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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5章

十一

交警来之后周芒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总是阴郁、紧张的男人居然也是个警察,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将他原先在心中为对方勾描的画像彻底击得粉碎。然而对周芒而言,令他在意的更多的是一种由此产生的强烈违和感,迫使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起病床上的男人。

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的男人很腼腆,看着人的时候那双眼睛看起来无辜且无害,他似乎始终处于谨慎、小心的状态,面对交警态度亲善的问讯,他多一个字也不说,但也不会因为回答的模棱两可而令人起疑,他将事故的一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昨晚喝了酒,所以没注意过往的车辆。

可周芒还是深深皱起了眉。因为工作关系,他经常会协助警方办案,不但要接触警察,还有形形色色的嫌疑人,家庭出身、婚姻和职业选择往往会在一个人身上有比较明显的体现,但显然,眼前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根本无法令人联想到他的职业——警察往往令人联想到安全和可靠,可这个人自身却并没有多少安全感。

交警的问讯很快就结束了,等他们离开后,医院病房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周芒很清楚,如果他不开口,可能两人之间会一直如此这般沉默下去。然而若要叫他来开这个口,免不了又要走到另一条路上去。

就在周芒踌躇的时候,病床上的男人先开口了。

“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虚弱,但足够清晰。周芒循声看了过去,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牢牢锁定了自己。他撞上了对方的目光,竟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人明明目光深沉又锐利,同之前略有些柔弱的男人相去甚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芒忽然觉得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开得有些低,冻得他一身寒毛直立。

夏珏眯了眯眼,“你昨天是不是跟踪我?”

这话甫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果然,周芒反问道,“为什么这样说?我怎么跟踪你了?”

夏珏转过头不说话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周芒想了想,还是打算把这个话题略过,他把外卖连同包装袋一起原封不动地递了过去,道,“你饿了吧,这个点不上不下的,早饭没了,午饭还没到时间,随便吃点。”

夏珏仍是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跟着抬一抬,他置若罔闻,像个聋子。周芒肚子里是有些气的,可最终还是败在了那张侧颜之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漂亮的男人总是很难发脾气。他叹了一口气,“我叫周芒,是附近芒星心理咨询诊所的医生,昨天下午我是第一次遇见你。我加班到凌晨,着急赶路回家,所以车开得快了些,那条路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我发誓撞到你绝对不是故意的,更没有跟踪你。”

周芒实话实说,就差剖心自证了,可对面病床上那人只是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难道不怕我不讹上你?你工作不是很忙吗?”

夏珏口吻没有咄咄逼人,可这一连串的问题,还是令周芒有些头疼,他心想着连这都得交代,自己面对的到底是相亲对象还是被自己撞了的伤者。但周芒因为职业的缘故,十分耐心,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地回答道:“还好,昨天该加的班都加完了。今日关门一天,差护士上我家喂猫了。”

“芒星心理咨询诊所”的招牌里就嵌了周芒的名字,整个诊所真正的老板其实就是主治本人。他回国之后,婉拒了不少知名的心理咨询诊所,甚至政府机构、大学校府,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民营诊所,不大,医生加上他本人也就三个人,可预约早就排到了明年年底。早上他说出了车祸,不来,要歇业一天,诊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他索性关机了事。

三十多岁的男人对待工作很少如此任性,可不知为什么,周芒总觉得要是不管,这颗心便吊在这儿根本放不下。

他没有同警察说出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当时他就觉得夏珏有些精神不稳定,这样出门没有人陪着肯定是要出事,那时候若不是有他在后面拉了一把,哪里还会等到半夜里才有这一撞,铁定当场就要交代。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交谈了两句之后他发现夏珏思路清晰,意识也很清醒。周芒不敢轻易下结论,尽管之前心里有了些猜测,可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夏珏。

“你真是警察?”

“刚才交警讯问的时候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见周芒笑了,夏珏脸上不免有些难看,“怎么?我不像警察吗?”

“不是,”周芒脸上的笑意更深,“以后,我有机会为你服务了。”他站起身,坐到了夏珏的病床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夏珏甚至能感受到他坐下时,床榻的轻微压陷,以及那一点点隔着空调毯子蔓延过来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温度。他的脸上立刻又露出了戒备的表情,周芒对此其实并不陌生,在很多他曾经的病人的脸上都曾见到过相似的表情。

其实,他那句“别紧张”已经到了嘴边,可是看到夏珏的模样,他忽然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轻声细语的安慰根本无法令对方放松下来。所以,他只是顿了顿,再次开口时,话已经变了,“我和很多警察打过交道,你们警方每年为警员办的心理辅导与咨询就是同我们诊所合作的,不过真的很少有人会真的找上门表示需要心理疏通,现在大家对心理辅导还是有不少偏见的。有些时候,你们有一些案子需要刻画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肖像,也是找到我来做的。我可是帮你们破了不少案子的,比如前年的一起杀人案,死者死得很惨,四肢分离,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舌头被剪断,声带被毁坏。乍一听非常可怕,但其实古代就有了,是一种叫‘人彘’的酷刑。”

果然,夏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芒的身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所说的话感到恐惧,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颤。周芒注意到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而这次夏珏没有躲避他的碰触。

“跟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可是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他顺势握住了夏珏的手,而这次夏珏有些轻微的挣扎,但反抗并不是十分激烈,很快就妥协了。周芒感受着他有些潮的手心,轻轻笑了起来,“可黎明总是会来的,噩梦总是会醒的。”


十二

周芒觉得自己算是掏心掏肺的了,可换来的还是夏珏冷淡的反应。

然而这不代表夏珏对他毫不在意。他观察下来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很有钱,但非常大方,十分体贴,让他住的这间是单人病房,宽敞明亮,从窗口看出去就是小花园,满目绿色,虽然阳光充沛但不是很晒人,是个调养的好地方。晚上也不会因为屋子里有别的病人、家属闹哄哄而得不到休息,对夏珏这种人一多就紧张、害怕生人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了。周芒一日三餐都订了两份医院餐,硬是在他的病房里赖了整整一天,但并没有同夏珏有过多的交流,只不过独自默默坐在角落里。若不是手里翻动着的杂志会有些轻微的沙沙声,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周芒抬头看了一眼夏珏,连忙放下手中的肿瘤学医疗杂志, “怎么?我吵着你了?”

夏珏微微蹙起了眉,周芒坐在那儿很安生,他只是不想同陌生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可是他开不了口下这个逐客令,心里盘算着自己是不是明天就出院。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周芒说道:“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两天,看看会不会有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你有没有头痛或是恶心想吐?”

夏珏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烦躁,道,“没有,我好得很,若是不信,你可以过来试试。”

试试什么?周芒一愣,随即看到夏珏捏得咯吱作响的拳头,弯了弯眼,露出了点暧昧的笑意,“看来这是生气了。”

“我知道我待在这儿有些碍你的眼,不过没办法,医生说的,按你现在的状况最好有人陪着。你又不愿告诉我你的家人、朋友的联系方式,我就只能等晚上护工接班了再走。”

“我还不至于到了要请护工的地步。”

周芒粲然一笑,他站起身,给夏珏倒了一杯水,“是我不放心。”

夏珏把水杯捧在手中,手指在光滑的玻璃面上轻轻地摩擦,蹭到了一层凝在玻璃上的水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水顺着喉咙滑入肚肠,舌头有些麻木,一抬头,正对上周芒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那目光正紧紧地黏在了嘴唇上,又不禁狐疑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手脚?”

“你的疑心病还真重。”周芒察觉到他的脸色有变,知他生疑立刻举手投降,“这房间里就你和我两个人,如果我做了手脚,怎么逃得掉嫌疑?你以为你的同事都是吃素的啊?”

夏珏面目表情地盯着周芒,仿佛他的解释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那你为什么要盯着看我喝水?”

周芒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凤眼就显得不那么凌厉了,他心里觉得夏珏有些意思,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便道,“我明明一直都盯着你看。”

听到这话,夏珏立刻别过了脸,耳根微微发热,就连目光都变得有些闪烁。

周芒见状这才惊觉这句话竟有些微妙的轻浮。他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见过太多会对心理医生产生心理依赖的病人,因此非常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很有可能会给予病人怎样的影响,平日里对此都万分注意。兴许是因为夏珏并不是他的病人,又或是他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说出那句话时压根没过脑子,可结果却是现在反而因为夏珏的反应而变得尴尬起来。他连忙退回到原来的角落里,坐回到沙发上,又拿起了那本肿瘤学的杂志翻得飞快。尽管脸上没露出一丝窘迫之情,可他翻页的动作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难堪。

幸好,他们之间关于信任的问题也跟着过去了。

夏珏坐在病床上无所事事,偷偷瞥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周芒。他心中对于周芒的善意是充满着困惑和警惕的,私下里偷偷观察他同样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他只见过撞了人逃逸的司机,没见过周芒这种强烈要求受害者住单人间病房、恨不得让人必须养胖五斤才肯放出去的冤大头。

夏珏心中对他的疑问更甚,他决定不动声色、敌不动我不动。尽管他确实是喜欢安静的,可不是现在这样充满尴尬的缄默,他在毯子里蜷了蜷脚趾,那条被撞伤的腿还有些疼痛,他低着头没有看周芒,低声问道,“那台电视可以看吗?”。

周芒从翻得乱糟糟的杂志里抬起头来,正巧迎上了夏珏的目光,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几秒,他立刻像是松开了发条的青蛙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很快房间里传出了不属于他们两人的声音。夏珏按着遥控器,跳过财经、外语频道,最终画面定格在了电视剧。其实对于电视上在放什么节目夏珏并没有太多的意见,但剧中男女痴情缠绵的对话终于给沉寂已久的病房添了点零星的活人气息,也将原本尴尬暧昧的气氛逼退到了角落中。就连周芒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终于丢开了手中枯燥难懂的杂志,跟着他一起看起了电视。

其实那言情剧也很无聊,充斥着夸张的表情和毫无逻辑的台词,看电视的两人各怀心事,脸上却映着相似的变幻的光。

突然,电视剧下方一条滚动的突发新闻引起了夏珏的注意。他动了动手指,将频道切换到了本地新闻。

屏幕上正巧在插播一条重要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一脸严肃地坐在镜头前,警方发布通缉令,追捕故意杀人的嫌犯,那男人的证件照被放大,占据了半个屏幕。

震惊全城的杀人大案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据警方所称,被害人的丈夫有重大作案嫌疑,而此时,那个男人开着他出租车已经从这种城市消失,不知所踪。警方并没有透露过多的细节,但隐晦地表明或许是与第三者有关的情杀。电视上的犯罪嫌疑人看起来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出租车司机,很难将他同凶残杀死妻子的凶手联系起来。周芒唏嘘了两句,没得到任何回应,扭过头,只见夏珏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机,一言不发。

尽管丝毫无从分辨夏珏此刻的情绪,可周芒还是能感觉到他似是松了一口气。

镜片后的凤眼微微一眯,周芒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电视机。


十三

周芒请的护工最终还是没有派上用场。他不过只是出去接了个时间长一点的电话而已,回来时夏珏已经不见了。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之前他声称要上厕所问护士借来的一根拐杖。

在中央空调运转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中,周芒伸手摸了摸完全没有残留一点温度的床铺,轻轻叹了口气,可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单人病房里没有了需要避忌的人,周芒直接拨通了手机,他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正盛的阳光和郁郁葱葱的生机,不自觉地露出了点笑意。


一串电子报号声在大堂里来回响了两遍,才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对面等候区慢慢地走出来。他一条腿有些不便,将拐杖放到一边后必须扶着大理石的台面才能艰难地坐下来。他抬眼快速地瞥了一眼坐在柜台里面的女职员,她还低着头整理上一位顾客的单子。男人清了清嗓子,一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可声音却有些沙哑,“我想开户。”

他摸出身份证和已经填完的开户申请表,递进窗口。

女职员拿起他的身份证,这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窗口外面的男人。男人脸色有些苍白黯淡,那副宽大呆板的黑框眼镜更是遮住了他半张脸,但仍然能看出他英俊的面容和分明的轮廓,而他身份证上的照片也拍得极好,并没有常见的臃肿变形,女人不免多看了两眼,随意地搭着话,“江霆先生之前在我们银行有开过账户吗?”

“没有。”

“能报一下你的身份证号码吗?”

男人只是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将那张卡片上的一长串数字报了出来。

银行女职员再没有说些什么,她将身份证放在读卡器上,从外面只能看见她不停地敲击着键盘,扫描、打印,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就完成了这个简单的业务。

“服务已完成,请您对我的服务进行评价,谢谢。”

夏珏——不,此时他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撑着从医院顺来的拐杖慢慢挪出了银行大门。热浪扑面而来,这个时间点马路上连往来的车辆都很少,他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找到了该走的方向,一步步慢吞吞地朝一旁的ATM机走去。

自助取款机外面有一扇门,夏珏一手撑住拐杖,一手将门拉开,只见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背着书包抱着膝盖,满头大汗,听到声音后立刻紧张地抬起头,一张热得发红的小脸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夏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他的眼镜很好地遮掩了他外表的柔弱,令他看起来冰冷又无情。那女孩迎上了他的目光,像是在反复确认他的面容,接着她卸下书包,伸手在包里掏了一会儿,可她想要摸的东西似乎藏得极深,她不得不将整条手臂都埋进去,最后才掏出来几张皱巴巴的大面额纸钞。她用细细瘦瘦的手指把那些旧钱折起的角全都捋得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来回数了好几遍,保证没一点差错才递了出去。

夏珏沉默着,没有伸手接,女孩其实有些怕他,可还是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而这段监控直到四十八小时之后才被薛成鄞看到。仅仅只是一只从监控外伸出的手和一闪而过的正脸,实在很难令人确信这就是在医院中失踪的夏珏。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夏珏的突然失踪而彻夜未眠的男人看起来疲惫而又憔悴,可不眠不休追踪还是有所成效,终还是令他捉到了那人的一丝踪迹。

“这是哪家银行,派人去查一查。火车站、码头和机场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但我们已经在主干道路布控了。”

薛成鄞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可他心里却很清楚,夏珏这条滑不留手的鱼恐怕已是入了江河。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天的气愤与恼怒这会儿也消散了不少,在结束了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之后,他连火都快发不出了,看到身边的几个人各个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也不得不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说道,“大家辛苦了。”

嘴角有些上火冒泡,他端着杯子出去接水,刚走出门没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真是莫名其妙。”

“可不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保密,就叫人配合,敢情咱们都是他的狗腿子,自己手上没活儿都得围着他转,什么玩意?他自己发疯,叫别人也陪他熬通宵,是不是有病?”

“嘘,听说他是谁谁谁的外甥,蔡局千叮万嘱叫大家多担待,别唠叨了。”

薛成鄞没做过多的停留,脸上甚至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曾有过,仿佛这些只言片语都未曾入耳。他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如果是在几年前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编排他,他必然会火冒三丈冲回去和别人理论一通。

也许真是这几年的工作打磨掉了他的少爷脾气,教他收敛了不少,或是曾经莽撞的少年终于长大,变得成熟稳重,学会了成人间的交往法则,薛成鄞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连一点情绪都没有。他苦笑了一声,看来是不必再指望别人了。

手机铃声恰在此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微微皱了皱眉,想要直接挂断,却怕对方真有什么消息。

“你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没有什么好事。”薛成鄞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对他的抱怨不以为意,“你已经两天没有来了,可你的心理辅导课程还需要九天。一直拖着可是无法拿到报告的。”

果然仍旧不是什么好事。薛成鄞翻着白眼,语气恶劣,“如果不是你丢了夏珏,我根本不会忙到现在,连觉都没得睡。”

还被人在背后抱怨。

周芒沉默了片刻,道,“熬夜不仅对身体不好,也会影响情绪。比如……”

“停!”薛成鄞头皮发麻。周芒立时闭嘴不谈。

“如果你只是来告诉我,我旷课了的话,那现在就可以挂了。”

周芒坐在车里听到这句话时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却始终盯着后视镜中拄着拐杖慢慢走来的男人,“我只是来告诉你,连续三次不来,你以后就都不用再来了。”他顿了顿,那腿脚不便的男人正走过他的车窗。他身上穿着的那条长裤是周芒再熟悉不过的,是他从家中带到医院里给夏珏替换的,夏珏自己的裤子早就在医院救治过程中被剪坏了。

不管电话那头的人如何暴跳如雷,周芒仍是噙着一丝微笑,面不改色,“我还会告诉你舅舅,毕竟在我手上,就是我说了算。”


十四

薛成鄞还没等周芒说完就愤恨地挂断了电话,生怕晚一秒,自己就要控制不住脾气,当场摔杯子踢垃圾桶。他已经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没必要再给别人添加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朝茶水房走去,可腰背却是僵直的,眼神冰冷又狂躁,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在不停充气的气球,仿佛下一秒就能爆炸。然而很快,这个引爆的火星子就出现了。

薛成鄞在茶水房的门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在背后议论的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薛成鄞停住了脚步,脸色郁郁,只听见里面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说来这案子也快了,我就说发什么通缉令啊,搞这么大,人心惶惶的。”

“就是说。不就一普通的家庭纠纷引发的血案嘛。你知道他跟蔡队怎么说的,他要加入侦破,要蔡队打报告说咱们侦破有困难需要他这个省里来的提供帮助。”

“啧啧,这脸大得都能跑马了。”

“可不是,蔡队心里特别不高兴,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薛公子有背景啊。”

“他这闲不住的来我们这儿休什么假?农家乐啊?”

“什么休假,我看他压根就是来搞事情的,至于想干什么,只能走着瞧了。”

茶水间里的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已经站了个人,继续絮叨着薛成鄞,讲如何如何讨厌他,如何如何不待见他,听得薛成鄞直皱眉头,暗自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那样令人厌烦。那两人说了一通,自然而然又将话题转回到了那件案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可能真是看见了通缉,觉得压力大了就跑回来自首了。”

另一人不屑地撇嘴,“开什么玩笑,这通缉的和来自首的是同一个人吗?况且,还是个中学生,你信啊?”

薛成鄞听到这一消息,整个人为之一振,浑身的血都热了,压根就没听见他们后面说的话。他心里终于高兴了些,看来自己之前的判断并没有出差错。因为根据现场勘查和法医的初步检验,尽管现场看起来残酷血腥,杀人凶手却并不像一个很有经验的凶徒,死者身中数刀,但没有一刀是刺在要害,死者最终确认的死因应该是失血过多。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杀人案,很多细节都没来得及清理,他当时心里就下了判断,可他也知道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自己的猜测。可偏偏令薛成鄞头疼的是,夏珏卷入了这场案子之中,任何例行的讯问都有可能会令原本就敏感多疑的夏珏起疑,到时候他再想要装作不经意的接触、调查就变得困难了,所以薛成鄞才会做出如此的决定,想要快刀斩乱麻。

“现在的孩子真是胆子大,什么都敢认。告诉她包庇罪犯,给人顶罪也是犯法的,她说啥,有未成年保护法!真是熊孩子一个,该教她吃点苦头了。”

未成年?薛成鄞瞪圆了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立刻在脑子里搜寻起了关于死者一家的情况,这才想起了一直被忽略的死者和丈夫的女儿。一个还没有成年的中学生。

“可不是,才多大一点,连杀人罪都敢认,太荒谬了,她以为拿着一把沾血的刀光凭几句话,警察就能结了案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检验科不是已经说了那血迹和死者是同一血型吗?DNA测试结果最快还需要等三个小时,但初步看来很有可能……”

“没这个可能。”另一个人简单粗暴地打断了这一猜想,“先不论这把刀是否真的就是凶器,就算是真的,甚至这把刀上面只有小女孩的指纹,你想想,她也不可能杀得了一个大人!她妈一个成年人还不弄死这小丫头片子?要么就不是她做的,要么就是她有帮手,她铁定没说实话。唉,他家隔壁那个男人当时不在家,不然肯定能听到些什么。”

一听到这儿,薛成鄞就想起了在医院里失踪了的夏珏,又是一阵胸闷。他们说的疑点其实也一直都萦绕在薛成鄞的心头。任何一个人在濒死之时都会大声呼救,就算犯罪嫌疑人是比死者更强壮的成年男性,女死者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可偏偏当时竟没有一人听见可疑的声音。同时,夏珏的不在场证明也显得非常站不住脚,薛成鄞隐隐感到这个男人一直在试图隐瞒些什么。

这倒不是说薛成鄞认为夏珏有杀人的嫌疑,毕竟死者的丈夫说是上班去了,却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车的记录,而且还事发之后失去了联系人间蒸发,他们之前调查过死者确有出轨的事实,这样一来,动机也成立了。无论怎么看,死者丈夫的嫌疑都比一个刚搬来没几天还没熟络的警察要来得大。

这时,脚步声渐近,茶水房里的人似乎马上要出来了。可薛成鄞却没有半点想要躲避的意思,反而扬起了头,直视着两张错愕、羞惭的脸。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情绪已不如乍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时那么愤恼。毕竟这样那样的话,事实上他一直以来都听了不少。

只是瞒着他案情有进展,却是薛成鄞不能容忍的。

“来投案自首的小女孩现在在哪儿?”薛成鄞没有半句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仿佛完全没听见他们刚刚所说的那些话。

“在、在侦讯室里……”那两个人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脸涨得通红,显得极为尴尬。

薛成鄞走在前头,见他想要进门,身后一直跟着的两位警察连忙叫了起来,“等等……”

薛成鄞压根就没理他们,直接推开了侦讯室的大门,将他俩拒之门外,屋子里原本蜷缩在椅子里的女孩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整个人弹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步入房间的男人。薛成鄞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端详她的脸,果然就是那段监控里面出现的女孩。

“前天你在银行,和谁在一起?”

仿佛是没听懂薛成鄞的问题,女孩困惑地眨了眨眼。薛成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一叠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摆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指着图上的她说道,“这个在镜头外的人是谁?”

他准备充分,目光犀利,看着人时就像是盯着猎物,女孩明显有些招架不住,她完全没有想到警察对她的自首并不感兴趣。

“是、是我家的邻居……”女孩回答道。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薛成鄞立刻追问道。

女孩对于这个问题却是一言不发,她也没有刻意回避薛成鄞的目光,但她咬着嘴唇,单薄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薛成鄞不知她从何而来的承认杀死至亲的魄力与勇气,可是明显能感受到在面对一个成年男性的威势时,这个女孩心中仍然无比畏惧。薛成鄞的眼神相当锐利,他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个还没有成年、正在上学的孩子,却丝毫没有缓和态度的意思,在线索面前,他冷血无情。

“我不知道,他搬来没有多久。”

“是不是他?”薛成鄞掏出手机,展示了夏珏的正面照。

女孩面无血色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告诉我,你们在银行里做什么?你给他什么东西?”

“是、是钱……”

“为什么给他钱?”

女孩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往下移了一下,一个在薛成鄞看来十分明显的正在编制谎言的动作,只听她低声回答道,“是还他之前给我的钱。”

“你欠他钱?”薛成鄞挑起了眉,“你要钱做什么?为什么不问父母要,要问一个陌生的邻居借?”

“因为不可以让他们知道。”女孩摇摇头说道,“那个女人暑假还让我去上学校的兴趣班,但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让我在家。所以我压根就没去上课,一直偷偷跟踪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可说到最后却透着一丝恨意,那张透着稚气的小脸上还带着明显、不带掩饰的愤怒。

薛成鄞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还打算再问些什么,侦讯室的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年轻的女警板着脸走了进来,她急匆匆赶过来,额上微微出汗,应该是刚刚才知道薛成鄞抢在了她的前头单独问讯了她的嫌疑人。薛成鄞见来人是个熟人,不由神色一讪,原本还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女孩,一下子就缩回了爪子,捧着杯子干喝水了。她来不及数落薛成鄞不按规矩单独询问未成年女孩,更没有将他从侦讯室里赶出去,只是剜他一眼,在他身边坐下,待扬起头时却像是换了一张脸,满脸堆笑,对女孩说道,“小同学,你别害怕,警察叔叔和阿姨需要了解一下案子的情况,你爸爸在哪儿你知道吗?”

女孩听见女警询问她爸爸顿时警惕起来,小声回答道,“不知道。而且这件事和我爸爸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薛成鄞冷笑,“你爸爸不知道,你知道?小鬼你也太小瞧大人了。”

女警瞪了他一眼,转过头,面对女孩时仍是和颜悦色,“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没有成年,无论你是不是真的和你妈妈的死亡有关系,我们都须要通知你的监护人,也就是你爸爸。”

女孩像是被她的话说服了,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女警还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水,她伸手接过,道了一声谢,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阿姨是不相信那个女人是我杀的吗?”

她对母亲的称呼没有半点敬意,一口一个“那个女人”,女警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她出身良好,家庭和睦,很难喜欢女孩对待母亲的态度。

“既然你说是你杀了她,那你就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杀了她的?你妈妈是一个成年人,你还没到她胸口,还是说……有人帮助了你?”

“没有!”女孩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我是趁着她还睡着的时候拿刀杀了她的,她根本来不及反抗。”她一边说,一边握紧双手,做了一个向下猛插的动作,来表现她当时行凶的样子,“她对不起我们这个家!”

大人总是以为孩子什么也不懂,可事实上,现在网络传媒那么发达,早已没有什么是阳光下的新鲜事了,孩子各个早熟。女警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你父母的感情问题,不是别人可以介入的,成年人有成年人自己的处理方式。”

女孩沉着脸,一言不发,显然她还有话没有说。

女警并不是很着急,但薛成鄞不同,他丢了夏珏的行踪。他有些坐立难安,几次想问女孩借钱的事,可偏偏那女警愣是没让他插进一句话。

“那说说当时的案发经过。”

女孩看着女警,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手指绞紧了衣角,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我知道有人今天会来我家找那个女人。所以我假装去上课,但其实我藏在了安全通道里,根本没下楼。后来我听到了开门声,那个女人按了隔壁叔叔家的门铃,不知道他俩在说些什么,我趁没人注意就又偷偷溜回了家里,躲在衣柜里……”

应该是被害人找夏珏修家中的保险丝,这一点倒是同夏珏的叙述对上了。

“你一直躲在衣柜里吗?躲在衣柜里干什么?伺机杀人吗?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人来,你要面对的就是两个成年人,你有什么把握?”

薛成鄞就是这样,要么不开口,一开口问题就像连珠炮似的轰出来,女警显然很不满他对嫌疑人供述的打断,在桌子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那一脚偏踩在他的脚趾上,痛得他在桌子下狂竖中指,脸都憋红了。

女警轻哼了一声,对女孩说道,“你继续说吧。”

“我本来是想拍照收集证据的。我听说如果他们离婚的话,我很有可能会跟着那个女人。”

女警一愣,顿时心中了然,女孩还未成年,如果双亲离异的话,按照性别的考虑,她确实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法官判给母亲抚养,但显然,女孩对于母亲的愤恨令她拒绝这种安排,所以一开始她应该并没有想要置她的母亲于死地。作为亲眼目睹母亲出轨的女儿,她完全可以在法庭上据理力争,表达不想跟母亲生活的态度,判决也会对她和她的父亲更为有利。

“衣柜里实在太热了,我在里面闷了很久,都有点迷迷糊糊的,后来听到有人进来,我才悄悄打开一条缝,只看到有道人影从卧室里走出去,我还听见了关门声,然后我就从衣柜里出来了。”

“你看见那个走出去的人是谁吗?”

女孩摇头。女警想了想,把这些全都记录了下来。

“你进卧室看见了你妈妈?”

女孩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画面,眼泪倏地流了下来,“是的,她趴在床上,我就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往她身上捅了几十下,杀了她。”

薛成鄞听着她的供述,面无表情。就连他身边的女警也皱起了眉,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结束了初步的问讯,女孩被暂时留在了派出所里,薛成鄞脚步快,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女警抱着手里的材料和记录在后头喊,“薛大头,你给我停下!”

薛成鄞一僵,毕业之后这个绰号就没再听人叫过了,他不耐烦地转过身,道,“罗艺繁你烦不烦啊?”

罗艺繁追了上去,瞪他,“就烦你一件事!”

“什么?”薛成鄞抱臂,对这个老同学一脸警惕,毕竟他曾深受其害。

“哎,我问你,夏珏学长是不是回来了?”她突然压低的声音,问道。

“关你什么事啊,你打听他做什么?你还不如好好考虑考虑,怎么让那个小丫头说实话吧,小小年纪谎话连篇,骗鬼鬼都不信。”

“少打岔,”罗艺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替黎曼姐问的。”

“他俩不是早分手了吗?”

“诶,我说……”罗艺繁眯起了眼,伸着手指点着他,“不会吧,当时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你跟夏珏学长不对付,说你暗恋黎曼姐,不会是真的吧。”

她这话前面几句薛成鄞还能勉强听听,可最后那句却教他不能忍了,脸一黑,语气也变得重了,“你可别瞎说,我不喜欢她。”

罗艺繁一笑,同方才在侦讯室里对女孩温柔的笑容又有不同,带着些顽皮,“那就说说夏珏学长呗。”

薛成鄞盯着她的脸,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你真烦!”

呵斥完后,逃也似地从旁边小门走了。


十五

这世上能治薛成鄞的人不多了,罗艺繁算一个。双方家长都是老朋友了,两人不仅是青梅竹马,都在公安大院里长大,还在警校做了几年同学,薛成鄞他妈甚至一度想要给他定下这门亲,可惜他本人对此是敬谢不敏,一见到罗艺繁就浑身不自在。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事后越想越觉得是他妈对这个丫头当自家儿媳妇贼心不死,自己这是被他舅给坑了。

如果罗艺繁那八卦小天后的磨人功力能教薛成鄞退避三舍,那同他认识才几天就能令他“痛不欲生”的周医生则必然是他命中的克星。

然而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当天晚上去一次心理诊所把这件事彻底了结的时候,前台却告诉他,周医生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上班了。

“那他今天还打电话叫我来干什么?!”薛成鄞暴跳如雷,“耍老子吗?”

心理咨询诊所的前台护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薛成鄞建议道,“我们这儿不是只有周医生一个人的,还有别的医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不见薛成鄞的身影了。

周芒其实并不是真心想要放他的鸽子。他这两天在跟踪夏珏,而且在那通电话之后,出了些无法预料的变故,以至于他没有办法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诊所。

可夏珏似乎对多了一双注视他的眼睛并未察觉,他正在寻找新的住处,迫切地试图开始他新的生活。

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清晨天还没亮就已经能热出一身汗来,到了午后日头正毒的时候,街上鲜少有人在走动,只偶尔有车辆驶过,车轮滚过的声音压不过夏日汹涌的蝉鸣。

此时的夏珏衬衣已经湿透了,他的腿伤还没好,却也没著拐杖,只撑着一把直柄伞,一瘸一拐地朝最近的菜市场走去,准备趁着落市买点廉价的菜。他找了个暑假回家出租宿舍赚外快的研究生,临时住进了大学宿舍。学校里相对而言安全一些,也不引人注目,他可以住到九月开学,这期间足够他再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周芒又换了一辆车,躲在沿街停车点,同那一排普通的大众桑塔纳混在一起,毫不显眼。他摘了眼镜,收起笔记本电脑,直等到夏珏快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才关掉空调下车。

热浪立即毫不留情地包围了他,从衣物渗透进来,紧紧贴上了他的肌肤,顿时变得粘腻了起来。周芒叹了口气,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只是这一恍惚,等他再回神时,夏珏已经不见了,他锁了车快步跟上,突然发现了四周的异样。有三个原本逗留在不远处的男人像是突然得到了某种指令,全都从慵懒的午睡与蛰伏中醒来,开始了他们的行动。尽管他们看起来毫不相干,但目标却很明确,也是那个菜市场。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的背心、手臂上还露出了一部分不完整刺青的瘦高个,他刚刚还在街边一一查看那些停放着的电动车;一个个子稍矮一些、理着圆寸、面相很凶的男人,他一直坐在小店的门口蹭空调,直等到夏珏走过才动了起来;还有一个脸上笑嘻嘻,身材高大的胖子不早不晚地从菜市场旁的苍蝇馆里出来。

周芒一开始只是觉得他们有些眼熟,可那都是一些形容普通的男人,但他依然怕被发现,于是转了个方向朝一旁的便利店走去,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三个可疑男子的身上。那对精致的眉微微蹙起直至看见那个胖子腰上圈着的那条腰包才得以舒展。他终于想起这三人为何令他如此眼熟。

那胖子是个出租车司机。然而光凭这一点,周芒已经可以串联起很多。对于科学研究而言,观察、提出猜想、证明猜想是行之有效的方法手段,然而对于研究心理与行为的周芒,后面两步并不是很妥帖。他不喜欢假设每一个来找他的“病人”有“病”,即使对方说自己得“病”。但是,人无法控制自己对于别人或者事物先入为主的印象,即使冷静、自制如周芒也无法完美地做到。

他想起这胖子的车始终在这儿附近打转,这对一个出租车司机而言显得十分反常,除非他根本不想赚钱。他的记忆里很好,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也没有刻意去记住自己所遇到过的人,但如此不正常的行为难免会惹得他多看上两眼。周芒仔细想了想,另外两人他确实没怎么见过,但依然有一个囫囵的印象,显然这三人在这两天里与他的行踪路线总是相交重合,周芒不知他们三个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但他猜测,这伙人也是在跟踪夏珏。

很难说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直觉这三个人不是好人。

想到这里,周芒不禁牵了牵嘴角,这世上到底如何算是好人,如何算是坏人。

那三个人跟着夏珏走进了菜市场。这个时间点基本上都已收摊,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乎可以在宽阔的市场里一目了然。可是,夏珏像是入了海的鱼,几个转身竟失了踪迹。紧跟的三人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结果都没见到夏珏,脸色郁郁,彼此对视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默契地朝三个不同的方向追去。

卖猪肉的老板低头看了看蹲在那儿挑猪下水的男人,看他眉清目秀还伤了一条腿,不像是常往菜场跑的人,便道,“别挑了,就剩这点了,便宜点卖给你。”

夏珏闻言抬起头局促地笑了笑,他不是没有钱也不是图便宜,他并没有立刻站起来,那条还没养好的腿此刻开始疼了起来,可这点疼痛对于夏珏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继续蹲在那儿同老板讨价还价,“我要两斤五花,这点下水就送给我吧,就这么点你也不好卖啊。”

一听要白送,老板自然不肯了,在那儿嘀嘀咕咕的,事实上夏珏的心思压根就没在猪肉上,他躲在案台下偷偷往外面看,可因为视角的关系,也不清楚那跟着自己的尾巴到底有没有被甩掉。

他拄着长柄伞慢慢地站了起来,果然见那三人已经离了他很远。他转头对猪肉摊的老板微微一笑,尽管脸色依然苍白,可看起来还算是精神,“那还是算了吧。”

老板顿时脸色一变,急道,“行行行!送给你,送给你!”

他摊上剩的货不多,这么热的天留到明天必然是不新鲜,到时候怕是要无人问津,反而得不偿失。

夏珏这会儿心情是真的不错,拎着买的猪肉和送的下水,还有一袋子盘算着回去做红烧肉和火烧吃。他走路不快,在昏暗潮湿又充满异味的菜市场里钻来钻去,竟没让那一直在寻找他的三个男人发现。他也不过只来过这一趟,却显得对这市场的布局极为熟悉,凡是走过的路他必然记得,那不是因为他天生记忆力超群能做的过目不忘,而是这些年时刻处在生死界线练就而成的求生本能罢了。

而这些像苍蝇一般滋扰着他现在平静生活的不速之客,终将会一个一个消失,而他也必然会和过去的那个夏珏有彻底的斩断。

他站在市场出口的大招牌后面,平静地看着那三个跟踪他的男人一脸焦色地冲了出来。他站在的那地方恰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妈的,让那家伙给跑了,就不该放他进这地方,一转眼就溜了。”另一个宽慰同伴,“他腿好像伤了,跑不远,我们快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他从熟食店的玻璃橱窗反光中看见那三人朝一个人多的方向追了过去。

夏珏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一半身体能感受到外面骄阳如火,另一半却被市场的冷气吹得寒毛倒立。他慢慢走了出去,刚步下台阶,却发现那三人竟突然折返!隔着人群,他甚至同其中一人对上了目光,他没有半点犹豫,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转身就跑,而且速度却是一点都不慢,根本看不出有一条腿受了伤。

那三个人直等到夏珏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街角才如梦初醒,拔腿就追。四人在街道间紧迫追逐,夏珏跑出两条街,已是浑身大汗,不仅仅是因为这炎热的天气还因那条伤腿痛到麻木,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人越追越近,就连那呼吸喘气声都仿佛已经到了耳边。

这时,一辆黑色的普桑风驰电掣地从拐角处飘移而来,追到了夏珏的前面,刹车声刺激着耳膜,还没停稳,一扇车门就已打开,那用意十分明显,夏珏跑了上来,就见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眼熟的男人,他根本来不及再做多余的思考,立刻丢了手里的伞跳上了车,周芒一脚油门踩到了底,整辆车如黑色的子弹飞驰而去。

tbc
Monday, April 02, 2018 23:01:01 PM 原创皆坑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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