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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武力值超高的正义大侠攻与武力值爆表的大美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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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梧派

小川拎着两坛花雕嘴里咬着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在细雪中跑得飞快。

天色越来越昏沉,临近晌午却似黄昏。一路横冲直撞的少年险些撞翻了占了半条街的烧饼摊子,被摊主追出来啐了两声,要是在平时小川定要停下来同对方好好理论一番,可这会儿只能狠狠地瞪上一眼作罢。可这个冒失鬼一转身就又迎头撞上了推车的货郎,酒坛子脱手飞了出去,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别人那一车的东西,飞身上前将宝贝酒坛牢牢地抢抱在了怀里,脚下却已是把那一车的萝卜都给踢翻了。街上乱成了一团,推搡叫骂声不绝于耳,几只鸡受了惊扑楞着翅膀飞上了天。

这下可是闯了大祸,少年赶紧趁乱钻进了小巷,七拐八弯后悄悄往回张望没看见人家追来,才长舒了一口气。西边的张家大婶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敲炭饼,见了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川儿你师父出来站在街口望过你三回了!”

小川心里咯噔一声,叫苦不迭,急匆匆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可再磨蹭,这条小巷总还是要走完的。而在窄巷的尽头,就立着青梧派的大门和那株据说是从无量岛移栽过来老梧桐树。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青梧派就是这么个山不高水不深的小门派。没有气派的山门、高耸入云的楼阁,走进大门只有南北四间屋子其中还有一间是柴房;左邻右里的街坊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一辈子连剑穗都没摸过;无论是晨间练剑,还是午休小憩都能听见外面牛街上日复一日的叫卖声。小川晚上睡不着时躺在自己北屋冷硬的小床上常常会想,自己到底是被哪只鬼迷了心窍才来青梧派拜师的。他翻来覆去地想,大概只有他的师父能和那个“仙”字沾上边。

离大门尚有一段距离,那门却“砰”地一声兀自开了。木门撞上石墙发出的声音很响,像是同他师父一样天生就带着脾气。小川缩了缩脖子,低着头老实地进了青梧派的大门。

半明半昧的廊下置着一张塌椅,铺着厚厚的毛毯,裹着一件旧狐裘的杜意微正窝在其中,他应该是等了很久,久到都快睡着了,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微微睁开了眼。一旁小案几上熨着一只青瓷茶釜,这会儿正冒着热气,里面剩下的半壶茶逸出阵阵茶香。

“你还知道回来。”杜意微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向小川,语气有些冷。

小川咬着梅枝艰难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杜意微皱了皱眉,毫无意外地被他那位这世间最最挑剔、最最得理不饶人的师父嫌弃了。

“明日早起一个时辰练剑。”

他应该是早就想好如何惩罚,小川最怕起早,每日晨起练剑都是在半梦半醒间度过的,只有师父出现时才勉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果然小川脸上的笑容一僵,顿时眼角耷拉了下来,却没有半分辩驳,听话地点了点头。见他这副乖觉模样,等他吃饭等到饥肠辘辘的杜意微气顺了不少,脸上仍然不显,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酒坛子,道:“我只让你买一坛。”

“徒儿孝敬您的。”他咬着梅枝说话含糊不清,杜意微听得很清楚,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打量什么。他的目光令小川开始有些不安,心里又打起了小鼓,不知自己哪里又出了纰漏。他的私房钱攒得不多,给师父多买了一坛酒几乎全掏光了。只见杜意微站了起来,披着狐裘,从晦暗的廊下走了出来,走到小川的面前停了下来。

尽管这张脸已经熟稔到刻进骨血,可小川此刻依然暗暗惊心。杜意微站在人间雪色之中,竟不似凡人。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杜意微出众的容貌,眼眉精致得像是神仙的手精心雕琢而出的旷世之作,什么辞藻都描述不出。所以即使杜意微性情疏离,又十分严厉,但他依然觉得自己见过的那么多人谁也比不上他师父好看。

杜意微的身量不算高,一根腰带扎出了一把细腰。几年前刚收养这个孩子的时候,他还只到杜意微的胸口,仿佛不过一眨眼的时光,杜意微竟然须要稍稍抬起头才能同小川对视着讲话。接过小川手里的那两坛酒,他抬起手轻轻掸了掸落在小川肩膀上的雪花,声音却不再透着那彻骨的冰冷:“把厨房那些菜再热一热,准备用午膳。”

小川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暗自舒了口气,知道晚归这事总算过了。要是要他解释去哪儿了,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枝梅花被杜意微挽了个发髻,插在发间,惹得餐桌上的小川不住地时不时看一眼。可只要杜意微的眼神瞥过来,他立刻埋头于桌上的那两菜一汤,吃得呼噜呼噜,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杜意微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坐在一边,喝着烫好的花雕,看小川把白菜塞满了嘴,慢悠悠地问道:“去哪儿了?”

“噗”地一声,小川嘴里的饭菜全都喷了出来。杜意微蹙眉,小川瞧见他脸色不虞,更觉心虚,连忙抹干净嘴,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也没有去哪儿,就是路上耽搁了。”

杜意微捏着喷到自己衣袖上的米粒弹到了他的脸上。

有一点点疼。可小川不敢摸自己的脸。

他不敢再欺瞒,声如蚊呐:“师父,我一出门就瞧见……瞧见牧大侠下个月初一就要在钦州问斩的告示。街头巷尾的都在谈论此事,为牧大侠抱不平……”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来回搓了搓,一想到师父素来就不喜他去管那些庙堂之事,不免担心自己又受责罚。

屋外北风呼啸而过,似一双大手,用雪花将灰墙黛瓦全抹成了一片白色,从小小的门洞往外瞧,本就寂寞的小庭院顷刻间便已被这片苍茫与寒意彻底笼罩。杜意微执杯的手一顿,手微微颤抖,手指捏着酒杯竟是几次都送不到嘴边,最后索性放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牧海舟一个江湖中人跑去杀朝廷命官,在割下崔充首级之时便该料到会有今日之下场,有什么好不平的。”

小川抿了抿唇,目光有些飘忽,崔充那个久祸朝纲的大宦官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早已深根蒂固,就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可偏是牧海舟做了别人做不了也不敢做的事,从江湖到朝堂谁不为他的义举拍手称快?他心中十二万分地敬重着这位从未谋面的牧海舟,街头巷尾都在说着他的义薄云天,说他的剑法出神入化,为人仗义,性格豪爽,谁不惋惜和痛心?

大概是杜意微冷漠的话刺痛了少年的心,小川不相信牧海舟只会有这样的结局,连忙将道听途说的消息告诉杜意微:“牧大侠的挚友苏盟主正在暗中联络各路豪侠,一定能将牧大侠救出来的。”

他提到的苏盟主正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苏雪。苏雪不仅武功高强,而且乐善好施,交游广阔,若是振臂一呼,苏雪的名字必能号召群侠,可杜意微难得地轻哼了一声。

小川背上顿时爬满了冷汗,怕是无意间又惹得师父不快,心头那刚窜起的一点火迅速地被杜意微的那盆冷水给泼灭了。他想起自己每次提起苏雪,师父的态度都十分淡漠,在江湖上也有少数人对苏雪的做派不太认同,认为其人徒有其表,只善钻营。若是拿苏雪的剑法同天赋卓绝、剑法高超的杜意微相比,确实只配称“身无长技”,可同这江湖上的其他人较量,苏大盟主的红尘远道剑法也是难逢敌手的。然而杜意微性格孤傲,一贯独来独往,同谁比都不屑,更不屑评价旁人,这般看来难道是苏雪未得过他青眼?

杜意微见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已经不再是个像小川一样的少年了,他总觉得他这个掌门早已能够独挡一面,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泰然处之,可今日他知自己仍是不行。

他的心很乱,但主意却是笃定的。

杜意微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住得够久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若一个月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便走吧。”

“师父!”小川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那目光不同以往那般严厉,甚至意外地带了些温和,可小川眼前一黑脑袋一片空白像条离了水的鱼用力吞咽着空气,根本无从体会他细微的改变。
“可以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只是以后不必提青梧派,至于我的名字……”

小川猛地扑到了他面前,给他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破了皮红彤彤的连成了一片,有些刺眼,他大哭道:“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我不该……求求……师父求您……不要抛下我……”

他其实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只知道杜意微这番话说出口便是不要他了,抱着杜意微的腿痛哭流涕不能自禁。杜意微注视着少年颤抖的身体,惨白的面孔,仍由他的泪水沾湿衣袍,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反而逐渐平息,万千心绪也终是斩了干净,他听不见小川的哭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心底反反复复地发誓——

若是我死了,我便能忘了你了。



第二章 无量岛的来客

马常的店在长乐镇上是十分“有名”的,“有名”到门可罗雀,但杜意微这个外来客却觉得除了桌椅摆设过于崭新之外没有什么不妥,尤其是这家店是他走了几座镇子见过最干净整洁的,他站在门口左看右看都挺满意,便一只脚踏了进去。

在打瞌睡的掌柜被吵醒,不情不愿地撑开黏连在一块的眼皮,揉了两下才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是个年轻的剑客。普通人看杜意微的第一眼,注意到的总是他出众的容貌,马常也不例外,随后才瞅见他腰间挂着的剑,顿时便不太想做他的生意。

“我住一晚,”杜意微根本没问价钱也没给马常开口的机会便从钱袋里摸出了银两,用两根细净修长的手指按在了账台上,根本没让自己的衣袖沾上一点台面,“给我间安静的客房,不要沿街的,要干净一些。再多烧一些热水送上来,我要洗个澡。还有,一壶烧刀子,两斤牛肉,也请一并送来。”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这儿夜里冷不冷?给我灌个汤婆子吧。”

马常瞅了瞅账台上的银子,再瞅瞅杜意微那张俊美又陌生的脸,小心问道:“这位少侠可是要赴玉潭大会?”

杜意微蹙眉不应,他压根不知道掌柜口中所说“玉潭大会”是什么,他实在走得乏了,不想再和掌柜闲扯下去,只想舒舒服服地上楼泡个热水澡。

但他摆出这幅神情却教马常误会了,再看装扮和那只鼓鼓的钱袋,马常有些虚胖的脸上终是露出了笑容,神情也格外恭敬,“楼上天字三号房,少侠里面请。”

或许是因为生意不好的缘故,楼上的客房看上去都不似有人住过,干净倒是干净,就是总觉得少了丝人气儿。杜意微环顾了一圈,客房朝着小巷深处,十分清净,床单被褥都是新的,桌椅抹不出一点灰尘,他勉强还算满意,便向掌柜点头致意。洗澡的热水还在烧,马常去而又返,不仅带了熏香重新熏了床铺,还捎带上一罐当地的茶叶为他烹煎,只是那货色普通,吃不出什么滋味来,他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杜意微开了窗,外头的天色已经十分昏沉,风吹在脸上夹杂着冰凉的水汽,怕是今夜要下雪了。他想起自己离开无量岛时还是秋风瑟瑟,转眼已是天寒地冻。细细数过这几月所到之处,最开始去的那几座城镇他还能记得一二,再往后的便愈发觉得印象模糊,一样的白墙黛瓦、城墙小楼,教人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所处何处。只是这会儿在这长乐镇满城飘着牛肉汤的味道中,杜意微大概是真的倦了,他想要在这镇子上度过他离开无量岛的第一个冬天。

在窗边撒了会儿癔症,在被寒风吹得接连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之后,杜意微终于收了神,恹恹地坐回桌边,翻看起刚在镇子上买的话本来。这原本对杜意微而言也是新奇有趣的东西,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一个字也看不进眼睛里,脸有些烧,身子却觉得冷,他便把书扔在一旁,脱了靴子解了外袍,将剑挂在床头,爬上了床。

客店里用的熏香似乎有定神之效,杜意微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有些迷迷糊糊,可他还惦记着自己那一身风尘等着洗澡,强撑着不肯睡去。恍惚中,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猛地睁开眼睛,是掌柜带着两个伙计给他搬来了浴桶和热水,瞧见他这模样,反而笑了起来,“少侠切莫睡去,洗了再睡吧,这天寒,水烧热可不容易,放一会儿就要凉了。”

杜意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掌柜又问他是否还要酒肉,大概他的样子看上去困顿极了,怕是洗完澡就要上床去睡,不过杜意微仍是点头,可眼神看上去却不怎么清明。掌柜见状,什么也没说,只道半个时辰后来给他送酒送肉。

他那两个伙计年纪小但手脚却很麻利,为他置好浴桶,倒好热水,取了皂角便悄无声息地撤了下去,看上去胆小又怯懦,眼睛也不四处乱看,懂规矩又守礼数。

热水没过肩膀,杜意微将整个身体都沉入了热水之中,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热气氤氲,湿润了他的脸庞,将他蒸得有些热。杜意微闭上了眼,头晕晕沉沉,像是见风之后的胀痛,身体也一下一下地往下沉,他用手扑棱了几下,这才勉强在浴桶中坐住。

他从没得过这样的“病”,只觉得头沉重得连脖子都支撑不住,困顿得坐在浴桶中都能睡着。

冬天,可真不是一个好时节。杜意微想。

他强撑着将自己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裹着中衣爬上了床,终是能放任自己睡上一觉。

空气有些潮,就连被褥都透着湿气,杜意微多少有些不适,幸好床铺足够柔软,鼻尖萦绕的熏香也能让他慢慢放松了下来,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并没有睡着,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能够清晰地回想起昨天中午的那碗加了臊子浇头的米粉,汤汁微酸鲜香,米粉软滑劲道,臊子有瘦有肥,炒得很香,是他从未尝过的好滋味。

“少侠,少侠?”

他光了碗,那米粉铺子的老板追着喊他要不要再来一碗,于是他吃了一碗又一碗,面前的空碗垒得超过了头顶,他终于摇头说不要,没想到对方却不依不饶。

“少侠!”

那声音急切,一声一声催得杜意微头疼,他蹙着眉尖,终于慢慢地睁开眼,追着他跑的老板却换了一张脸。

“少侠?你可终于醒了!”客栈的马掌柜一脸焦急地摇着他的胳膊,见他醒转,连忙道,“少侠,你这窗怎么没关上?可瞧瞧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杜意微连忙从床上爬起去,脚一沾地,眼前便一阵发黑,他按着额角等缓过了这阵立刻去翻自己的包袱,果然,自己的那只钱袋连同里面的银两已经没有了。他转头去看昨日他曾开过的那扇窗,此刻仍然还是虚掩着,昨日是他粗心,未有上锁,没想到竟被贼人钻了空子。他一推窗,大吃一惊,外头竟已是银装素裹,天光大亮,纵使贼人留有痕迹,也怕是早已被昨晚那场大雪彻底遮掩。

“我睡了几个时辰?”

马常见状知道肯定是遭贼了,惶惶不安地回道,“昨日我原本是说好给少侠送酒送肉的,可任凭我如何拍门,少侠都没应我,我以为少侠熟睡,便没有再叨扰。今日起来,见少侠这间还是没有动静,便自作主张,带着伙计拿了钥匙进来看看。”

他神色十分慌张,两腿战战发抖,扶着门,根本不敢靠近杜意微。杜意微叹了口气,看向一旁昨晚他洗澡用的浴桶,里头的水已彻底凉了,屋子里也没有任何翻找的迹象,仿佛那贼人目标明确,早知他身上有不少银两,认准了来盗。

杜意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从小就生活在无量岛上,待了十几年,头一回踏足中原便遇上这种事,脑袋空空,连个应对的办法都没有。他木然地套上外袍,暗忖自己为何昨日会如此困倦,能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日,足足睡了八个时辰,甚至连掌柜拍门都没有被吵醒。

他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马常,那双眼生得极美,眼波流转似有春色,可此刻却如一把寒冬利刃直直刺来,令马常忍不住直哆嗦,连站都站不稳,他戚戚艾艾道,“少侠,这真不关小店的事,您是不知,长乐镇一向都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杜意微不动声色。

“去年来了一伙儿流寇,占了旁边的梦驼山,盘踞在城郊,时常打劫过往旅人,就连林富镖局都被他们给劫过,官府派兵剿了几回,也没剿干净,现在做生意的、去外地的谁还敢往长乐镇走,都取道旁边的宁乐镇了,您也瞧见咱们这镇子上谁家生意好?还不全赖这伙匪人。这伙人恶名远播,专挑外地人下手……”

“所以,我一进城就被他们盯上了?”杜意微脸色有些冷,直盯着马常,“这伙人不仅盯上了我,还在半夜里爬上二楼从窗外给我吹了迷烟,盗走了我的钱财,对此掌柜是一概不知?”

马常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这反而教杜意微吃了一惊,连忙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喝令他起来说话,马常却是不肯,“少侠这说的话是认定我与贼人是同伙,我这客栈是黑店?这可真是冤杀我也!少侠,您瞧瞧我这店,上上下下哪个是顶事的,就算借我天大的胆子,也决计不敢招惹少侠这样的江湖中人啊!”

他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杜意微见他客栈上下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伙计杂役,就连马常本人也是个胆小怕事一身赘肉的中年男人,不像是敢对他下手的模样,可是自己平白丢了所有的钱,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要不,咱们报官吧?”马常就差抱住他的小腿了,“就算官府老爷要关了我这店,我马常也绝无怨言,少侠在我这店里遭了贼,该是与我计较,只求少侠留我店里上下若干人等一条命在……”

“行了,别说了。”杜意微绝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心更是软,见他这个大男人急得都落了泪,心中就算憋得烦闷,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索性在桌边坐下,离马常远远的,收了目光,小声说道,“我饿了,昨日没上的酒和肉现在拿上来吧。”

一碗酱牛肉,一壶烧酒,牛肉卤得很香,烧酒也很醇,除此之外,掌柜还把店里能上的菜全给他上了,若是在昨日,杜意微定是吃得心满意足,可此刻他除了填饱肚子之外,没什么心思去品尝这些菜肴。

马常低眉顺眼地为他添酒上菜,大气都不敢喘,只听到杜意微搁下筷子发出的清脆声响,他整个人猛地一颤,立在原地不敢动了,似是在等他问话。

果然,坐在桌边的杜意微捋了捋披散下来的长发,拢了拢外袍,道,“给我说说梦驼岭那伙匪人,越详细越好。”

马常抬起头,呆愣地看着那个面容过分昳丽的男人,却无法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什么情绪。


第三章 侠客

杜意微与牧海舟的初次见面并不在一个好时节。

天已经晴了,地上的雪也开始慢慢融化,去城郊的小路因此而变得又湿又腻,那是去郊外城隍庙的唯一一条道,而杜意微则须要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那儿窝一晚。他后来又在马常的客栈里白吃白住了两天,这两天里雪时下时停,他的心情亦如这反复的天气。客栈除了他之外没有半个客人,连进来歇歇脚吃口饭的都没有,除去掌柜,整间客栈也就八、九个帮佣,况且上上下下都已被他磋磨过了一番,仍是对那贼人没有半点头绪。杜意微气闷,又无法对那些掌柜和伙计们痛下狠手,只得出来找找那群流寇的晦气。

可他离了无量岛,仿佛便只有晦气来缠着他。在城郊和梦驼山附近他已经转悠了几天,别说流寇了,连只落单的鸟都没瞅见。

肚子饿得有些难受,杜意微拿着最后一只馒头,小心翼翼地将底部那又硬又不甚光滑的面皮揭去一层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待一抬头,便见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同时身后也跟着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身,果然有十几个陌生的男人断了他的后路。

这群人人数众多,但各个都骨瘦如柴,高矮不一,衣服穿得有些破烂,一层叠一层,花花绿绿,与乞丐别无二致,尽管手里拿着柴刀、斧头,但毫无气势,更没一个人敢看杜意微的眼睛。

“留、留、留下买、买路钱!”简单的五个字拦路的人群中唯一一个还算得上高大的男人却说得磕磕巴巴,不甚熟练。

杜意微恍若未闻,摸出一块帕子来,仔细地将还没有吃完的馒头包起放进怀中,心想着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是让他这只瞎猫撞上了,右指一弹,他挂在身侧的剑便已经出鞘了。

见杜意微身手不凡,这群人面面相觑,气势更颓。

这就是那群鲸吞了往来客商无数钱财珠宝的流寇强盗?杜意微扫视了一圈,仔细打量着那伙贼人,直觉哪儿出了差错,朱唇微启,吐出的字带着冰碴,“何人?”

“看您面生,是外来的吧!不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那条道是咱们村子出钱出人修的,要走这条道,就得花钱。”对面领头的男人已不敢说话,是他身后一个干瘪又矮小的中年人替他开的口,杜意微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便立刻又缩回了领头壮汉的身后。

无法分辨他们所说是真是假,可有一点是真的,就是他们尽管畏惧着杜意微,但看他的目光仍像是看着盘中的肉,真是饿极了,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他几口。

杜意微冷哼一声,“我问的是尔等是何人?”

领头的汉子吞了下唾沫,一开口气势便短了一截,“长乐梦驼山膘子寨马、马贵!”

他偏是在报自个儿姓名时磕巴了一下,若是平常杜意微绝不会给人难堪,可这次他却是忍不住发笑。那马贵脸涨得通红,有些愤恨地看着杜意微,嘴张了又张,仿佛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生怕又落得个更难堪的境地。

只是令杜意微没想到的是,这伙人还真是那群占山为王打劫旅客的劫匪,且听对方通报姓名,不似流寇,而是长乐镇本地人。

围着他的那十几个人没有一人敢走上前来,目光也不住地往马贵身上瞟,不像是愿意轻易放弃这块落单的肥肉的模样。

“得了我姓名,也算是知道是谁、谁杀的你。知、知你身上有、有些功夫,可、可双拳难敌四、四手,到、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以、以众欺寡!”马贵放了句狠话,话却是越说越磕巴,他只怕再这样下去便要彻底泄了势,手紧紧捏了两下柴刀柄,大喝一声倒是声如洪钟,一勇当先地冲杜意微而去,紧跟着,其他人也终于动了起来,将杜意微团团围住!

杜意微却是冷笑了一声,一手执剑轻轻松松就将这群乌合之众的攻势化去,雪亮的剑光在众人眼前一晃而过,若是高手对决,这一剑早已划开了咽喉!可剑锋早已被杜意微收起,只听“啪啪”两声,那又薄又韧的剑弹在了脸上,面上顿时出现了两道又红又窄的印子,活脱脱像是挨了两巴掌。前一个人还没回过神来,那剑尖便划到了下一人的面前,眨眼间,这十几个人的脸上都挨了两下,就连那躲在人后的中年人也不例外,被杜意微用剑多抽了好几下。

“一群废物,也敢占山为王。”杜意微的衣摆上连粒尘土也不沾,他站在中心,冷冷说道,“你们有手有脚,却好逸恶劳,只想仗着人多靠抢来过活,这钱来得不干净也不怕没命花吗?”

脸上热辣辣的痛,马贵想摸又不敢摸,怕在众人面前露怯。

杜意微见他们不再动作,隐隐地在往后退,一击之败便立刻生出溃逃之意,实在是不成气候,便收剑入鞘,挑着眉梢看着对方。

这群山匪就算再不怕死,此刻初初见识了杜意微的身法与剑术也该知道方才那招不过戏耍而已他们便已无法招架,理应心生畏惧才是,可他们脸上的紧张却明显要多余害怕,这教杜意微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妙。突然,腹中一阵钝痛猛地袭来,杜意微一下子弓起身子,无法控制地朝前栽去,他不得不用手中佩剑支撑住身体。他疼得眼冒金星,这寒冬腊月里额上瞬时全是冷汗。杜意微暗暗从丹田中提了提内力,却疼痛加剧,手脚更是无力。

杜意微目光中已有了杀意,“你们,何时下的毒?”

“马老板说他下、下的药不、不会要、要、要你命的……”

那干瘦的中年人立刻扯了一把那领头的男人,可是他结结巴巴的话只这一句便已解了杜意微的早就预想过的猜测。马老板,他还认识哪个马老板,不过就是那个长乐客栈手无缚鸡之力的马常。杜意微腹中剧痛,可心里还有空唏嘘,竟没想到那白软胖的面皮下竟是这样一副黑心肝。不仅打劫了他随身的钱财,还要给他下药将他出卖给这伙山贼,只怕是要将他灭口,怕他回去寻仇。

“解药。”杜意微仍愿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只要他们肯乖乖交出解药,他就放他们活命。

“真不是毒药,何谈解药?”干瘪的中年人仍然对他循循善诱,“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位少侠你衣着光鲜,必是有钱人,不如……”

“不如,你们此刻速速离去,还能活命。”有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接过了话茬。

半路杀出了个强出头的程咬金,那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正懒懒侧躺在不远处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竟无人察觉他是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

“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瞧不出他的剑法与武功究竟如何,若他真想要杀你们简直轻而易举,可这位少侠显然不是恃勇斗狠之人,反倒心软得很。若是换个人你们这十几个人怕早已身首异处了,就算是他此刻中毒,你们也讨不到半点好处。”那人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手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一步一步走到了杜意微的身边,将他一把扶住,“更何况,有我牧海舟在。”

杜意微扭过头,看着那年轻人的侧脸。那青年余光瞥见了他的视线,旋即与他对视一眼,莞尔一笑。

一听牧海舟的大名,那马贵立刻扔了手中的柴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另外十几个拦道的劫匪也慌忙跟着跪了下来,口中连声讨饶,“牧、牧少侠饶了我们这、这、这一回吧,这真、真是第一、第一回干!”

“都是长乐客栈的马老板叫我们干的!”有人推卸道。

牧海舟像是早就料到,指了指那个一直躲在磕巴身后的中年男人,“你出来答话。”他方才在一旁看得真切,这群人领头的看似是那个磕巴的壮汉实际却是这个有些干瘦的男人。那人被牧海舟点了名,缩了缩脖子,一边偷偷瞟牧海舟,一边不情不愿地挪了出来,还没等牧海舟开口,他便呼天抢地一番,哭得涕泗横流,先倒起了苦水,“咱们这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呀!牧少侠!”

原来他们是附近村庄的农人,但半年前他们的田地被强买强卖,失了祖辈留下的地又拿不到多少钱,日子几乎要过不下去了,所以今年入冬之后,买他们田地的庄主便又趁火打劫拿出身契来威逼利诱,半哄半逼地要他们签卖身契。

“牧少侠,这卖身契是能签的吗?这签了可世世代代都要做人家家奴了呀!我们这些人不愿意,也无处可去,这么冷的天,家里的孩子饿得哇哇大哭,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啊!我们也不想为难这位少侠,哪里不知道他武功高,可为了点钱,我们也只能拼命,反正早晚都是一死。可这真是头一回干,还是马老板说有个落单的外地人……”

牧海舟抬手示意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他扭头看了看杜意微的脸色,已不似方才那般苍白,再一探他的脉搏,也趋于平缓。

那中年人是个人精,立刻明白自己的性命全在杜意微的一念之间,又立刻哭求起来,如丧考妣,指天立地发誓绝不再做这种事。

杜意微忍着腹中剧痛,道:“那马老板诓骗你们,我的钱早已在他那黑店被偷光了。我的事暂且不提,听闻梦驼山盘桓一窝匪人专门打劫往来长乐镇的客商,可是你们?”

听他这话,这群人又惶恐起来。

“那都是马老板指使的,他物色好外地客商,若是他的店不好下手,便打听清楚客人的行程,叫我们……”

杜意微闭了闭眼,看来这事与马常仍脱不了干系,“我念在你们妻儿尚需要人照顾,可就这样放了你们不教你们吃点教训,亦令我心难安,一人留下一根手指,就走吧。”

杜意微吐字如钉,说要一根手指便是要一根手指,若是不肯给,便是拿命来赔。十指连心虽是锥心之痛,却不及斩断脖颈。最后见他们一个个捂着流血的手离开,杜意微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叫住了马贵,拔下了自己的玉簪递了出去。

荒郊很快就只剩下他和牧海舟两个人了。杜意微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正在调息,将体内的毒逼出,风在野地里徘徊,吹乱了他的头发。牧海舟突发奇想,折了一根细细的梅枝,帮他把头发插住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杜意微又将内力在体内行了一个小周天,再无滞塞之感,腹中疼痛也已消失。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缓缓睁开眼来,第一眼便看见了牧海舟,“你怎么还没有走?”

牧海舟笑笑不答。

杜意微心中知道他应该是担心自己,不由心头一暖,朝他抱一抱拳,“无量岛,杜意微。今日多谢牧少侠。”

牧海舟终于知晓了美人的姓名,脸上便笑得更开心了。
Sunday, July 21, 2019 19:13:20 PM 原创皆坑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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