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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2章
  二十一 三十功名归尘土 清月依稀照九州
  
  时值大暑,往年的金陵这时日本该酷热难当,可今年不知怎么的,却格外凉爽。尽管如此,张起灵身上的那件丝质薄衫依旧已经被他的汗濡湿,湿透了的衣衫紧贴着背脊,汗水顺着他的脖子缓缓流下,滴落在他手中正在擦拭的黑金古刀上。显然他刚刚练完刀。
  月光如水,刀锋寒冽。
  一个不留神,手指就被划破,他一蹙眉,看着鲜血涌出染红了用来擦拭刀身的白布,他的思绪这才略微收回了一些。
  明日就要启程去上海了,可是他今晚却有些睡不着了。他的心里一直期望着能北上与敌军直面交锋,不过既然已经从军,军令如山,更何况如今形势微妙,日军势如破竹、攻势凛冽,短短数日平津皆落入他人之手,现在唯有减缓他们的进军速度拉长战线才有获胜的可能。张起灵甩了甩头,连续几天都在思考作战策略,就连他都觉得有些疲惫。他一低头忽然发现今晚似乎特别明亮,抬起头注视着天边那轮满月。只见月亮周围包裹着一圈淡淡的月晕,看似清冷却不失柔和与浓烈,让他不禁想起了吴邪。这个时候,吴邪会在干什么呢?熬夜看账簿?还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说起来,好像他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也不知道每天喝的那么多安神茶都喝到哪儿去了。
  吴邪。他默默地在心里又一次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正深刻地体会着这十年里吴邪所受的折磨。自己竟然让他等了十年,也怨了十年。他略微地扯了扯嘴角,唇边像是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意,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吴邪还是在等自己,一直一直都在等。
  即使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吴三省。
  说不得意不高兴,那都是假的。张起灵把刀收进了刀鞘,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快点,战争快点结束吧,想要见他,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要见他。
  ——“我会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站在临安城外接你回家,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一起聊一些有趣的事,那样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他忍不住去想象那样的场景,一院的广玉兰在微风中送着清香,他象征性地捧着一本德文书坐在藤椅上却没有翻阅,一脸天真的笑容凝视着自己,细细地听他说战场上的事。紧张处,他会攥紧拳头,全神贯注,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喜悦时,他会放声大笑,拍手叫好。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不用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张起灵脱去上衣,光着膀子站在院内。他从井里提上来一桶水,直接把水桶举过头顶倒了下来,夜里井水更凉,可他却毫不在意,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把那木桶往旁边一扔又瞥见了那映在水中的明月。
  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月亮。沧海桑田,时轮千转,唯有日月不移。
  刚派给他的新副官夜里起来撒尿,只见一个人影站在院中,他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待看清楚地上有颀长的倒影他才安下神来,可是等发现原来是他那位神神叨叨的主帅时,他又不禁一身冷汗涔涔。那副官见一地狼藉,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上前打扰张起灵。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奇怪的青年总是不喜欢说话,面无表情,喜欢发呆,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直接就被空降了过来,私底下很多兄弟都不服,但是看到他那副清冷的模样,有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他们都不敢过问,见他来的时候穿着的是一件东北军的军服,又姓张,想来一定是与原来东北军的大帅有些渊源的,总之,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早点睡。”
  副官刚准备拔腿,只听张起灵的声音淡淡地传来。虽然不响,但是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刺耳。他打了个寒颤,喏喏地应着。张起灵像是一愣,挥了挥手,转过身背对着他。
  听着副官凌乱的脚步声,张起灵披了件外衣,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其实他早已经习惯,习惯被看作一把剑一柄刀,或者是锋利的匕首。人人都害怕太过接近他而被他刺伤,只有吴邪从来都没有怕过他。只有他,把自己当作一个正常、有血有肉的人。
  没有时间了。张起灵暗暗地想,因为吴邪在等他。
  张起灵默默地掩上了房门,将一地清冷的月光关在了门外。
  那一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校场上早已列队完成。张起灵踩着皮靴,那“橐橐橐”的声音在静谧的早晨显得格外的响,一股没来由的压力顿时蔓延了开来。那群之前还睡眼惺忪的士兵不自觉地都睁大了眼睛,挺了挺腰板,握紧了手中的枪。
  张起灵与别的长官不同,他并没有训话,或者说,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绕着整个队列走了一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就是因为摸不透,所以底下的那些士兵更加紧张。他走完一圈后,一步跳上了一米多高的主席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下近五千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看着,看着他们努力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看着他们望向自己时略带畏惧的眼神。这些士兵大部分都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新兵,有些连枪都端不稳,他们年纪都还很小,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像是他当年遇到吴邪时那般的年纪,也是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不同的是,他们手中却拿着杀人的利器。
  看着那群还可以称得上是孩子的士兵,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为什么要当兵?”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位刚刚空降的张军长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还留着回音,便有人答道:“保家卫国!”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对他的回答表态,而是继续望着他们,像是在等其他的答案。“听说,当兵有饭吃!俺家乡去年被大水淹了,人都饿死了,所以俺才来当的兵。”下面有人传来轻声地低笑,张起灵微微皱了皱眉,那些笑声便顿时戛然而止。
  “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如今站在这里就已经没有退路。现在只有拿起你们的枪,才能保护心爱的东西。”他说着握紧了悬在自己腰间的那柄黑金古刀的刀柄,“不是赢就是死!”
  猛地,那柄黑金古刀被他抽出,他目光所到之处刀尖直指天际,刀锋嗡鸣之声不绝于耳,站在台下的士兵们不由都随之心惊,有些人已经两股战战,就连之前那些不怎么服他空降的老兵油子们见状也变了脸色。见过有拿好枪的,却没见过这年头还有人拿着一把古刀上阵杀敌的。那把刀在他手里竟像是活着似的,和他形成了一体,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及的狠戾,他举刀那一刻仿佛是只为胜利而生的战神,谁也阻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满是绝不退让的决绝。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在那把古刀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张起灵的部队出发离开金陵前,他找到了通讯员,把一封寄往杭州的信交给了对方。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上去对那封信相当在意。通讯员再三保证一定会送到,对于他这样常年在部队里跟士兵们打交道的人来说,这样的神情代表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收信的人往往不是亲人,就是爱人。那张军座老家在东北,往临安寄多半是他的爱人。虽然像他这样级别的军官可以带随军家属,不过他是孤身一人而来,想来是不放心把家眷带到炮火连天的前线。
  通讯官看了看信封上收信人的名字,有些纳闷,吴邪这个名字怎么看也不像是姑娘家的名字。
  张起灵的第三七零军不属于任何集团军,独自成军,而他虽挂着军长的军衔,手上的兵力却比一个普通的师长还要少,而且大部分还是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新兵,然而他对此却丝毫不在意。作为一支并不被寄予任何重要任务的炮灰先锋军队的统帅,张起灵非常清楚自己在整个国军中的地位,但是这并不会妨碍到他自己想要做的事。
  尽快赢得这场战争,给这个国家寻找到真正的出路。
  他正了正军帽,翻身上马,换上的那身土黄色军服倒也服帖。那件临行前吴邪亲手为他系上的披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披在了身上。一扬鞭,战马嘶鸣,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台上的弘光帝耽于声色,劲敌来犯弃城出逃,史可法独自站在扬州城的城楼上流尽了男儿泪,看得台下众人肝肠寸断。三千甲士终不敌,清兵入城,尸横遍野,更有人想起近日战火纷乱,不知又有多少人马革裹尸,一想到亡国之虞便是唏嘘不已,哀伤难抑。这出《桃花扇》唱到高潮处,更是叫人心情沉重。
  可偏偏有一人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正中主位,一脸的云淡风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悠闲地喝着茶。说他没在听戏,可他手却打着拍子,嘴里还跟着一块儿哼着台词;说他在听戏,那戏里的颠沛流离,他却能熟视无睹。
  就在这时,一队日本人从梨园的正门冲了进来,声势浩大。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那里,脸上也纷纷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有人开始小声地议论,显得很紧张,更多的人则是站了起来直接退场。
  只有那人还依然像是沉在戏中,鼻梁上架着那副铜骨水晶片的墨镜虽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瞧他那表情,应该是享受之极了。他完全没有在意梨园里是不是突然闯进来了一队日本人,他也不在乎周围人是悲是喜,是座无虚席还是只剩自己。
  他只是在看他自己的戏。
  “少佐,你该回去了。”带队那个日本人一脸阴桀地站到了他的身后,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
  黑眼镜像是完全没听到,全然沉溺于台上那咿呀婉转的唱腔,他执起茶碗,嘬了一口茶汤,好像与自己无关似的。
  周围听戏的人都散了,台上的侯方域瞧见那些日本人脸色铁青,一下子也露了怯,身形有些凌乱。黑眼镜微微皱了皱眉,只见一旁的班主很是识趣,忙上台把唱戏的都领了下去。方才还锣鼓喧天的戏园子,一下子就变得安静异常。
  就像戏园外再也听不到一句中国话的新京城一样,安静的像是一片死域。
  黑眼镜似乎很不满自己看戏看了一半被打断,他坐在那儿既不站起来也不挪动分毫,仍笃悠悠地喝着茶,像是在等下一场戏。
  “少佐。”那个日本人显得相当不满,音量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反正我在那儿都是闲着,还不如在这儿做个逍遥王爷,”黑眼镜终于搭了他的腔,回过头,冲对方笑了笑,“这不也是你们希望的吗?”
  “少佐说的是哪里话,皇帝陛下很需要您的陪伴,所以还是请您快点回去吧。”那人说得很客气,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一旁那一队日本兵也荷枪实弹,死死地盯着他。
  黑眼镜咯咯笑了两声,回答道:“陛下已经有很多人陪着了,还需要我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那群人不知怎么的,突然都向后退了两步。黑眼镜也不管他们,掸了掸衣襟,扬起了手,冲戏班那群躲在幕布后探头探脑的戏子们微微笑着喊了一句:“赏!”
  “不知道少佐上次去金陵有没有什么收获?”路上,那带队的日本人问道。
  黑眼镜回过头看了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语气却是冷若冰霜:“你有资格问我?”那人脸色一沉,显得极其尴尬,却也不能发作,只得悻悻地闭嘴。
  他们走在街上,老远的有人瞧见他们都纷纷鞠躬,等他们过了再走。这在日军统治的城市中已经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都有人会因为忘记鞠躬,或者鞠得不够低而被打,严重的还会因此丧命。黑眼镜每每都会点头回礼,然而那些人要么是不敢看他,要么是满脸的惊恐。
  自己到底是个中国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再洒脱无所谓的人,也会心里犯毛,黑眼镜以往大多一笑了之,对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向来不往心里去,可不知怎么的,今日他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这种感觉说不好,像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如果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他咂巴了一下嘴,扯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自己什么时候也像那个吴家小三爷一样喜欢胡思乱想了。说起吴家小三爷啊,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心里默默地想起了前不久和他们在金陵的那次倒斗,也许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他们了吧。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也许等到战争结束,大概他们会在军事法庭上看到自己,然后互相嗟叹,瞧,那个疯子。
  对,他们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就是个疯子。
  仰起头,通过墨色的镜片看到正在西沉的太阳散发着柔和的光,让他暂时忽略了四周那铺天盖地的太阳旗。
  他眨了眨有些发痛的双眼,轻哼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起来。跟在后面的日本人都一下子神经紧绷,像是很畏惧他的模样,怕是之前大多吃过他的亏。
  黑眼镜迈着轻松愉悦的步子走在街头,无视着四周惶恐的目光,主动和那些中国人用中国话打招呼。
  反正,明天太阳会照常的升起。
  “陛下在哪里?”黑眼镜走进帝宫时只见日本守卫比以往多了些,他冲那些守卫问道。
  “少佐,陛下正在午睡。”那人顿了顿,“角先生想要见您,请您前往一趟。”
  黑眼镜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不由得淡了,说实话,他非常不喜欢和这个人打交道。虽然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但是总让他感到危险逼近,这个人的存在不仅是对自己复辟计划最大的阻碍,同时,也会在两国战争中起一个举足轻重的作用。
  他没有办法避开这个人,早晚都要正面交锋。
  “有趣。”他嘴角荡开了一抹弧度,尽管现在自己对王朝复辟已经不再存任何希望与幻想,但是,这个人,他很想除掉。
  而此时,坐在阁楼上等他的角刀牛参谋长收起了刚刚从南方送来的三枚蛇眉铜鱼。那三枚蛇眉铜鱼上甚至还带着寺院里常见的淡淡的檀香,他细细抚过铜鱼上的纹路,站起身,透过背后的玻璃窗,只见一轮清月静静地挂在天际。
  
  
  二十二 三千世界鸦杀尽 与君共寝到天明
    
  马车一路颠簸,坐在里面的黎簇头晕眼花,只觉得脑袋沉沉的,胸口像是憋了股气似的,浑身软绵绵的,直想吐。
  “爷!咱这是受哪门子的罪啊?又从新京跑到临安来,上次我就吐了。”少年抱怨道,他有些心烦意乱,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脖领,把脑袋伸出了车窗,大口地呼吸着车外的新鲜空气。
  后颈处还隐隐约约的显露出那浅色的疤痕。
  坐在一旁的黑眼镜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拿着一块软布细心地擦拭着一把刚到手、他却异常心爱的手枪。见黎簇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甩手扔出一包人丹,眼皮都懒得抬一抬:“你小子别给我吐在车里,否则到时候可得给爷舔干净了。”
  黎簇不敢说话,拿了几粒人丹放在舌头下面,顿时一股强烈刺激的中药味道直冲鼻腔,不过人倒是一下子神清气爽了。
  黎簇年少,沉不住气,忍了一会儿还是好奇地问道:“爷,您好歹给我透个底儿啊,这回还是要去找那吴小三爷的麻烦吗?这可使不得了。”
  黑眼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看向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使不得?”
  少年咽了口口水,答道:“上回我按您的意思去吴家撺唆他去救人,别看那位爷外表一副文质彬彬温温柔柔的模样,手可黑着呢,我差点被他按在地上掐得断气儿了。”说到这儿,黎簇还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黑眼镜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我可真没想到,不过人家到底是吴家当家的,手不硬点儿,可得被手底下的人拆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那位爷精得很,这会子再去恐怕骗不过他了。”
  黑眼镜收起枪,敛了敛笑,挑起车帘看了一眼车外的风景,悠悠道:“谁告诉你,我们是去见吴邪的。”
  黎簇大惊,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您冒这么大风险从新京溜出来,要是让日本人知道恐怕新京又要天翻地覆了。敢情这临安城里除了小三爷,您还有别的认识的人?”
  黑眼镜转向他,可是由于镜片遮挡的关系,黎簇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黑眼镜说道:“爷自有非来不可的道理,这次是受人之托,这会子咱可不是对付小三爷,而是要保护他。这次干系重大,就算是我额娘躺床上只剩一口气了,我也得来。”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三枚蛇眉铜鱼,见黎簇眼都直了,嘿嘿一笑,“这仅仅只是报酬之一,事成之后,爷得了好处不会忘了你小子的。”说完这几句之后,他便不再多搭理黎簇,自个儿看窗外沿途的景色了。
  也不知道,那吴小三爷和哑巴张处得怎么样了?他想到这儿,不由得微微翘了翘嘴角,这两人不会是来真的吧,要是这样,那可真真有意思。
  虽然近日常听闻上海秘密增兵惹得江南一带局势紧张,可临安城里面还是风平浪静的。醉风楼的姑娘依然站在楼上招呼着客人,潘鑫记里依然坐着喝茶吃瓜子的闲人。只是,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那些卖笑的姑娘们也会时不时地询问起恩客们外面的局势;茶楼里聊天的话题也全是和抗日有关,一时间人人都成了军师,指点起江山来倒也个个有模有样;梨园里不再唱些黛玉葬花的名段,全换成了岳飞枪挑小梁王这样的武戏。
  谁都逃不掉。
  吴邪原本是知道一些解雨臣的手段的,可不知道这小子竟然能收集到那么多的“内部消息”。自打他来了之后,每天都会有人拿着一封厚厚的密信送来吴家,每次来的人还不一样,旁人看上去那信也没什么特殊的,可是那上面的全是外面局势最真实的消息,比吴邪自己那些盘口查来的信息明确、深入得多。
  自从平津失守之后,吴邪算是彻底放弃了自己当初那个天真的想法,张起灵说得很对,这场仗不宣而战,多年来的蓄势就像是一桶满满的水,只要一滴,便能哗啦啦全部溢出。
  他恢复了每日去潘鑫记喝茶的传统,如今更是捎上了解雨臣一道,只是他常常走神,比如吃小笼的时候蘸了酱油,吃完了还不知道。只因为如今无论到哪里都能听到抗日的消息,这实在叫他越发的焦虑不安。解雨臣也不拆穿他,只是冷眼看着他嘴硬逞强。
  吴邪嘴上虽说不担心张起灵,可他那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尤其是听了解雨臣的分析,心里盘桓了几日,实在是担心得不行,最后还是去了一封信到南京,旁敲侧击地询问胖子,得到了张起灵的独立军即将启程前往上海的消息。
  这倒是合了近日里国军把主力战场设在上海的传言。
  吴邪默默喝着茶,上好的龙井在他嘴里也没了滋味。解雨臣俯身去看楼下大堂人来人往唾沫星子横飞的市井喧嚣,挑着一对好看的眼眉瞅了瞅吴邪,问道:“没想到吴家小三爷竟也喜欢这种不入流的地方。”
  “怎么不入流了?饶是登台唱戏是入了流,喝茶聊天倒是不入流了?”吴邪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
  解雨臣皱了皱眉,面带不快:“你小子怎么老是针对我?要是对付我不痛快,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咱就像小时候那样打一场,别娘了吧唧地处处揶揄我。”
  吴邪斜了他一眼,却也不再说什么。他默默地喝着茶,心里烦闷得很。
  一时间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都沉默着,彼此不说话,在喧闹的茶楼里安静得有些诡秘。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吴邪一直没给解雨臣好脸色看,一半是因为他手头有料却只知自保,一半是气他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可气了这么久,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气下去,倒显得自己不大度了。毕竟这些事就算把他骂死也没法子回去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积极劝说解雨臣。
  他踌躇了一会儿,偷偷瞄了瞄解雨臣,盘算着要怎么开这个口。手指划过杯沿,吴邪凑近了他,轻声问道:“秀秀呢?”
  解雨臣还在气头上,瞪了他一眼,冷着脸答道:“不知。”
  吴邪大惊,以为他说真的,气急败坏地骂道:“好你个负心薄幸的解小九爷!把秀秀一个人扔在哪儿都不管了!亏她铁了心了要跟你!”
  解雨臣哪里肯吃这言语上的亏,白着眼嘲讽道:“哟!好像你吴小三爷不薄幸似的。我可听说当初您娶解语花时,整个临安城的姑娘都哭得一片愁云惨雾呐!你自己说说,你到底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听了这话,吴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自己那时候总是一个人,三叔生死不明,闷油瓶又是最大的嫌疑人,生意上更是叫他筋疲力尽,所以他那段时间确实常常去一些风月场所,一开始是为了应酬,被别的老板带了去了,后来便是他自个儿去的。不过即使他去那些场所,也从不留宿,大多是听姑娘们说说体己的话儿,要真让他做什么,倒还真难为他了。
  谁都知道吴小三爷心里早就有个人了。
  良久,解雨臣见他难堪,心里好笑,慢悠悠地说道:“你放心,秀秀好着呢,同我一道离的北京城,现在安全的很。”瞧吴邪仍是脸色不佳,他顿了顿,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吴邪,好表哥,我是负心薄幸郎成了吗?您这十年来守身如玉,巴巴的念着那哑巴张呢,是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别耷拉着一张脸了,都快赶上你爷爷那条三寸钉了。”
  “你那张嘴就是吐不出一句好词!”吴邪恼了,“你才像三寸钉呢!”
  解雨臣盯着吴邪那张认真的脸,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吴邪移开了目光,却也忍不住笑意,笑了起来。
  笑够了,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正了正脸色,说道:“说正经的,吴三爷机警得很,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自己;那个哑巴张一身本事,小命硬得很,你在后方担心得更甚也没用。他既然答应过你了,凭你们俩的关系,你也总得给自己点信心是不?”
  吴邪脸一红,对解雨臣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和张小哥才没什么特殊关系。”
  解雨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们俩谁也不说,都藏在肚子里还是不是男人了?”
  就在这时,只见王盟一路小跑,“噌噌”地上了楼,见他手里捏着一个牛皮信封,解雨臣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做事越来越没规矩了,让他们亲自送来,怎还托了王盟?”
  “少爷,表少爷。”王盟立定后,大喘了两口气,恭恭敬敬地问候着吴邪和解雨臣,接着把信递给了吴邪。
  “这是给我的?”显然两人都有些出乎意料,之前还以为是解家来送情报的。
  “金陵来的。”王盟补充道,偷偷去看吴邪的脸色,果然,一听“金陵”两个字,吴邪就不由得激动了,那信封上只有自己的名字并没有署名,不是胖子那狗爬字,而是他异常熟悉的,出自张起灵之手的笔迹。
  吴邪有些慌乱,却兴奋得像个孩子,忙去拆那封信,只扫了一眼便把信合上了,脸上由晴转阴。解雨臣诧异地问道:“怎么看得那么快?”
  “人话少呗,就四个字,安好勿念。”吴邪小声埋怨着,却小心翼翼地把信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袋,“搞得像是谁念着他似的。”
  解雨臣哭笑不得,道:“哑巴张真可怜,我记得你十年前可要比现在老实得多了,瞧你现在这幅德行,能被人看上还真是奇了怪了。”
  吴邪嘟囔了一句:“又没要你看上,有人看得上就成。”
  他那句话说的极轻,可还是让解雨臣听到了,他可不会错过这个难得揶揄吴邪的机会,说道:“前几天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他到底还会不会喜欢自己,这没两天怎么就得瑟上了?”
  吴邪不理他,可心情还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想着一会儿回去怎么给他回信。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解雨臣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两张车票,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吴邪拿起来一看,是从杭州到广州的火车票,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早就想和你说这事儿了,我觉得这里不能待了。既然要在上海打,迟早会波及到杭州,我想了想,我们可以暂时到国外去避一避。到了广州我们可以坐飞机去美国。你放心,我全都安排好了,就算你吴小三爷光溜溜的跟我上路也成……”
  “等等!”吴邪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谁告诉你我要离开杭州的?”
  “难道待在这里等日本人打过来?”解雨臣说道。
  “你又来了!”吴邪“嚯”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这是认定国军必败了吗?还是说你小子他娘的又弄到了什么情报?”
  “没什么情报。”解雨臣放下茶杯,抬头看着吴邪,极其认真地说道,“只是解家已经决定要收回在日军中安插的眼线了。”他顿了顿,“这件事太危险了,日本人吃人不吐骨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解家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我只想好好的安安稳稳的保住解家,如果我之前所做的一些安排反而会拖累到解家,我会果断的放弃。”
  他盯着吴邪的眼睛,丝毫不曾躲避:“我没你们那么大的抱负,想着要救国救民。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吴邪你跟不跟我走?你要等他,等打完了仗再回来不也一样?”
  “不一样。”吴邪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会离开临安城,到时候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我不想和他再失之交臂。我已经等了十年了,小花,我不想再冒任何一点会失去和他重逢的风险。”
  “可是……”
  “别说了。”吴邪铁青着脸,坐了下来,“我已经决定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两人之间又一次恢复了沉默,只是这次更像是黎明前的死寂。
  “两位爷,给您加点水。”这时,一个面生年轻小厮提着一壶开水上了楼,揭了茶壶的盖子,准备往里面灌水。谁知,他手一抖,滚烫的开水竟然洒了出来,汩汩地直往吴邪身上倒!解雨臣早有防备,突然一脚把那人踢开,一边拉开吴邪,一边顺手接过对方手中的水壶。
  一旁的王盟吓坏了,吴邪也脸色惨白,那开水要是倒在身上,可是不得了的事。解雨臣冷哼了一声,让王盟把开水拿了下去,目光阴冷地看着那个被他踹飞在地的年轻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还没打来啊,就对吴小三爷下手了吗?你们也太沉不住点气儿了吧。”
  那人也不多说,猛地从地上跃起,同时手里不知何时摸出一把匕首,堪堪地朝解雨臣刺去,同时另有两三个人一块儿亮了兵器,吴邪心惊,刚想上前帮忙,却被解雨臣吼了一句:“你小子别添乱,老老实实在一旁待着,省的小爷分心还得顾着你,要是哪儿磕了碰了哑巴张还不挠死我?”
  吴邪怒了,也不反驳,让王盟去找保卫厅,自个儿却抡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了一旁的人,那人连气儿都没吭一声就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了。一时间,那几个凶徒连带着解雨臣都愣住了,没成想平日里一贯温柔示人的吴邪起了杀心之后,下手这么黑。
  还是解雨臣反应快,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吴家小三爷,现瞅着颇有吴三爷当年的狠劲。以后可不能小瞧你了。”
  剩下那几人瞧吴邪浑身散发着一股狠戾,又不知他底细,见情况不妙,跟解雨臣又缠斗了一会儿,脚底抹油,撒丫子全跑了,解雨臣哪里肯依,忙追了上去。
  吴邪见一下子人都跑得没影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茶楼里,四下看了看,只见众人都躲得远远的,一脸惶恐地看着他,而店主和小二们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谁都知道吴邪,可没人知道那群人的底细,万一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可算是倒了霉了,所以一般遇到这样子的事,几乎没有人敢出来管。
  吴邪也不在意,掸了掸衣袖,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还有气儿。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朝一个躲在廊柱后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小青年眨巴着一对大眼儿犹犹豫豫地朝吴邪走来,见吴邪摸衣袋,心里一慌,停了脚步。吴邪哑然失笑,道:“我又不会吃人,打坏了东西总要赔的,”他摸出两块银元,“剩下的,给大伙儿压压惊,就当我吴邪赔礼了。”
  那小二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掌柜,见对方点了点头,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刚想伸手接过那两枚银元,只听“砰”的一声,一人从人群中摔了出来,血从胸口蔓延开,浸湿了地板。众人大惊,纷纷四处逃散,吴邪也吓了一跳,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人手中竟握着一把手枪,死时手指还保持在扳机上,而那枪口分明是对准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这么说,是有人救了自己!?吴邪越想越心惊,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他十分讨厌这种事事被蒙在鼓里的情况,就算是对他好,他也想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不是被推着走。
  这时,解雨臣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拉着他上下瞧了又瞧,道:“我方才追了一半才想起那可能是个调虎离山计,把你留在这儿实在太危险了,你没事儿就好。”
  吴邪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还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解雨臣顺着他的手指,果见一人倒在血泊之中,不由皱紧了眉头,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尸体,忽然从那人领口摸出一条项链,项链下吊着一枚鸡心挂件。解雨臣打开挂件,只见里面有一张日本女人穿着传统服装的照片。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解雨臣收好了挂件,神色严肃地对吴邪说道:“这会子你不能再拒绝了,你必须跟我走,否则你小命可要不保了,那还怎么等哑巴张?”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吴邪说这话时,自己也没多少底气,他不是没瞧见过死人,可是一想到那人想要杀自己,就不由得后怕。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助,那么现在倒在地上流了满地血的人就是自己了。
  解雨臣冷哼了一声:“你是真不明白吗,吴小三爷?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还是在这儿和我装客气?你想想,这临安城里多少人是指望着你吃饭的,虽然不是人人都干古董生意,可我听说你也做了不少别的买卖。你想想你要是死了,多少人得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了?连堂堂吴家小三爷那么有钱有势的人都死在日本人的手下,自个儿一小市民还不如趁早投降了。你若出事,会造成多大的恐慌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解雨臣板着脸:“我问你,如果日本人打进临安城,第一个对付的人会是谁?”
  “我吗。”吴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这句话不是问句的语气,而是像是在犹豫地陈述。
  解雨臣点了点头:“就是你。到时候你做汉奸还是做忠臣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你要是做了汉奸,会影响到一批人,他们为你卖命,你给他们饭吃,等于间接的你带着一批人做了汉奸……”
  “你他娘的越说越不靠谱,你才做汉奸呐!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向日本人投降!”
  “那就是做忠臣良将咯。”解雨臣接着说道,“日本人杀了你,就像是枪打出头鸟,这是杀人立威的机会。吴邪,留在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杀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不。”吴邪突然笑了,“他们这么看得起我,把我看得那么重要,我怎么能辜负别人对我的殷切希望呢?小花,在你和我说这些之前,我从没意识到自己活着还挺有意义的。就像你说的,很多人在靠我吃饭,看我的行动,所以,我要留下来,如果连我都逃走了,那么他们是不是会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然后跟着绝望?我不能这么做。”
  他顿了顿,上前握住了解雨臣的手:“小花,我得挑起这个担子了,从今天起,我要成为杭州城抗日的第一人。我要做这个表率,我不是军人,没办法上阵杀敌,可我也有一颗救国之心。如果我也有机会斩尽这世间黑暗,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吴邪……”解雨臣垂下了眼帘,沉默许久之后,突然一笑,灿若桃花,“再说下去,倒是我里外不是人拦着你做忠烈了。”他从衣袋中摸出三只锦囊塞进了吴邪的手中,“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跟我走,如果往后遇到难事就打开看看,这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了。保重,吴邪。”
  吴邪点了点头,解雨臣也不多逗留,转身下楼,楼下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汽车,吴邪站在茶楼的二楼目送他的离去,却不曾见他回过一次头。
  “小花,你也要自己保重。”
  吴邪轻轻地独自回应着,看着他消瘦的背影钻进车里,不由一阵心酸。他仰起头,天灰蒙蒙的,夏日的午后总是那么的闷热,空气仿佛有千斤的重量,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Saturday, August 17, 2013 11:10:51 AM 【瓶邪】临安一夜听风雨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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