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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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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继任者

天方才大亮,马杰的酒肆还没开张。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瞬间在嘴边凝成了一团白雾。清冷的早晨刚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更容易令人犯懒,他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可仍然无精打采,懒洋洋地掀开了灶台上大锅盖,将卤了一夜的牛肉随便翻了一翻,加了三勺水生了火,准备再炖上一会儿再开张。

他的铺子就开在官道边上,夏天提供茶水瓜果冬天有酒肉,供往来的客商过路时歇脚,可自从梦驼山出了劫匪之后,商旅往这条路走的便少了许多,他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他考虑等开春了,就关了这边的铺子,回镇上看看,再重新选个新地方开店。

他心不在焉地搅着锅里的卤汁,看了一眼窗外,远处有灰烟从密林之中冉冉而升,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冬天的山火真是频繁,可别烧过来就好。”

这时,外头传来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年轻且陌生,马杰刚要探出头去张望,他小店的门板便被拍响了。

“老板!老板!卖酒吗?”

“来了来了,这大清早的,我还没开张呢!”马杰忙扔下手里的活,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一打开门,只见两位剑客站在门外,正是牧海舟与杜意微,两人风尘仆仆,形容都有些憔悴,可长相却都是极为出众的。

那敲门的牧海舟相貌英俊,一笑便露出一口大白牙,站在他身后十分安静的杜意微更是长得极美,眼眉如画,神情冷淡,穿着一身白衣,衣裳上又用丝线绣着精细却复杂的大片暗纹,一根银色的腰带将他的腰掐得极细,显得他身段修长,身姿飘飘若仙,一看就不是普通出身。

马杰瞅见两人腰间悬挂的剑,不敢轻易得罪,只得好言好语地相劝,“两位公子,我这儿真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更何况这才什么时辰,一大早就喝酒伤胃啊。”

“诶,喝酒难道还要看时辰吗?我们就坐那儿等着,先给我们烫一坛花雕来,我闻着你店里有卤牛肉的味道,再给我们切两斤肉来,还有别的什么也一并上来。”牧海舟不由分说地就抬脚迈过了门槛,还把杜意微带了进来,两人挑了个角落里的桌子,端坐桌边,杜意微还用手巾细细擦了一遍椅子。

牧海舟接过他的手巾,替他又擦了一遍桌子。分明先前还聊得好好的,杜意微表情冷淡,却还是有问必答,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可这会儿坐了下来,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牧海舟还在踌躇,杜意微却先开口了,“你之后准备去哪儿?”

牧海舟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笺,杜意微低头一扫上面那行描金的小字,“玉潭大会?”

他依稀记起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是什么?”

“每五年一回在玉潭召开的武林盟大会,就在下个月初,”牧海舟笑道,“意微初到中原,就遇上武林盟的盛会,也算是有缘,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去?”

杜意微没有立刻回答,他心中暗忖,这召开武林大会总是要有个由头,不是围剿邪教,就是有至宝横空出世,他确实是有些兴趣,可也确实不太愿意搅和到麻烦事里。

牧海舟早就看出他在犹豫什么,便道,“这次大会比以往多发了三成英雄帖,力邀江湖上各大门派、各位掌门前来参加,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远胜从前。找这么多人来,自然是有重要的大事相商……”

果然。杜意微抬起头认真地看他,眼神颇有些好奇。

牧海舟对着他的目光,心跳得有些快,粲然一笑,“可在我看来,绝没有此刻你我喝酒重要。”

这路边小店端上来的花雕,自然比不上镇子上那些正儿八经酒肆里的,滋味普普通通,口感也不醇厚,可一口下去就暖了一身。杜意微喝得慢,可一碗下肚,脸上还是立刻就热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两颊必定是泛了红。而对面的牧海舟已连饮了三大碗,酒只剩下了半坛,脸上却是半点都没瞧出来,正支着脑袋,歪头看他。

他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固定在某个弧度,看起来心情极好。

“你在想什么?”杜意微突然开口道,那双眼睛敛着水色,却极为敏锐,像是要透过牧海舟那身正经的皮囊,看穿他内心的那些小心思,“我只是喝酒会上脸罢了,不会醉的,自不会给海舟兄添麻烦。”

牧海舟哈哈一笑,“倒是能让意微给我添些麻烦才好。”

牛肉还要再等上一会儿,但小店送上的佐酒小菜却甚是可口,两碟花生,还有一盘腌过的辣白菜,算是马杰赠送的。杜意微还没吃过这种小菜,多用了两筷子,最后评价道,“一般。”

“自然不如新鲜的好吃。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冬天种不了庄稼,腌过之后的白菜能储藏得久一些,能吃一个冬天。”

杜意微点头,“无量岛没有如此分明四季,整整一年都是温暖和煦,岛上草木繁茂,从来不用担心这些。”

“既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离开?”

杜意微敛目不答,牧海舟顿时察觉出不妥,暗自责怪自己不该问这些,越了界。他想起自己方才那句俏皮话,连忙跟了一句,自己麻溜地下了台阶,“不过要是不离开,现在又怎会遇见我呢?”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又得了杜意微的一记眼刀,只是这轻轻的一瞥不甚之前的威力,甚至还因为带着几分醉意,像是带着勾子,勾得人心痒。牧海舟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可杜意微总觉得他离自己更贴近了一些,膝盖若有似无地蹭到了一起,等他往后缩时对方却先收了回去,反倒显得他过于敏感。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他原本想要说笑两句含混过去,可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也说不出口,反倒是牧海舟先笑了起来,他躲开牧海舟的视线,心烦意乱地端起酒盏又喝了一口,烧心。

“小掌柜,再来一坛酒。”牧海舟适时地没有再将话题进行下去,仿佛那个问题不曾存在过,转而向马杰招了招手,“算了,再拿三坛吧!”说着,他朝杜意微眨了下眼,“酒量不错哈?”

“三坛就三坛。我的酒量是真的不错。”

“来!”

牧海舟把酒盏端了起来,杜意微话已说出口,自然不会推却,端起自己的与他一撞,酒液晃了出来,酒香扑鼻而来,“喝!”

有豪爽的客人照顾生意,马杰自然喜不自禁,帮他们把酒坛子搬上了桌,听到两人竟在谈论梦驼山的那个藏丰山庄。

“现在细细回想个中细节,只觉得那庄子实在诡异,不像寻常农庄,倒像是个……”

“屯兵之地。”

牧海舟闻之一震,杜意微的四个字如一击重锤敲打在了他的心上,击破了他这半天里所有的迷惘,一时间他心头冒出无数个念头,隐隐约约似是触到了些门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一说,确实很像。多年之前的九王谋逆之案也是如此,找一处僻静的农庄做掩护,收走附近所用的田地,以免消息走漏。这回的藏丰山庄则是将所有人的舌头都拔了,还一把火将所有痕迹全都烧光,即使我们之后又发现了什么,也无法再回头去查看,只怕这是他们有意为之。”

“还有,园中那些西宁国的红花。”

牧海舟说到这里时,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剑柄,缓缓道,“十年前,西宁屡犯我边境,西宁第一高手久志律来我中原挑战,他武艺高超,更是对中原各大门派、世家的武功绝学了如指掌,几个月内竟接连将各门各派各位掌门宗主打败,中原武林颜面尽失,还动摇了不少武林中人的信心,边境之外西宁国的军队更是整装待发,虎视眈眈。恰在这时,有一小黄门向皇帝推举了一人,幸而解了这场危机。”

牧海舟顿了一顿,对着坐在自己对面听得十分认真的杜意微浅浅一笑,“说起来,那人和意微颇有些渊源。”

“哦?”杜意微吃惊,“难不成是无量岛的人……等等,莫不是……”

十年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毕竟那时他也只是个孩子,可听牧海舟再提起时,那些被时光慢慢遗忘的人和事又再一次浮现出来。

“孟雪臣。”

是这个名字。

“他很厉害,武功很高,自称来自无量岛。与久志律约战于昆华山的临渊崖,三十招之内便将这个中原武林的噩梦轻松击败。还立下了西宁二十年不得进犯中原的盟约,西宁的武士不得踏入中原,他自此名声大噪,就连举荐他的小黄门也得了重赏,从此平步青云,正是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崔充。”

杜意微闭上眼睛,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他拿起酒盏却又放了下来,可从表情上来看他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惊讶,慢慢趋于平静,再对上牧海舟的双眼时,那仍是一张冷淡绮丽的脸,看不出半点情绪。

“我没有见过他,只听过他的名字。听说他长相十分俊美,武艺也很高,不过他离开之后,师父便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大概师父也不会再提起我。这句话杜意微没有说出口,可他的心却被满满的惆怅所包裹,这离开无量岛的几个月间,他从未真正去仔细想过这件事,或许是自己下意识中一直在回避。

“你们的关系是?”

牧海舟原本以为会得到一个类似于师兄弟这样的回答,可杜意微却是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我和孟雪臣之间的关系,不能算是师兄弟,我或许应该算是他的继任者,无量剑派掌门首徒的继任者。”

“继任者?”

杜意微点头,“就像皇帝死了,皇位空了出来,总该有下一位来接替他。”

“咳咳……”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马杰捧着酒坛和牛肉过来了,脸上多了几分惊慌,他显然是听到了两人方才那番话,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敢打断他俩,这会儿大概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悄悄指了指店里挂在醒目位置的一块木牌,那木牌上四个大字“莫谈国事”,哭丧着脸,压低了声说,“两位少侠,莫谈国事,莫谈国事,特别是崔千岁,莫谈,莫谈!”

他连说了几声“莫谈”,应是真怕了,牧海舟连忙示意明白,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笑嘻嘻地说道,“明白,明白,定不会让店家为难,我这位朋友不是中原人,不懂这些,我们聊别的就是了。”

杜意微垂眸不语,等马杰走后,他问牧海舟,“后来,他怎么样了?”

“死了。”

杜意微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死了?为何而死?”

一个能击退异族高手的真正侠士,名声显赫,身手不凡,怎么会死?谁能杀的了他?

牧海舟叹了口气,道,“自然还是与久志律有关。他虽然击败了久志律,却与他不打不相识,久志律是个武痴,毕生爱好就是研究各门各派的武功绝学,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哪个门派愿意自己的绝学被人学了去。可孟雪臣与他脾性相投,两人成了挚友,自然与中原武林生了些嫌隙,最后不知为何,他卷入了九王谋逆案,竟然叛了国……被前任武林盟盟主下了追杀令,在思段山被各派围剿而死。”

“呵。”

杜意微冷笑了一声,痛饮下一盏酒。

这样的一生,何其可笑。


第九章 譬如朝露

二十年不侵犯的盟约还在遵守着,可孟雪臣却已经烟消云散,就连他的姓名也慢慢淹没于层出不穷的武林后起之秀中。正如当年权倾一时的九王爷,现在所残存于世的也不过只有一座无人敢靠近的荒芜官邸。

孟雪臣之事再谈论下去便要牵出九王谋逆之案,不宜再说,更何况这两人一个出身江湖,一个久居世外,一个是道听途说,一个是漠不关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世人都说孟雪臣是咎由自取,不该结交异族。”牧海舟为杜意微斟满了酒,看着他端了起来,酒水沾湿了他的薄唇,垂下眼时睫羽遮住了他的眼眸,“可我倒是觉得,他这副赤诚心肠也是难能可贵。不是什么人都有勇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一个在武林中恶名昭昭、人人忌惮的外族人结交,即使彼此立场不同,可切磋问道习武的心却是一致的。若不是我晚生了那么多年,没遇上他,这样的人物我又怎会不与其结交?”

“赤诚心肠。”杜意微轻轻重复了一遍,放下了酒盏,淡淡一笑,可那笑意却并不像是真的,问道,“你也知他最后的下场了,还敢与他结交?”

牧海舟大笑了一声,似乎就等着杜意微问他这句话,“什么下场?不过就是个死,人生譬如朝露,早晚有一死,有重如泰山亦有轻如鸿毛,能为知己者而死,值得!”

杜意微眼中灵光微动,看着牧海舟的笑脸,心头阴霾尽数散去。他与孟雪臣两人就像是一条线上的两头,注定不会相见,年幼时他也曾独自偷偷幻想过师父之前的那位弟子是什么模样,在无数次被枯燥的练剑背书折磨时猜测过他离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师父从来不会拿他去与孟雪臣比较,可杜意微还是会去想他的武功究竟是高是低,他在心中为孟雪臣勾勒过无数轮廓,却永远不会承认这个人是他的对手或是目标。

“离开无量岛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打败为师,还有一种,就是放弃身份,从此以后,不得以无量剑派弟子自居。”

年幼的杜意微立于桃树之下,桃花映着他稚嫩清丽的脸庞,被带着花香的风一吹便落了下来,掉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个面相看起来还算年轻却已两鬓飞霜的男人伸手为他拂去落花,将他丢在地上的剑拾了起来,掰开他紧握的小拳头,塞到了他的手中。

“为师希望,意微能是那个打败为师的人。”

无量岛没有分明的四季,杜意微早已看厌了一成不变的繁花盛景,他一天又一天地在桃林中练剑,没有对手,也没有人陪他,所有的一切都枯燥又乏味。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那个失去无量剑派弟子身份、近乎被放逐的孟雪臣,他的对手只有师父。

从他出现在无量岛的那一刻起,孟雪臣就已是他的手下败将。

思及过往,杜意微已变得很平静,这种平静是静阕无人的无量岛所无法带给他的,他重新举起了酒盏,敬了牧海舟一杯,敬他刚才的那番话。

“无量岛其实有个规矩,想要离开就必须打败自己的师父。当然打不过可以一直等,等到你的师父年老体弱自然就会输给你了,掌门之位便是这般传承下去,做了掌门就可以出岛去捡一个没有人要的婴儿带回来,传他武艺,周而复始,但孟雪臣是个例外。他没有打败我的师父,而是选择宁愿放弃无量岛的武功和身份,也要离开。”

牧海舟一惊,问道,“他是无量剑派的弃徒?”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事实上却是他弃了师门。”

“那你呢?”

杜意微盯着牧海舟良久,突然笑了一声,“你说呢?”

牧海舟没有回答,对着杜意微的目光他也并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此时的杜意微白皙的脸上透着酒后淡淡的绯红,眼神也不像完全清醒时那般冷淡与疏离,蒙着一层水色,湿漉漉的,看上去又委屈又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流下泪来。牧海舟凝视着他的脸,尽管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却在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去揽他入怀的冲动。

“我赢了。”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可牧海舟知道绝不会这样简单。

“你难道还想要回无量岛吗?”

“谁想呢?”杜意微轻声呢喃了一句,闭上了眼,又长又密的睫毛掩了下来,映着有些发青的眼圈,整个人彻底松垮了下来,看起来累极了。这几日他都没有好好休息,一来是丢了所有的钱身无分文又气又急,对着那伙可笑的山贼不能打不能杀,气得上火,二来与藏丰山庄的那些黑衣人几番交手也着实消耗了他不少气力,几碗酒下肚,彻底释放出了他身体内久积的困意。

更重要的还有坐在他面前的人是牧海舟。明明不过是才认识了两天的人,只知晓彼此的姓名,除此之外都被有意无意地略去,可牧海舟性子直率,一路上也是有问必答,从不隐瞒什么,可对他的提问反而是点到即止,一旦发现他脸上流露出一星半点的犹豫,便立即转移话题,绝不教他有半分为难,在他的面前,杜意微已经很难再将对陌生人的防备摆在身前。

“我怀疑师父其实是故意输给我的。他不想再留在无量岛了,不止是无量岛,他已经不想留在这个人世了。他以前就对我说过,他在这个世上活得实在太久了,很没有意思,尽管我也觉得无量岛上确实很无聊,日升月恒潮起潮落,日子每天都一样,除了练剑还是练剑,但也还没有到不想活下去的地步。他服下绝命丹之后留了一封信给我,在我离开无量岛前一晚放在了我的床头,信里只叮嘱了我将他的尸身烧了,骨灰就扬在海里,别留在无量岛上。”

“节哀……”

杜意微笑了,“不哀,不哀,尽管我不知其中缘由,但我能看出来,这对他而言是个解脱。”

杜意微大概觉得太累了,索性趴在了桌子上,可脸不愿贴着那桌面,便枕在自己的袖子上。他闭着眼睛像是要睡过去了,可一根手指却在无意识地拨弄,转着手边的酒盏。

“那你今后要作何打算?”牧海舟显得有些紧张,他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真要说起来,他在意的也就只有杜意微而已。

说到这个,杜意微终于精神了一些。他睁开眼,调整了一下姿势,看向了牧海舟,眼中闪着光,说道,“我想在中原武林创立一个门派,不问血缘、宗族、身世,只要人品端正,我都愿意倾囊相授,这将是一个和无量剑派完全不同的门派。不用远远地避开人世,也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规矩,怎么随性怎么来,自由没有束缚,不用再被困在某一个地方,当然,整个门派上下什么都得听我的。”

牧海舟拱手,“杜掌门。”

杜意微哼哼了两声,示意他别闹。

牧海舟大笑,“开宗立派向来不是什么小事,要将这消息在江湖上走一遭教各大门派知晓也不容易,可我想意微恐怕不会在意这些。不如就让我这个江湖人给你做个见证!可有想好取什么名字?”

杜意微摇头,“还没有呢,毕竟现在横竖也就我一个人而已,有没有名字无所谓。”

这时已近晌午,太阳晒得很暖,从旧式的团花窗格中透射进来,照在杜意微的手上,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在阳光下细看他眼睛的颜色其实有些浅淡,透亮如琉璃一般,目光平静又多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整整一个上午,小店除了他们两人外依旧没有什么客人,店家此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空了的酒罐子七倒八歪地在地上摆了一排,酒香早已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蔓延开来,就算杜意微说自己的酒量不会醉,这会儿的神情也像是被熏得醉了。

窗外种的几棵梧桐树都已经很高了,枝干粗壮,可叶子都已枯黄,风一吹就要落下,落在小店的草毡顶上,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杜意微以为自己的心思会跑得很远,嘴上说着名字没有所谓,心里还会悄悄地翻出几个自己闲来无聊想出的名字来比较,可再远依然跑不出这小小的酒肆。

忽然,牧海舟一拍桌子,道,“青桐派如何?”

见杜意微眉头一紧,他连忙解释道,“是有些凄清,可是梧桐能活百年,夏天还会开一些淡黄色的小花。”

杜意微淡淡一笑,对他的提名不置可否。牧海舟并未在意,他在意的并非是这个。

“你真的,不会像你的前辈那样,来中原收养一个婴儿,然后回无量岛再也不出来了?”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如果杜意微真的要回去,那他就问一个去无量岛的路,每隔一个月就去看看他,若他嫌弃自己去得频,他就三个月去一次,当然最好是不要回去了。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露骨,将他所思所想展露无遗,杜意微坐正了身体,拂去了脸上的醉意,尽管他的双颊还是绯红,呼吸吐气仍带着酒香,可他心里清楚,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肺腑。

“不回去了,我再也不会回无量岛了。”


第十章 下山

他俩一直坐到小店要打烊了才离开。牧海舟仍有些恋恋不舍,小店的花雕普普通通、店面简陋破旧、纸窗四面漏风、暖炉里的烟有些呛人,他喜欢的不是这家店,而是同他坐了一天的人。

杜意微的酒量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好,可喝醉了之后他依然步履矫健,走路如风,不摇不晃,除了脸上像抹了胭脂、眼神变得迷离之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马杰给他们指了一条捷径,他认准了方向,一撩衣摆迈开大步就往前走,走得极快,可一会儿却停了下来开始四处张望。

牧海舟结了账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杜意微那张精致的脸在夕阳下轮廓柔和,橙红色的阳光合着酒晕格外生动,原本冰冷的美人像是裹了一层金黄澄明的蜜糖,终于在美酒的洗练下融化。微风轻轻带起他的衣袂,那雪白的轻袍像是将泠泠月色披在身上,此刻也变得温柔如水。杜意微朝他挥手,大喊着他的名字。他的声音比初见时多了几分亲昵,牧海舟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便再也移不开眼,随着他一点点地向自己靠近,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动作,该说什么话,他像是被点了穴道,呆呆地立在原地。

“你怎么走得那么慢啊!”杜意微对他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像是在撒娇,“等天黑了,找不到客栈投宿了。”

“投宿?”牧海舟伸手将杜意微稳稳地扶住,手掌贴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握,纤细得他都不敢用力,难以想象就是这样的一只手握着细剑轻而易举地使出令人惊艳的剑法,温度透过护腕传了过来,一路烫到了他的心里。牧海舟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有些烫,脑袋还发晕,大概是今天喝了一天的酒,实在是喝多了。

“是啊,不投宿晚上我们睡在哪儿啊?”杜意微一脸理所当然,他一把反握住牧海舟的手腕,催促道,“还不快走?”

梦驼山蜿蜒的小径两旁尽是繁茂的树林,夏天来时必是山峦叠翠、鸟语花香,现在已是下过雪的时节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崖壁,洗去所有颜色露出它原本灰败的样貌,可夕阳斜照之下,光影层层叠叠,又在其上摸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这条小径直通长乐镇,可走的人不多,只有本地的樵夫上山砍柴时才会走,如今这山中又出了山贼,更没有人上山,山路变得模糊,几乎要重新踩出一条路来。杜意微不在意脚下的路难走,饶是这光秃秃的山头他也是看得津津有味,无量岛上草木茂盛,四季如春,却不可能有群山峻岭,看不到这等险峻的山貌。

“这算什么,梦驼山不过是座小土山,远没有什么名气,比不上中原五岳。若要看奇山峻峰西有华山,若是觉得太远,可以去嵩山。”牧海舟看着杜意微闪闪发亮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忽然压低了声,凑上前去,两人都带着一模一样酒气的呼吸顿时纠缠在了一起,变得更加浓烈,“或是你我去玉潭,衡山秀美,近在咫尺。”

杜意微仰着头,只要他再抬一点就能吻到对方。这样的距离早已越了界,若是以往他断不会让任何人侵入如此之深,而且牧海舟的气息过于强烈,明明喝的是同一坛酒,可几息之间,杜意微就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已隐隐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他注视着对方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是自己一袭白衣的倒影,澄澈分明,牧海舟并没有任何举动,可仍然教他双腿发软。忽然,腰上一紧,一只温热的手在他腰上一托,带着笑意的声音伴着酒气响起,“小心。”

“我……”

杜意微竟然犹豫了,他没有直接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秀美的衡山不过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他甚至都来不及在脑海中幻想就已被蛊惑,心思跟着牧海舟的三言两语飘上了巍峨峻峰。

“我保证,我们只去你想去的地方。”

“……好。”

杜意微张了张嘴,那个字已先蹦了出来,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跟着牧海舟回到镇上的,等回过神时,他们两人已经站在了长乐镇上一家旅店的门口。

熟悉的牛肉汤的香味依然在满城飘荡着,上一次还没有好好品尝过它的美味,可杜意微现在好像已经不喜欢这碗长乐特产了。

“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启程。”牧海舟看起来十分高兴,可话音未落,身后一群官兵便气势汹汹地走来,一路上都是“咣咣当当”的刀械相击声,路上的行人被赶到了两边,动作稍慢一些的难免挨上两脚再被踢到一旁。牧海舟将还站在路中间不明所以的杜意微往怀里一裹,退到了人群之后。

牧海舟的触碰十分短暂,可杜意微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直等到他松开后整个人还是发懵的,不敢同他对视一眼,更不敢说话。等这群煞神终于走远了之后,人群才再次动了起来,可牧海舟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怎么回事?”杜意微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便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牧海舟站在那儿朝官兵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回答道,“不知。我们先进去吧。”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杜意微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也感觉到了他的些许不安。

他们落脚的这家客店老板刚好是认识牧海舟的,牧海舟刚迈进来,就眼尖地打起了招呼,“哎呦,牧少侠!真是稀客啊!怎么有空来长乐了?”

“马掌柜。”牧海舟笑了笑,“好久不见,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勉强能过得去罢了。多亏您上次帮我教训了那泼皮,他后来可不敢再来了!街坊们都可高兴了!说是下次牧少侠再来我们长乐,可要好好招待一番!”

牧海舟笑着摆手。

“马掌柜?”杜意微奇道,“又是姓马?”

那掌柜定睛一看,眼睛跟着一亮,笑道,“这位少侠生得标致,好俊啊!您看着面生,是外乡人吧,我们长乐镇大部分人家都姓马,少数才是外姓。”

牧海舟点头,对杜意微解释道,“他们原本是黎州马氏的一支,后来为了躲避战祸迁来中原,在这一带定居,所以长乐姓马的人非常多。”

“原来如此。”

牧海舟转向了掌柜介绍起了杜意微,“这是我的朋友……”

“无量岛杜意微。”杜意微抱了抱拳,自报家门。

马掌柜原本笑得热烈的脸顿时僵了一僵,立刻将杜意微重新打量了一番,他身材高挑,细腰窄臀,样貌则是一等一的俊秀,五官尤为出众,肤白胜雪,人十分年轻,声音有些清冷,腰间挂着一把细长的剑,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无量岛出来的都是凶神恶煞。他急喘了几口气,缓了缓紧绷的神经,恢复了笑容,可笑得却有些勉强,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将他内心的畏惧展露无疑,“杜少侠既然是牧少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小店的座上宾。”

“客气了。”杜意微神情冷淡,目光一扫那掌柜又一哆嗦,再漂亮的美人也不敢再看上一眼。

牧海舟没察觉出这些来,一边掏钱,一边道,“掌柜的太客气了,要两间上房,我俩住一宿。”

“怎么敢收您的钱?”掌柜连忙推了回去,“不过两间房有些难,您要么一间房挤挤?”

“怎么,生意这么好?”牧海舟笑问。

谁知,那马掌柜竟然叹了口气,“哎,牧少侠,您有所不知,咱们这儿最近出了一伙儿山贼,盘桓在梦驼山一带打劫过往商旅。”

“有所耳闻。”

杜意微心道,那不就是自己遇上的那群乌合之众吗?

“他们原本也就讨点买路钱,其实不伤人命。是什么来历,不瞒您说,我们镇上的人都清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他们竟胆大包天,伙同咱们镇上开长乐客栈的那个马常,把梦驼山的藏丰山庄给烧了!据说,里面一个人都没活着出来,全都烧成了灰,就连房子也烧得干干净净,冤孽啊!咱们马大人都快一夜愁白了头,天天亲自驱着衙门里那群衙役们查案,可也只在那废墟里刨出来马常的尸首。”

杜意微与牧海舟对视了一眼,难怪从藏丰山庄出来时没看见被点了穴的马常,竟不知他何时已被人料理了干净,一起填进了那藏丰山庄的火海中。

那掌柜接着说道,“马大人下了令,要全镇戒严,像咱们这样的店要尤其谨慎,住客都要仔细盘问的……”

他瞥了瞥杜意微,欲言又止,杜意微不明所以,看向了牧海舟,牧海舟顿时变成了焦点。

无量岛。

杜意微来自无量岛。孟雪臣的来处。

牧海舟自然明白掌柜的为难,便道,“那就一间吧。”

杜意微立刻挑眉,瞪了他一眼,牧海舟装作没看见,喜滋滋地领着人就往楼上客房蹿。
Sunday, October 06, 2019 19:40:27 PM 原创皆坑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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