏对于这种程度的迷惑早已免疫,他的语气冷淡下来,戒备同不耐一起放到了脸上。对于一个从未见过还刚刚目睹了他的失态的陌生人,他并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同对方打交道,至于那看似妥帖的善意,他也不愿领情。那人见状轻笑了一声,显然明白了夏珏的意思,“没事最好。嗯,现在是绿灯了。”

夏珏没有动,他警惕地看着那个男人问道,“你怎么不走?”

那人只是笑,不回答。夏珏瞥了他两眼,快步走上斑马线,用余光瞥见那人一直跟着自己,心中更是烦躁不安。他抬眼看见去对面的便利店,连想都没想,就一头钻了进去。他躲在货架后面,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大摇大摆地跟了进来,夏珏脸色铁青,正待发作结果就听见店员熟稔地同他招呼道,“周医生今天怎么这么晚来?刚下班吗?”

那男人原来是个医生。只见他拿了一桶泡面正在挑选袋泡茶,和店员闲聊了起来,慢悠悠地,似乎并没有赶时间要立刻离开的意思,“没有,我晚上要加班。”

“心理医生还要加班呀?”

夏珏随便拿了一盒便当,快速掏出零钱,往柜台上一放,催促了一声“快点”。这时,身后传来男人爽朗的大笑声,“现代人压力大,心理明明已经有了问题,还讳疾忌医,对我们医生很有偏见的。说服他们看病已经不容易了,工作时间当然要由着他们了。”

周芒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着夏珏逃跑似的背影,微微翘了翘嘴角。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凤海新村这块的快递包裹也只剩下这最后一个了。快递员看了看地址,直接播了包裹上夏珏的手机号,可与昨天一样,还是无人接听。他嘴里骂骂咧咧,想起昨天那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样子,只能迈开步子上楼跑一趟了。

还没到夏珏家所在的楼层,他就闻到了一股很强的血腥味,这味道太不寻常了,他又给夏珏打了一次手机,这次手机铃声隐约从楼上传来,但依然没有人应答,他只能一边打一边继续往上走。可刚走过拐角,一抬头,他就惊叫了一声,手里的小包裹和手机全掉落在地上。

一个女人倒在了血泊中,凌乱的头发看不出半点早上刚做好的发型,她侧着头,睁着一双眼睛,仿佛正在瞪着走上来的人。手机摔在地上却没有断了正在拨号的那通电话,作为铃声的粤语老歌呜呜咽咽地不知从哪一扇门里流淌了出来,一时间竟成了荒凉的葬曲。




小快递员脸色发白地缩在警车后排的角落里,眼神充满了恐惧,突然,他猛地摇下车窗不顾危险把头探了出去,又开始干呕,可惜他早就胃袋清空,除了点刚喝下去的清水外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坐在他旁边的警察好心地递了一瓶水过去,安慰道,“别老是没事去想。”

小快递员苦着脸点了点头,实在吓得不轻,可越让他别想,那女人死不瞑目的惨状就越往他脑子里钻,根本控制不住。

除了他以外,一同前往警局的还有夏珏,坐在另一辆警车里,紧紧地跟着他们。那个女人倒在的位置正好是在他家门口,而在现场的简单询问过程中,当天夏珏可能是最后一个接触过死者的人,所以夏珏一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连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快递员一起直接被带回了警局做更详细的调查。此刻,他的手里还捧着一盒便当,可不同于那个快递员的惊慌害怕,他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对于警察的询问无论是家常还是案情相关都非常配合,除此之外却是多一个字都不说。尽管有些人可能天生性格就很沉稳,但一个普通人面对一具新鲜的尸体还能如此从容不迫,就不是简单一句心理素质出众就能解释得通的,所以那些不知夏珏身份的当地刑警很难不对他产生一点怀疑。

毕竟他们不知道,相比他们这些可能在几十年职业生涯里遇上人命案子屈指可数的小刑警们,同为警察的夏珏接触死人的机会明显要多得多。

他刚混进威天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门路,也是从最底层的打手小弟做起,天天和那些比他小很多、书读不下去的小年轻们待在一起,白天在公司安排的群租公寓里睡觉,晚上生龙活虎地在夜场里看着。看着什么?不外乎是喝醉酒闹事的,或是输光了底裤试图赊账再继续赌下去的,不管是有意无意的,一律“请”出去。这些娱乐场所不过是和威天集团有那么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赚来的钱还不够杨溢打一场高尔夫,台面上的老板更是同威天没有半点关系,根本不是他的目标,可是当时的夏珏连上门收债的差事都捞不着,挂着保安的头衔,日夜颠倒,白头发都长了出来。

就在他发愁自己无法完成任务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有两个客人喝醉了酒,产生了点口角,进而爆发了肢体冲突,通常情况下,夏珏只要把这两个人统统拎出去就完事了,可这回有些特殊,因为其中一人掏出了一把枪。

是一把真枪。

后来夏珏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凶险。同夏珏一块看场子的原本就是一些恃勇斗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半大不小的不过二十来岁,什么都还没见识过,就觉得这世上自己最了不起,没什么能放进眼里,如果被一把不知真假的枪吓得腿软,以后传出去还怎么混?结果就是没几个人真当一回事,还像往常那样冲上去把人勒住脖子往外拖,拳脚已经往那人身上招呼,打算揍到他再也走不进这大门为止。那一声枪响像是被逼入绝境后的哀鸣,昏暗的夜总会里顿时乱成了一团,所有人不管是喝醉的还是清醒的全都尖叫着抱头往门外逃,稍微冷静点的大叫开灯,可很快地,那些声音也被淹没在了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当时的情形不容夏珏思考太多,如果事情闹大惊动了警方,轻则打草惊蛇,重则自己就彻底失去了进入威天内部的机会。他当机立断,几乎没有做过多的权衡与思考就冲了过去。

尽管耳鸣一直在持续,可就是这众人愣神的几秒钟时间里,足够夏珏夺下枪支并且制服对方了。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能够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看清夏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有红外监视器忠实地记录下了那普通小混混完全不可能拥有的身手。

夏珏因此能够穿着西装西裤打扮一新去参加几个月之后的社团年会,那张清秀略带忧郁的脸在一众粗莽大汉之中脱颖而出,被杨溢一眼相中。夏珏原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比他年轻、比他漂亮的男人多的是,为何杨溢就是不愿放过他。他痛苦地忍耐着,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过是明目张胆地玩弄他罢了。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暴露了的卧底。杨溢握着他的手,给枪上膛,从后面抱着他带着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不过如此。

夏珏闭了闭眼,摩挲着纸杯的边缘,是他亲眼所见从一旁的饮水机里放出来的,可依然没有要喝的意思。同他隔了一张桌子的两个民警没有注意这么多,态度还算温和,只是做些例行询问与记录。

“所以说,你之后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夏珏摇头,“没有,我帮她修好保险丝之后就一直在家里睡午觉。”

“睡到几点?”

夏珏略略想了一下,只答了一个大致的时间,“大概睡到下午四点多,我昨晚看球赛睡得晚,今天下午就补了会儿觉,醒过来的时候有点饿,就出门吃东西去了。”

民警正在记录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他,“买个便当买了两个多钟头?”

快递员发现尸体报警是六点不到,夏珏回来的时间比警察到的还要晚,而便利店距离小区大门也不过几百米而已。

“我一开始没想好吃什么,随便逛逛。我刚搬过来,对周围也不怎么熟悉。”

他的回答也算合情合理,在警察的反复询问之下他也没有表现出有任何的不耐烦,两位民警问无可问,心里也已经有了判断。

“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应该的。”

办案的民警点了点头,终止了这场问询。

负责接待的民警送夏珏出门,讯问室里已经空无一人,然而坐在监控室里的男人却仍然盯着屏幕,仿佛是在细数显示屏上的每一个噪点。他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忽然,他扭头对身后的警察道,“蔡队长,这个案子让我加入吧。”

姓蔡的市刑警队长暗中叫苦,这位薛成鄞公子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他是林局长的亲外甥,身上背着省里的背景,说是来休假的,可谁放假还一直往公安局里跑,鬼知道他到底来查什么的。他没办法直截了当地拒绝,可也不想任由对方胡来,只得委婉地表示一下,“小薛,这不太合规矩吧?”

“怎么不合规矩了?你们侦破有困难,省里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毕竟人命关天啊。”

蔡队长心里有些不快,这案子还没开始调查呢,他们怎么就变成“侦破有困难”了呢?可这话他没办法说出口,对面的年轻人已经站了起来,“就这样吧。”

蔡队长还想再说什么,薛成鄞却抢先开口,“夏珏有问题,他没有说实话。”

“啊?”蔡队长立刻紧张了起来,“你看出什么来了?”

“没有,”他眯了眯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他做了那么多年卧底,说谎、伪装早已变成了本能,根本无法分辨。”

但是……

薛成鄞心里保留了一个转折,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tbc
Tuesday, July 11, 2017 22:35:18 PM 原创皆坑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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