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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



夏珏走出公安局的时候,早已是满天星斗。夏夜凉风吹散了一日的酷热,空气里有些夏天特有的腐烂发酵的臭味。

他两手空空,站在街头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走。他给房东打过电话,那边警察已经联系过了,告知了他家隔壁发生了凶杀案。女房东在电话那头祥林嫂似的嘀咕了半天,最后自认倒霉,同意夏珏退租,但押金不退,已经付了的半个月房租也铁定拿不回来。

夏珏摸了一根烟出来,叼在嘴里,并没有立刻点燃。他心里非常乱,因为处理这个女人的手法令他感到非常熟悉,但是这个念头实在过于荒诞和惊悚,他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尽管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他现在实在没有一点胃口。正考虑去哪个小旅馆窝一夜,身后突然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夏珏转过身,看到了背后穿着一身警服、理着板寸的年轻男人,脸上表情未变,微微眯了眯眼。

“薛成鄞。”

薛成鄞脸上的笑微微一滞,“学长竟然还记得我,我可真没想到。”

他这话说得一点不假,毕竟夏珏比他大两届,当年就不怎么喜欢跟别人来往,也就带过他们几堂射击练习课,毕业这么多年,谁还会记得当年学校里没什么交情的学弟。所以他是真的感觉十分意外,如非夏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令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一时之间薛成鄞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掠过无数种猜想,但面上还是保持镇定,他朝夏珏走了过去,“我刚在里面见到你的时候就在琢磨,是不是认错人了,你的变化不小,我都没敢来认,怕认错了尴尬。”

“你倒是没怎么变。”

薛成鄞当初在学校里就很出名,倒不是因为特别优秀,而是他不守纪律,屡屡违反校规,几乎每个月都要犯事,险些被劝退的缘故。曾经有教官义愤填膺地把他拎到了校长办公室,戳着他的脑门跟校长说这小子一身匪气胆大包天,不守规矩又不服管教,根本不适合做警察。然而,薛成鄞适不适合做警察不是随便什么人说了算的。那时就有不少同学猜测他的背景和家庭情况,都这样了还能继续在警校里待下去,雷声大雨点小,批评完了什么事儿也没有,恐怕不是个简单的富二代。

然而,如果不是因为司淳,当年夏珏根本不会留意薛成鄞,也不会记住这个天天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你还没吃晚饭了吧,”薛成鄞盯着夏珏那装着便当的袋子,道,“巧了,我也还没吃,咱们哥俩一起吃吧,这好多年没见过面了……”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若司淳哥还在就好了。”

是的,若说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交集,那便只能是司淳了。

薛成鄞盯着夏珏脸上的表情,当他故意提到司淳的时候,夏珏只是微微将自己的视线偏了偏,从他的脸上挪开了。至于薛成鄞共进晚餐的邀请,若是在平时,或许夏珏会答应,但今日未免过于巧合。夏珏看了看薛成鄞刚刚走出来的那间公安局,摇了摇头,道,“你我现在一起吃饭不太合适,违反纪律的。”

薛成鄞对于“纪律”二字并不感冒,嗤笑了一声道,“我跟这儿没关系,我就是休个年假回老家看看我妈、我外公的,挨不到纪律什么事。”

他心想:就算挨着纪律又能怎么样?

他根本没给夏珏思考的时间,直接拖着他就走。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附近的小饭馆,不是什么高档的地方,就是一顿简餐,也不至于让原本就有些不情愿的夏珏有过多的顾虑。

“来!冰镇的啤酒!夏天喝最舒服!”薛成鄞举杯自己先痛饮了一大口,发出一声畅快的喟叹,顺手给夏珏满上,“别客气啊,学长,不会是没带钱吧?哈哈,这顿我请我请!”

“我不喝酒。”

“啤酒而已,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薛成鄞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招手让服务员给他倒了杯冰水。

夏珏是不太情愿和薛成鄞一起吃饭的,他坐在那儿基本上没怎么动筷子,可肚子实在是饿得不行,便只专门夹那些薛成鄞已经动过的菜。薛成鄞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虽然他性格桀骜不驯,但心眼也不少,看夏珏这样子顿时就明白了,在心里不由嗤笑了两声,可脸上却表现得更加热情了。

他不着急先打听夏珏的近况,而是讲起了他自己毕业之后的这几年,半真半假,夏珏跟着附和了两句,心思并不在那上面。他在想那具女尸。薛成鄞有意无意地试探了他两句,都没有什么回应,敷衍的意味十分明显,他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好似拿张热脸去贴冷屁股,有什么非得巴结着夏珏似的,所以他也不情愿再找话题说下去了,餐桌上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夏珏抬眼看了一眼薛成鄞,在这尴尬的气氛中不动声色地继续吃菜。反倒是薛成鄞搁下了筷子,他的脸被酒精熏得有些发红,一双眼定定地直盯着夏珏的脸,像是一定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门道来。

“学长这些年都没跟司哥联系吗?我记得那会儿他跟你关系最好了,你俩毕业都分在了一块。”

“没有,毕业后没什么联系了,我后来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夏珏的一句话又把薛成鄞给堵了回去,令他根本问不下。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问道,“那夏哥如今是调到这儿工作了吗?”

夏珏点了点头,回答道,“算是吧。”

薛成鄞想了想,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林局是我小舅。”果然,夏珏的注意力集中了过来,薛成鄞苦笑道,“以前上学那会儿,同学们不都在传我有背景吗?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想靠着家里的关系,就想凭自己的本事说话,特别叛逆,特别野,家里头想让我做什么,我全都逆着他们的意思来。事实上,要不是有我舅舅和外公,我大概老早就被警校开除了。”

夏珏想了想他吃过的那么多警告和处分,深以为然,可嘴上还是说道,“你其实不差。”

薛成鄞干笑了两声,“哪能同你们比?你不晓得,你们那会儿可是我们的偶像。你们毕业之后学校老师每次给我们上课都摇头叹气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翘起了大拇指。

夏珏看了他一眼,道,“你喝多了。”

“这点就喝多了?学长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就是喝酒容易上脸,是不是现在脸很红?没事没事,其实一点都没什么感觉。”薛成鄞被酒精激发出了几分疯劲,夏珏不想再坐下去了,可对方硬拉着不让他走。

“我刚在局子里都听说了,你今晚住哪儿?”

“暂时还是那里。”

薛成鄞咋舌,“那鬼地方你还真敢住?我听现场回来的同事说,那女人就倒在你家门口啊。”

闻言夏珏难得笑了,揶揄道,“当警察的还怕这些吗?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

说完,像是应验了他的这句话一般,不知哪儿来的冷风朝他后颈轻吹了一口。




夏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分敏感了,可是当他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心里却是没来由得“咯噔”一跳。

“嘿,话可不能这么说,”薛成鄞低着头道,“不瞒你说,我这次放大假就是因为……”

他拿起酒杯,晃了晃其中金黄色的啤酒,有气泡缓缓升了起来,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刹那破灭。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些醉意,但神智还算是清醒,还能将编好的话说出来给夏珏下套。

“看见自己熟悉的人死得那么惨,在为他抓到真凶之前,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就开始想,自己这么安逸睡觉的时候,也许他却是在遭受折磨。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看着夏珏的眼睛,将冰啤一口饮尽。然而夏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同他对视,一点心虚和怯意都没有。他从来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同他无关的案子他绝不会追问下去,只是按住了薛成鄞打算再续杯的手,劝道,“别再喝了。”

夏珏的手干燥却冰凉,薛成鄞低下头看了过去,只见那只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筋脉十分清晰。他笑了笑,道,“没事,现在都说要人性化,关心第一线的警务人员,所以除了体检还有每年一次的心理疏导。我是死活不想去,每年都各种找借口,今年我舅可算是逮着我了,硬是叫我休假,手上的事全放了下来,还给我联系了一位特别牛逼的大夫,国外著名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心理医生都是江湖骗子,见了面之后,我就特别惭愧,是我有眼无珠了。”

夏珏跟着笑了一下,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一般的心理医生不会去做心理咨询的工作,更何况还是一个“厉害”的心理医生。

“对了,得让我舅把那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他们蔡局,我瞧有几个刚毕业实在不行,脸色都吓青了,等我出来的时候还没缓过劲儿来,躲在厕所里吐呢。不过这回的凶手的手法太凶了,也不知道跟那女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听法医说尸体上被捅了十几刀,肯定是必须侦破的恶性案件了,我看他们分局这下半年恐怕就盯着这案子了。”薛成鄞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夏珏的表情,问道,“夏哥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五。”

“星期五怎么了?”

夏珏不太习惯在背后揭别人的私隐,尤其那个人还刚刚过世,但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被薛成鄞点出后才想起来,“每周五她的情夫都会上门和她幽会。”

薛成鄞一怔,立刻严肃了起来,催促夏珏说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丈夫工作太忙,女儿也要上学,她一个人估计是有些寂寞。勾搭了一个男人,周五会上她家去。其实我也就只见过那个男人两三次,推测出来他基本就只有周五才会来,因为只有这段时间对他们而言是比较方便的。他们两个很小心,毕竟那旧式小区人多眼杂,老阿姨们又喜欢嚼舌根。”

薛成鄞这会儿连酒都醒了,“我刚在分局的时候,听他们稍微说了两句,排除了劫财的可能性,他们家的门锁都没撬动过的痕迹,她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像是入室抢劫的样子。我看仇杀和情杀的可能性更高一些,特别是情杀。”

“其实我怀疑,她可能根本不止一个情夫。”

“为什么这么说?”

夏珏一噎,在薛成鄞热切的目光之下,他突然觉得有些羞耻,不知该怎么说那个女人也勾引过自己。果然,等他叙述完之后,薛成鄞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他这次特别认真地端详起了夏珏。

不得不说,夏珏确实长得很不错,甚至可以说的上十分英俊。以前在警校的时候,都是男生,大家都只在成绩上做计较,很难会比较彼此的相貌,薛成鄞更不会关注一个男人长得好不好看,但他多少知道夏珏这样的长相应当是很受女人喜欢的。加上夏珏性格冷冷清清,话也不多,不怎么喜欢和人接触,特别像他表妹那种年纪的小女孩爱读的青春读物里的男主角,难保不会有女人少女心发作。

夏珏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过了脸。

“我同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夏珏辩白道,“其实我刚搬来没多久,没见过她几回。”

“总之,这是个重要的情况,得跟蔡局他们说一声,诶,对了,刚他们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也没讲你自己是师兄。”

“我和普通警察不同,刚从威天的案子脱出来,档案恐怕现在还没处理好,他们如果想要核实得费些周章,”夏珏笑了,“至于这案子,他们还会去问别的邻居的,总有阿姨大妈们会告诉他们,我说这事算是怎么回事。更何况……”

“更何况,你一说你也是嫌疑人了嘛。”薛成鄞半真半假地接了下去,那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仿佛是已经锁定了目标的猎手。夏珏牵了牵嘴角,低头吃菜,没有半句辩解,无视了他的恶意。

这顿饭吃到最后还是逃不掉各自心怀鬼胎食不知味的结局,结账时彼此客气了一番,还是各自付了各自的账。薛成鄞原本是想打听打听夏珏的情况,尤其是关于他自己手上正在查的那个案子,可夏珏口风太紧,什么也没问出来,尽管威天国际的案子还在走公诉,还没完全判下来,但他似乎对于自己之前的任务一直都在刻意回避,两个人聊的最多的反倒是今天发生的凶杀案。

出了小饭馆,夜也已经深了,夏日的暑气消散了不少,有风吹过,感觉凉爽又惬意。薛成鄞跟在夏珏的身后,两人走了一段路,昏暗的路灯被树影遮了七七八八,蝉鸣聒噪不已吵得人头疼。薛成鄞摸了根烟出来,他事实上不怎么会抽烟,就像他其实也不怎么会喝酒一样,他看着前面夏珏的背影终于张嘴问道,“学长,你晚上住哪儿啊?”

“那房子我可是付了整一个月房租的。”夏珏回答道,言下之意就是还要回去住在凶案隔壁。对此薛成鄞表示由衷的钦佩。

两人在下一个路口处分手,夏珏继续朝凤海新村走。

子夜时分总是流传着很多都市传说,比如冤死的亡魂在生前的住所附近徘徊,比如不甘的厉鬼从地狱重返复仇。夏珏越走越慢,最后停下了脚步。高大的行道树用巨大的树冠遮住了月光,不远处路灯的人造光源同样无法照进分毫,在一团漆黑中,他不敢回头。

这一路走来他的背脊早已爬满了冷汗,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有东西一直跟着他。

从来都没有放过他。




怡安坊开在B市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然而门可罗雀,生意看起来一直都很清淡,即使周末的夜晚也不例外。

可今天有些特别,刚过三点,就有一辆辆同一型号的黑色奔驰轿车在怡安坊门口经停,下来的人样貌各异,但都穿着一身正装,有些尽管极不合身,但也勉强地挂在身上,一边走一边不自在地唾弃,或敞着衣襟,或将昂贵的西服挽起袖子,露出了晒得黝黑的小臂,仔细看上面还爬满了纹身。

尽管每年到这个时候,他们都十分不痛快,万般不情愿,却是多一句都不敢说的。

杨溢自己一向准时,所以也不喜欢别人迟到,三点半年会准时开始,那些平时吆三喝四的大佬们全都老老实实地提前到场,有几个一向互不顺眼,在外头一碰上就要打,可到了怡安坊就像是进了屠宰场的羊,本分得低头装鹌鹑谁都不敢惹是生非。杨溢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面子,就算他人不在这儿,只要是踏进了他的地方,就必须遵守他的规则,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果然,一到点,相同的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了怡安坊的大门口,众人一看车牌号,顿时换了一张面皮,那些别扭、不适全都藏在了里面。坐在副驾的保镖先下了车,扫视了一圈,然后绕到另一边的后排,请杨溢下车。

车门半开着,可杨溢并没有立刻出来。

他伸手搂住了夏珏的腰,贴着他的耳朵问,“要不要和我一起下车?”

夏珏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脸色惨白却还是硬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先下吧,别让兄弟们等着了,他们远道而来不容易。”

杨溢翘了翘嘴角,牵动脸上的旧伤疤,像是裂开的假面,“可你不是不太舒服吗?”

他的目光深情而温柔,可语气却是冰冷的,夏珏早已满头冷汗,但他却摇了摇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我很好。”

“既然这样,那我先下车了。”说完,杨溢还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今年威天的年会同往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就连杨溢带在身边的人也没有换掉。整整一年,这张脸又一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可与去年不同的是,如今打量夏珏的目光变得更为复杂和暧昧。

众人拥着杨溢走在前面,夏珏远远地缀在队伍的后头,那个放在他身体里的东西正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汗水早就湿透了他裹在西装里的衬衣,上台阶的时候他更是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与毅力才跨上一步

应该有不少人正在偷偷地打量着夏珏,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个字,至多不过是装作没看见或是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夏珏苦笑了一下,他十分清楚杨溢非常喜欢这样的游戏,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点不情愿和痛苦,就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折磨。那个男人就是这样以此为乐,他确实也喜欢乖巧听话的,但是那并不能保证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一旦杨溢那个魔头感觉自己已经征服成功,他就会立马失去兴趣,弃之敝履。夏珏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如此接近他的机会,他已经熬了那么久,怎么能轻易地放弃。

“给我一杯酒,谢谢。”夏珏招来服务生要了一杯酒,那边杨溢已经同众人一齐举起了酒杯,他不知道杨溢会不会留意到他,但他不能离得太远。

那个小东西在那不可启齿的地方“嗡嗡”震动,夏珏调整了一下姿势,却不小心令它往更深的地方滑去。他捂着嘴差点尖叫出声,但还是慢慢弯下了腰。

夏珏感觉到有人朝他靠近,那张脸就在几分钟前还看到过,但脸上关切的神情却是如此的陌生。

“咣当——”他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眼前一阵晕眩,但是他还是能清晰地看见杨溢脸上那做戏般的表情。只不过此刻他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去计较,因为身体里的小玩意突然加快了频率,疯狂且无情地撞击着他敏感又脆弱的地方,试图将他的尊严彻底碾碎。

“警察临检!全都不许走!开灯开灯!”

突然闯入了一大帮身着制服的警察令这个酒会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杨溢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迎上了带队的那位,口气十分冷淡地问道,“请问警官,这是怎么回事?”

那警察扫视了一圈,目光并未刻意地停留在某个人的身上,可是夏珏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看上去这次临检是有备而来的,只听他哼笑了一声,对着一群明显面如不善的穷凶极恶之徒不假辞色道,“我倒要问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接到举报这家会所从事非法经营,今天突击检查,这么多人,干什么呢?”

杨溢也笑了,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但就警察找茬这点事根本不值得他动气,该上下打点的早就被他们用钱给摆平了,就剩下这点不值一提的小玩意还时不时地冒出头来给他找不痛快。

“咱们在这儿开年会呢。警官先生也有兴趣一起参加吗?刚提到今年威天的股票涨了,您不跟着买点吗,说不定,都不用再穿这身皮哦。”

“呜……”

一直都在忍耐的夏珏终于还是无法抵制那来自身体内部的刺激,一声急促的呻吟突然横插进了这场氛围紧张的对峙,杨溢“啧”一声,刚要动作,却见他闭着眼软软地往那警察身上倒了过去。顿时,杨溢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不见了,而是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搂着夏珏的警察。

“警官先生,我的职员有些不太舒服,今天就到这里了,好吗?”他用着问句,却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像是在宣告这场游戏到此为止。恰巧在这个时候,有小警察跑过来,小声道,“司哥,什么也没有。”杨溢根本等不了,直接把手伸向夏珏,想要让夏珏离开那警察的触碰,可是却被对方伸手挡住。

“我看他脸上潮红,有些反常,还是带到医院去看看比较好。”

直到这会儿,杨溢才仔细打量起了这警察。那身警服看不出什么门道,脸也是一张生面孔,棱角分明,从面相看就是个正直的好人。要是真准备对付他,也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地打上门来,除了给他一点点传不出这扇门的难堪外,也没什么用处。杨溢想到这儿,又看了看昏过去又醒过来的夏珏,道,“我会亲自带他去看的。”

司淳并不肯善罢甘休,他已经无法再顾忌下去,必须要将夏珏救出去,就算任务失败还可以重头再来,可夏珏再待在杨溢的身边,迟早要被他玩死。

“来,到我这里来。”杨溢朝夏珏伸出了手。

被那颗跳蛋折磨得都快神智不清的男人竟缓缓抬起了手,夏珏在司淳惊诧的目光中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看上去更像是遵循他身体的本能,只是已分不清到底是何种本能了。





夏珏其实早已醒了。

尽管身体依然能够感觉到不适,但那折磨人的东西应该已经被拿走,只是还单纯地残留着身体记忆罢了。也许是睡着时姿势的原因,他现在浑身僵硬,尤其是脖子,连转动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醒了吧。”

杨溢的声音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夏珏想要翻身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此刻正紧贴着对方的胸膛,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皮肤相触传递而来的温度都令他的神思彻底清明了起来。然而他不知道杨溢是不是真的察觉到自己已醒还是只是习惯性的试探,所以他仍然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

果然,杨溢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开口了。可还没等夏珏舒一口气,就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正在他的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然后慢慢地滑进他宽松的睡裤中。

杨溢的动作很轻,也不够专注,只是用手指卷着他的耻毛玩,可是闭着眼的夏珏却没有办法再假装下去。

他发出一声轻哼,夹紧了双腿往下滑去,暂时脱离了杨溢的骚扰。杨溢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来,看看,你认不认识他。”

夏珏半眯着眼,只瞧见杨溢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纸,满满都是字,于是把脸转到一边,一副被吵醒了所以不乐意看的模样。杨溢笑了起来,他喜欢情人同他撒娇。他把手从夏珏的睡裤里拿了出来,捏着他脸颊,将他的脸摆正,又问了一遍,“认不认得他?”

夏珏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觉得大事不妙,睁开眼定睛细看,只见纸上清清楚楚罗列着司淳的详细信息。从他的出生医院,到谈过的几任女友,桩桩件件教人看得心惊。夏珏猛地从杨溢的怀里坐了起来,转过身看着他立刻回答道,“我不认识他。”

杨溢的那条疤痕使他那张脸看起来似笑非笑,原本至多不过是有些阴险,现在看起来他的笑容褪尽便显得格外凶狠,像是一头会随时随地会扑上去咬死人的野兽。夏珏的目光没有退缩半分,他的回答更是不曾迟疑,在同这个男人较量的过程中他深知何时该退何时不该退,只要他现在流露出一丝破绽,便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但杨溢对他的信任出现裂痕,甚至他可能会面临生命危险。

在同杨溢的对视之中,他表现出的害怕是恰到好处、极其自然的,甚至是逐渐递增的。这让原本看上去就有些柔弱的男人显得更加无助好欺,仿佛对他多一句质问都是伤害。杨溢摸了摸他的脸,将他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因为感觉到他明显发僵的身体不由笑出了声,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不认识就不认识,我只是问问而已。”

夏珏埋着头不作声,杨溢一下一下拍抚着他的背,房间里只有暖气运转的声音,两个人相拥坐在落地窗前厚厚的羊绒地毯上,有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这场面如此温馨,若是教外人看见指不定以为这是一对情深义重的恋人。

“我讨厌别人碰你。”杨溢贴着夏珏的耳朵轻声宣告着自己的占有欲,然而他自己却不止一个情人。甚至“情人”这个词用来形容夏珏都有些言过其实,夏珏于他不过是个还没玩腻的玩物。对于这一点,夏珏心里很清楚,但每每听到杨溢这样类似于告白的话语都令他心生困惑。

“除了收拾他之外,”杨溢语气非常温柔,好像他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个决定,颇有些遗憾似的,“也该是叫你好好长长记性了。”

夏珏被他搂在怀中,听到他所说的话之后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事实上,杨溢过往的那些“惩罚”并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特别严重的伤害,那些肉体上的疼痛并非他恐惧的根源。

从夏珏懂事起,父母便已是离异的状态,他跟着母亲离开了东北老家,因为母亲的工作开始四处颠沛,往往很难在一处地方待上很久,这导致了他读书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还总是被人欺负。他幼时是个刺头,敢拿起带钢条的椅子就往同学头上掼,每次不打得头破血流绝不收手,性子野得令学校里每个老师看到他都头疼。但有一年冬天,他回老家过年,掉进了冰窟窿里九死一生,被救回来后性格大变,身上的那一层戾气像是被冰水彻底冲洗干净,变得温顺、听话,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再后来他去上了警校,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多了一个朋友,就是司淳。他或许只是司淳众多朋友中的一员,但司淳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那实在是个热心到有些过界的男人,夏珏甚至觉得最适合司淳做的应该是社区民警,他喜欢扎进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而且因为责任心强,往往拔都拔不出来。说和做媒、找猫寻狗他也能做得乐呵呵,比如黎曼这个女朋友都是司淳给他介绍的。

其实夏珏也曾十分认真地考虑过自己和黎曼的未来,那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能和她组建一个家庭想必是一桩幸福又幸运的事,更何况她很喜欢自己。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反而令夏珏感觉一片迷茫。明明是个敏感的人,却搞不清自己的感情,像是掩盖在重重迷雾中的小岛,至今无人造访,就连身为主人的夏珏自己都未曾窥见其真容。

每次当他准备认真思考自己感情的时候最终都会跑偏,他甚至会想自己其实是喜欢男人的吧。当这个想法第一次从夏珏的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他是真的吓了一跳,顿时刹住了车不敢再往下想。但事实上,他对身边唯一关系比较亲近的司淳并没有什么超出友谊的情愫。

然而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忘了这份迷茫时,杨溢出现了。那个男人总能准确地找到他性格中最脆弱的那一点,恶劣地偏要扒开来看,看着他忍得辛苦来满足自己变态又扭曲的快意。然而何时进入是他自己说了算,何时退出却已不是他能左右。

他闭上眼,在男人尚且算的上温暖的怀抱中祈祷。

永不相见。




周芒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倒霉透顶。确切的说,该是昨天和今天这两天都十分倒霉。先是牺牲了私人时间加班至凌晨——实在是推脱不得的人情,可那个麻烦的警察偏还不自觉地迟到了,他急赶着回家喂猫祖宗,车开得确实是比平时快了一些,毕竟凌晨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人,谁能想到突然冲出一个男人撞到了他的车上直接就被撞飞了。

刚拿了驾照半年多,从来都是最遵纪守法、过路口就算绿灯都会减速的周医生身体凉了半截,他的鼻尖仿佛已经嗅到了混着橡胶灼烧臭味的血腥气,他立刻摘了平光眼镜,推门下车。

深夜里,再繁忙的城市也总能找出这样一条阒无一人、路灯昏暗的马路来,但并非都回响着刹车时轮胎同地面的剧烈摩擦声。周芒看着地上那一滩深色的血渍心情十分沉重,他先打了个电话叫救护车,接着报警,两个电话打完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连哼都没哼一声。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就算是对于医生而言也是如此,尽管他并不像那些外科医生需要拿着柳叶刀在生死之间游走,但周芒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抑郁的病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医生是救不了所有得病的人,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十分清楚的事情,但是这个人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失去生命却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轻松承受的,这同他自身的职业没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今天是停尸间焚尸炉的操作工,这也将成为他生命中很长一段时间的阴影。

周芒心头发慌,他蹲下身,天太黑也看不清那人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性命之虞,他更不敢随意地搬动对方,只是小心翼翼地翻过那人趴伏在地的身体,避免心脏压迫或者呼吸不畅,他不敢看那人的脸,生怕那会成为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的噩梦,可越是刻意回避,越是不受控制,他鬼使神差地还是从余光中瞥见了那人的脸。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血肉模糊,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五官清晰,全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就在他暗暗舒了口气时,他突然发现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周芒站在手术室外面灯火通明的走廊里,那个年轻人依然只是他脑海中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

医生说人已经没事了,伤得不重,腿折了但已经打完石膏固定好,身上有些擦伤,至于有没有脑震荡还要再观察一下,顺便叮嘱周芒先去把钱给付了。等他去一楼的缴费大厅刷完卡,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最暗的时刻,但在城市的灯光中,黑暗早已被驱逐殆尽。直到这一刻,周芒才真正能够喘一口气,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感到有多少轻松。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站在医院门口抽了根烟,这一通折腾下来,他虽已是睡意全无,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疲惫不堪,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医院不分昼夜,总是人来人往,救护车开进开出,就在周芒站在那儿抽烟吹风的十分钟时间里,就有人没了,家属哭得山崩地裂,周围人看着却多少有些麻木。

如果把人比作充满情绪的容器,那么一只始终都盛满的水杯,再往其中倒入多少水都会溢出。悲伤也好,喜悦也罢,并非没有定量,它们在平淡的生活中慢慢积攒,然后在不平淡的生活中迅速消耗。周芒曾经认真思考过如果倒空杯子里的水会发生什么情况,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他很少抽烟,可这个夜晚,他缩在医院外面的墙角连抽了三支,多少有些狼狈。可那也不过只是十几分钟的时间。

夏夜虽不如白天那样艳阳炙烤,但同样熏得人一身热汗,来来往往的不知多少是人,多少是鬼,但哪一个的脸上都是愁眉苦脸,惊惶无措,像是有人追在身后,一笔一笔清算前世今生的账。周芒摁灭了最后一支烟头,终于想起了这幅表情他在几个小时前就在那个被他撞了到现在还没醒的男人脸上见过。

夏珏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他的意识在慢慢清醒,感官在逐步复苏,尽管没有睁开眼睛,他仍然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所处环境的陌生。身下的床板很硬,空气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可那究竟是什么味道,他却连想到脑壳发疼都想不起来。

“你醒了?”有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夏珏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却听见那人轻笑了一声,“别紧张。”

紧接着他听到那人对他道歉,“我昨晚开车撞到了你,实在很抱歉。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赔偿的。”他顿了顿,又道,“既然你醒了,我叫医生来看一看好吗?你放心,这里非常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夏珏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开口道,“没有关系,我要出院。”

周芒像是猜到了他会这样说,笑得像是某种食肉目犬科动物,“行啊,只要医生说你能出院,我就给你办出院手续。”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了床头的铃。

夏珏偏过了头,神情多少有些无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手推车“咣当咣当”碾过地砖的声音从外面的走廊传来,踩着那节奏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护士。因为白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所以只能通过她胸前的铭牌来辨别她的身份。她眼皮子翻了两翻,瞧见夏珏醒了,便将挂在床头的病卡纸取下,在上面写写画画。夏珏警惕地盯着她的脸,却只能看见一对眼睛露在外头,还被刘海遮挡了一半。忽然,他掩在被子下的手被人握住了,他一惊,再想要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周芒能感觉到他对肢体接触的抗拒,所以立刻松开了力道,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道,“别担心,也别紧张。”

夏珏将目光从“可疑”的护士移到了周芒的脸上,嘴唇微微开合,欲言又止。

“我记得你。”

待护士出了病房,夏珏这才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地说道。

周芒笑了一下,“看来没有撞伤脑子,幸好幸好。”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上面还有两个未接来电,便道,“医生马上就要过来,我先出去打个电话……对了,你有没有亲人朋友?一夜未归,家里人该着急了。刚才警察来的时候,你还没醒,什么也问不出来,说是等你醒了叫我再通知他们。”

夏珏的“不用了”还没说出口,周芒便起身朝门外走去,还贴心地为他关上了病房的房门。像是一拳砸到了棉花上,夏珏有些气不顺,头痛又开始发作了。

多管闲事。

他闭了闭眼,待睁开时,还是医院那雪白的房顶。可除此之外,昨晚那些错乱、惊恐全都被赶进了笼子,连一丝一毫都钻不出来。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

Thursday, November 16, 2017 23:08:20 PM 原创皆坑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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