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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八章

6 往事(三)

春去秋来,张起灵在宫中已住了近半年。吴邪已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畏惧他了,也改口不再人前人后的“张太傅、张太傅”的唤他,而是寻了个更亲切些的称呼,在私下里叫他“小哥”,不过吴邪同他之间还是保持着小心翼翼的距离,生怕越了规矩。

张起灵看起来还和原来没什么两样,该训诫时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但对他的好却是日益明显到有些过了头让吴邪开始不知所措。

吴邪有次看书入了迷,回过神时已是月落中天,他同小太监走出御书房时只见张起灵正站在庭院的正中,发丝上已然落了霜。他心中惊诧,问对方为何在此,张起灵只是平淡地回答他担心吴邪回寝宫路上的安全。夜里露重,张起灵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将吴邪裹了起来,然后陪着他走回了寝宫。

那幽暗的小径白天看时倒不觉得什么,但晚上那茂盛的树枝勾拉着随风扬起的衣角,仿佛不知从哪里探出的手,而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千奇百怪,将这氛围渲染得愈发诡秘。这偌大的宫中,穿梭来去的风发出的呜咽声也颇叫人胆颤心惊。吴邪是神仙,他本是不害怕的,可身边的小太监却抖得如筛糠一般,连带着他也生出一丝丝的寒意。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张起灵就跟在离自己半步远的身后,吴邪心中那团阴霾便立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坦然自若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上,还嘲笑了回那小太监的胆色。

地上细细密密铺着的鹅卵石有些冒汗,吴邪小心谨慎地走着,他的衣袍曳地,虽显华贵,但很容易磕绊,他生怕滑一跤在张起灵的面前丢脸,所以走得很慢,手心紧攥着,有些微微的出汗,心里骂着是哪个挨千刀的在御花园里铺了那么多光滑的鹅卵石。正紧张着,一只手轻轻地钻进了他宽大的衣袖,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吴邪一惊,抬起头去看时,正巧对上了不知何时已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张起灵的双眸。月华如水,倾泻在他的肩膀上,浓黑的睫毛轻颤,带着闪闪的亮光,还有那双星眸,此刻正深沉地凝视着自己,望不到底。吴邪的心蓦地乱了一下,立刻就不平静了,被握住的手轻轻地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只得由着他继续牵着。

他的手很规矩,只是用手掌轻轻的包裹着吴邪的手指,意图也很明确,只是生怕那些带着露气的石头让他滑倒。

可吴邪被他拉着有些迷迷糊糊的,那冰凉干燥的手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成年之后再无同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也许是错觉,被张起灵牵着走反而走得更慢了。

已经能够看见寝宫的灯火了,张起灵松开手,转过身对吴邪说道:“寝宫重地,臣不便逗留,只能送陛下到这里了。”

吴邪点了点头,手上还残留着被他牵着的力度。

寝宫内温暖如春,萦绕着的香熏让人放松,吴邪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正好透过正在缓缓合上的朱门缝隙看见那人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自己。

两个人站在那里沉默地对视着,直到那扇门彻底地关上,将两人的视线阻断。

“张太傅他……”

“陛下有所不知,张太傅其实每晚都在陛下的殿外守候,常常要等到陛下安寝才会返回自己的住处。”

“什么?!”吴邪大惊,难道今日并非巧合而是他平时每日都会做的事情?“有多久了?”

那小太监若有所思,“让奴才想想……好……好像张太傅一入宫之后就这样了,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他二话不说,大步走上前拉开大门,秋风猛地灌入了寝宫,瞬间迷了他的眼,刚落下还没来得及扫净的落叶被吹进了屋内,连带着他的发丝与衣袂也一同在风中飞扬。

张起灵已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如同以往那些他悄无声息的守护,空旷的殿前没有一丝他曾存在过的迹象,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吴邪深呼了一口气,秋夜里冷冽的空气灌入了肺中,刺得他咽喉有些生疼,但也让他清醒了许多。

关上门,四肢百骸都还残留着秋风刮过的寒意,吴邪躺进柔软温暖的被子里,心里乱糟糟的,脑袋也乱糟糟的,他轻轻用自己的一只手握着另外一只,慢慢地摩挲着,尽管很困,却毫无半分睡意。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吴邪开始悄悄留意张起灵的一举一动,偶尔偷偷地看他时还会被他逮个正着,目光撞上一起颇为尴尬。张起灵倒是坦然自若,吴邪却每每都觉得耳尖发热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

秋意渐浓,又到一年一度的秋猎。尽管边境夷族时常滋扰,但吴邪还是要把自己昏君的形象贯彻始终,要把今年的秋猎办得隆重盛大。

他为此有些发愁,寻思着如何才能更加挥霍无度时,宫里新来了一个侍卫。

吴邪瞧见他第一眼时,两人忍不住彼此默契地笑了起来,惹得张起灵频频侧目,看着那眉清目秀的小侍卫皱紧了眉头。

吴邪见着王盟时可谓大喜过望,拉着他的双手就差点在大殿里转起了圈儿,兴奋极了。吴邪觉得自己到人间这么久以来从没像此时此刻见着王盟这般高兴。

这小侍卫不是他人,正是在天上界一直跟着吴邪的小仙王盟。自从吴邪从昆仑搬过来得了个思正元君的名号,王盟就一直跟着他,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两人亲同手足,无话不谈。吴邪初来天上界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自己被那些天规天条束缚着,没有在昆仑界过得自由自在,那段时间得亏了王盟,帮着吴邪挨过那段初期的不适应,之后吴邪反而倒是喜欢上了天界的清静平稳。

“你都不来看我,”吴邪埋怨道,“我只是让你去给那个黑瞎子帮帮忙而已,我可没说把你让给他了。他怎么好意思霸着我的人不放?用着还上瘾了吗?”

王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元君取笑我了,镜君那儿的事颇为琐碎,你瞧我这不一干完就来看你了吗?没赶上送您下凡,实在有些……”

“得了。”吴邪低着头一想到张起灵,语气不悦地喃喃道,“我下凡又不是什么好事。”他看了一眼王盟,立马换上了一张脸,道,“快同我说说天上界有些什么新鲜的事?”

王盟见自家主子那张瞬间变了表情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先同元君说一件好事。您种的那株海棠,活了。”

吴邪眨了眨眼,没想到王盟开口说的竟是与自己有关的好事,他原想八卦的是帝俊陛下又在那儿惹下了风流债,又给大伙添了个小神祇。他懵了片刻后心头立时涌上一阵狂喜,一把抓住王盟的胳膊,“真的假的?你怎么不搬来给我瞧瞧?”

他这话说的有些混,王盟自当他是兴奋过了头有些语无伦次,没搭理他接着道,“而且镜君说这株海棠被昆仑圣水浇灌,已有灵性,说不定还能修炼出人形呢!”

“呀!那岂不是妖精了?”吴邪皱了皱眉,心里转了七八个弯,都想到了玉帝一怒之后将他的海棠花妖连同他自己这个在天界养了只妖精的青鸟一块打入锁妖塔,忍不住抖了抖,“要不你去昆仑把我藏的那粒金丹拿出来,就埋在……”他凑上前与王盟耳语了几句,“挖出来之后,待他修炼成精后迅速让他服下,助他成仙。”

“知道了,元君。”王盟对着他眨了眨眼,两人相视而笑。

正说话间,张起灵推门而入,碰巧看见两人执手相对的场景,脸微微一沉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低着头道,“陛下,秋猎行程已定,请您移驾御书房御览。”

吴邪慌忙甩开了王盟的手,神色有些不自然,气急败坏地说道,“张太傅好大的胆子,不经通报就直闯朕的寝宫,你的眼里还有朕吗?”

之前他的类似举动都得到过吴邪的默认,这会儿倒是显得格外的生分。张起灵抬起头,看了吴邪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王盟,王盟只觉得忽地周身冰冷,不寒而栗,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往吴邪的身旁靠了靠。这个举动惹得张起灵微微眯了眯眼,他再看吴邪时,只觉得他目光闪烁,手指圈着衣侧系着玉佩的丝绳绕了一圈又一圈,显得紧张又心虚。

他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吴邪一愣,没想到那个闷油瓶竟然扭头就走,连告退都没说一句,果然是自己平日里太宠他了,叫他恃宠而骄坏了规矩!看来要好好凉他几天,叫他好好反省反省,到时抱着自己的大腿哭着恳求自己搭理他,看他下回还敢不敢甩脸色给自己瞧,随便就摆了个冰山脸给人看。

吴邪一边在心里同自己打赌先理对方的人是小狗,一边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带上侍卫前往御书房。

走进御书房,众大臣皆在,吴邪走过张起灵时故意顿了顿脚步,眼睛却不瞧他,听到张起灵低头向他问安后他才心满意足地信步走向中位,一屁股坐上了那黄花梨木的椅子,两旁分列着臣工,他独独看向了张起灵,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低声自言自语:果是他忍不住先理的我,小狗!

请他来不外乎是同他汇报秋猎的行程安排、保卫等等细碎繁琐的事情,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老臣递上的册子,听着对方抑扬顿挫唾沫横飞,恨不得直接去揪那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白胡子,然后把那些册子全塞进他的嘴里,堵住那滔滔不绝的口。

“行了行了,朕信得过你们,就这样吧。朕乏了,今儿就散了吧。”吴邪最终在精神濒临崩溃之前,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对方,也不等老头反应过来,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径直就朝寝宫低头猛走。

“老头没追上吧,小哥你看那群老黄瓜每天唧唧歪歪也不嫌累……”

“元君……”

吴邪一愣,转过身只见王盟尴尬地看着自己,“元君,是我……”

吴邪蹙了蹙眉,朝王盟的身后看去,只有几个侍卫跟着,全然不见张起灵的影子,回寝宫的路自己都走了一半了,这家伙怎么还没追上来?吴邪随即寻了个借口,说要带王盟看看人间帝王的皇宫,便带着他四处走了走,只是这绕来绕去绕了半天,最终还总是绕到了那一条路上。吴邪朝御书房的方向张望,却连张起灵的毛都不见一根。

他气极了,可身后还有人跟着,他只得扭头气鼓鼓地回了寝宫。

之后数日,都不见张起灵来请安,吴邪也不召见他,除去在朝堂上依旧礼数周全外,两人私下里全无半句话,君臣两人头一回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而宫里的那些宫人们都道这几天张太傅总是阴沉着脸,他原本就面无表情颇为严肃,这些日子更是变成了黑面神,没人敢去招惹他。

吴邪这会儿就算听王盟说些天宫的事也提不起兴趣了,满脑子都是那个杀千刀的闷油瓶,他压下了心头那些烦躁的情绪,几次都想去他的住所找他问个明白,可又拉不下自己的脸面,毕竟自己这会儿是君,他是臣。

恰逢有人送上一把打造了多年的绝世名刀,通体漆黑,刀锋见寒,异常沉重。吴邪心思一转,派人送给了张起灵。果然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便已在寝宫外等候面君谢恩。“料事如神”的吴邪听见小太监进来通报之后得偿所愿笑了笑,决定不马上召见他,只叫他在外面候着,实际上就是罚他站一会儿,他自己则爬上床去小憩,准备睡他一个时辰。

吴邪才睡下不久,便被屋外磅礴的雨声吵醒,他刚披上外衣还来不及系上就慌慌张张地朝门外跑去,王盟追在他后头手里还提着他的鞋。他一打开门,方才那心急如焚的那团火瞬间便被那凄风苦雨给浇了个透心凉——只见几个宫女往他身上套各式蓑衣披风,还有人端来了热腾腾的姜汤,一点雨都没淋到,反而吴邪被那夹带着雨水的寒风一吹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张起灵看着兴冲冲跑出来的吴邪先是一愣,紧接着看着他衣衫不整,雨水打湿了他单薄的丝衣,若隐若现地透出了他胸前那两点小小红红的凸起。他眼神暗了暗,看着他后面紧紧跟着的王盟,心情颇为复杂。宫人们跪了一地,他走上前,解下外衣将衣衫不整的吴邪给裹了起来,吴邪直直地盯着他,任他给自己整理衣衫。

张起灵的手指纤长,指节分明,为吴邪系衣领扣子时,带着薄茧的手蹭着吴邪的下巴,久违的气息又一次钻进了吴邪的鼻腔,像是雨后青草的芬芳,淡淡的沁人心脾。吴邪的心此刻彻底平静了下来,道,“你跪安吧。”

说完,他甩开了张起灵的手,任他的外衣滑落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自己的寝宫。

秋猎的行进队伍里,张起灵被吴邪调到了队伍的末尾,他只能远远瞧着那顶金色的銮帐在前头飘啊飘,他听那些宫女私下窃窃私语,说陛下今日一身劲装英姿绰约好生俊俏;说陛下英勇,猎了头鹿,但只是伤了它的皮肉,包扎完后又放它回了林子;说陛下……他的耳边嗡嗡地全是关于吴邪的消息,可他却偏偏见不着他的人。

突然,前面一阵骚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地听到有侍卫高喊“有刺客”,张起灵一惊,拉紧缰绳无奈前面已乱成了一团,简直是寸步难行。他瞧见那座明黄色的銮驾忽地倒下了,心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脚僵硬,他一夹马肚,胯下黑马一声嘶鸣,前蹄腾空而起,他加了一鞭,那马朝前高高跃起,跨过人群,朝那座銮驾飞奔而去。

赶到前头时,张起灵不见吴邪的踪影,满地侍卫死伤惨重,还有些着黑衣的刺客。他挑开那些刺客的面巾,发现这些人的脸部轮廓像是那些边境的蛮夷,张起灵握紧了手中那把吴邪之前赏赐于他的黑金刀,心里懊悔万分,明明知道那些外族人可能会趁此时机前来行刺,却还因为和吴邪闹那莫名其妙的别扭而离他那么远,在他发生危险的时候却不在他的身边。

皇帝被掳,群龙无首,秋猎的队伍瞬间乱成一团,张起灵强压心中急躁,冷静地指挥整个队伍。这些随行的侍卫军队原本就是他的旧部,此刻更是唯他马首是瞻。而他更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寻遍了整个山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找人愈发的困难了。

山头林间树木繁茂,要藏一个人简直是太容易了,张起灵一贯的冷静平稳也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被消磨殆尽,他只要一想到吴邪此刻被那些人控制住就心中难安,生怕他遭受一丁点的苦。

他此刻站在山顶,望着底下那寻人的火把在林间跳跃,仿佛是无垠夜空中微不足道的星光。他无法找到吴邪。他闭上眼,周身隐隐开始发光,平地生风,吹起他开始疯长的头发,等他霍然开眼时,那双星眸含着从未在人间出现过的灵光,他原本就英俊的脸此时变得愈发的俊美,带着绝不可亲近的疏离,将天地间的气息搅乱。

下一刻,他立刻感受到了同为神的吴邪微弱的气息,立刻飞身而去,眨眼间便到了关押吴邪的山洞。他此刻已恢复了凡人的身形,片刻不待,直接挥着刀就冲了进去。那些刺客还在吃酒聊天,显然没想到竟有人单枪匹马宛如天神般闯了进来,还不来得及拔出兵刃就被张起灵砍翻在地。

吴邪在混沌中听到了嘶喊声和呻吟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入眼的是那个正在为他浴血奋战的张起灵。他还以为自己大概是太想他了,产生了幻觉,刚刚闭上眼忽觉有人在解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熟悉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吴邪,醒醒,我们走。”

“小……小哥……”吴邪被下了药,浑身乏力,只强撑着看清了眼前的人,“我没事……”

张起灵解下铠甲和护心镜,将吴邪包裹好,护着他一路杀了出去。

那些刺客各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张起灵以一敌百还要小心身旁毫无抵抗力的吴邪,不知不觉间身上已被刺伤了多道伤口,那股痛麻感让他意识到那些兵刃上全都淬了毒,他只是更加抱紧吴邪,生怕他沾上一点。

两人一路杀了出去,夜风一吹,吴邪身上的药性有些缓解,张起灵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此刻反倒变成了吴邪扶着张起灵。

吴邪扶着张起灵机灵地返回了那些刺客刚刚关押他的地方。张起灵中了毒,不宜移动,否则会加速他体内毒素的蔓延,而且这荒郊野岭他们无法快速联系上自己的军队,反而容易会被那些刺客找到,而那个山洞里还有一些那些人来不及带走的东西,说不定就会有个解药之类的。

“小哥,你撑一会儿……”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你在说什么胡话!”吴邪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吼了起来,可那人却只是难得的笑了笑,伸手拂过了他的脸。

吴邪一顿,握住了他的手,用脸蹭了蹭,“对不起。”

“噢。”

吴邪额头跳了跳,“你就不能说些正经的话吗?”

他低头查看着张起灵的伤口,却感到有道炙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他看了一眼张起灵,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话音未落,只见眼前那人的脸蓦地放大,同时唇上触到一片柔软轻触即离。两人间顿时沉默了下来,张起灵惨白着脸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吴邪脸上变来变去的神情,此刻,仿佛死亡已经无法再威胁到他了。

“我今天会死。”他淡淡地说道,“所以一会儿你可别哭。”

吴邪瞪大了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

“吴邪,谢谢你,我想我可能已经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就在刚才找你的时候。”

“什么问题?而且……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真名?”

张起灵摇了摇头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同你一样,保留有所有的记忆和法力。”

吴邪抖着嘴角,见张起灵不是说笑,立刻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地行礼,“小仙吴邪拜见麒麟殿下。”

“无须多礼。”

两人身份的瞬间逆转让吴邪有些懵,可下一刻张起灵突然口吐鲜血,整个人轰然倒下,倒在了吴邪的怀中,吴邪立时大惊失色,周身也起了变化,泛起了隐隐的青光,刚想施咒却被张起灵出手阻止。

“吴邪……即使是神,也不可以妄改命格……张起灵注定今日死,你不能强留我……我们也不能用仙术去伤害那些凡人……”

“我知道……可是……”吴邪抱紧了张起灵,衣衫被他呕出的鲜血浸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着生命在自己的怀中流逝。

“吴邪,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嗯,”吴邪握着他的手,答应过他绝不会掉眼泪,可吴邪还是有想要哭的冲动,“我们约好了。”

张起灵扯了扯嘴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十龙子麒麟完成了在凡间的历练,圆满归位。

那一日,吴邪第一次对怀中逝去的生命感到无能为力,纵使自己是一个神,也无法更改命数。

那一日,张起灵情根深种,千年情劫悄然开启。


7 往事(四)

无法形容的酸楚还萦绕在心头,吴邪自睡梦中醒来,眼角竟有些湿润。

他张大了眼直愣愣地盯着祥云缠绕的仙床,直到眼睛干涩不堪,才微微眨了眨眼。吴邪窝在云被中,呆呆地发了一会楞,方觉呼吸吐纳极为轻盈,这才确定自己已经返回了天界。

“你醒了?”

吴邪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竟坐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美人。那“美人”见他呆呆的模样,一声轻笑,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还拨了拨他细软的额发。

“你……你谁啊!”吴邪这才反应了过来,“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抓紧了被子,缩在角落里,满脸涨红,还低头看了看被子下自己是否衣衫完整,“你……你哪来的?王盟呢?”

那人脸上的笑淡了淡,不过没有彻底消失,精致细长的桃花眼荡出一抹温柔的神情,“我是海棠花仙解语花,是元君你救活的那株海棠。”

吴邪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张着一对好奇明亮的眼在“美人”的脸上来回的转悠,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竟没想到,我不过下凡走了一遭,那株半死不活的海棠花竟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仙了……”

“我是男人……”解语花闻言脸色顿时一沉,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不见了。

吴邪一呆,再看他的脸,虽比一般的男人稍显精致,但脸颊还是有棱有角的,他连声致歉,不敢再多说一句,总觉得那人在气势上强压了自己一头,只得悄然转移了话题,“不知王盟何在?”

“他原本说要守着你,可镜君却强拽着他去吃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里挖出来的人间佳酿了。我刚去寻他,只是天上界并没他们俩的踪影,大概又偷偷下凡去了。”

真是儿大不中留,又被旁人用三言二语给拐了去了,等那小子回来定要好好训上一顿。

“元君……”解语花忽有些犹豫,“最近些时日常有一人在院外徘徊,方才我前去打发他走,他说他想见你,不过我没让他进来,只让他在院中待着。”

解语花侧了侧身,吴邪闻言望去,只见一人站在门口,身着乌黑铠甲,蓝色的丝绒围领衬得他肤色越发的白皙。他周身仙气充盈,就连他漆黑的发丝都仿佛在闪闪发亮,他的眉心是黑色的龙族印记,而那双犹如澄潭静雪般的星眸正淡淡地看着自己。吴邪想都没想,鼻头一酸,满腔心绪翻涌喷薄,猛地从床上跳起,飞奔而去,一把抱住了他。

怀中的人在微微的轻颤,那仅着白色亵衣的男子此时在麒麟巨大又坚硬的铠甲中显得格外的渺小脆弱,他扯了扯嘴角轻轻地回抱住了吴邪,仿佛怀里的是无价的珍宝,是他坚硬的外壳内里最柔软的部分。

“我当时找你的时候妄动了仙术,所以……”

“别说了。”吴邪摇了摇头,道。

所以当时死了是很正常的。可吴邪显然不想听到那个“死”字。怀里滚烫的身躯温暖了他冰凉的铠甲,张起灵有点不太想放开,觉得就这样抱着他也好,无论对方是否怀着同自己一样的心情。

大概对吴邪而言,这个拥抱仅仅只是直面死亡又失而复得的冲击。

“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谢谢你没有食言。”

吴邪一边说,一边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

“咳咳。”

解语花的轻咳声让吴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忽地从张起灵的怀里钻了出来,脸不易察觉地红了红,连退了几步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那个罩着绯红色丝衣的男子轻挑着凤眸,脸上透着淡淡的不悦,皱着眉头说道,“元君你好歹也该穿上件衣服再出来。”

说着,他轻车熟路地翻出了吴邪的锦服,然后快步走到他跟前,无视一脸羞赧的吴邪,轻轻掸了掸落在他肩头的梨花花瓣,为他细心地穿戴好。

“谢……谢谢……”

他没答吴邪的话,更是不吝给一旁的张起灵一个眼神,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活,直到帮吴邪捋平了衣服的褶皱,这才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我去备茶,元君下凡前酿的梨花蜜这会子应该能喝了,”他顿了顿,这时才转过身对着旁边一直被无视显得毫无存在感的张起灵道,“原来是麒麟殿下,前几日小仙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不过,我就不留麒麟殿下喝茶了,听说您和宓妃殿下的婚期近了,怎可四处乱跑?要是找不到准新郎这天界可是要天翻地覆的。”

解语花寥寥数语却叫张起灵不知如何答话,而一旁的吴邪更是显得格外震惊,立刻转向张起灵,“什么婚约?”

可张起灵此时无从反驳更是避开了吴邪急切的目光,看向了解语花,冷言道,“此事还没有确定……”

“还没确定?”解语花笑得格外的耀眼夺目,“那等您确定了再来找思正元君吧。”

说着,他上前把吴邪推进了房,掩上门自己挡在了门口,任由里面的吴邪拍打着房门,盯着张起灵毫无惧色,眼神凌厉,语气也透着几分胁迫的意味,“吴邪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就是他的,谁也不能伤害他,谁若伤害他,我定要他十倍偿还。”

“我不会伤害他。”张起灵此时语气中也显得格外严肃,看着解语花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一抱拳,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而去,立时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当张起灵候在殿外时这才算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暗暗思忖,自己竟被解语花三言两语的嘲讽而头脑发热,自己从未如此的不冷静,可眼下想要退也退不了,更何况此事早晚要与父亲说。

玉座上那人在听完他一席话之后半天没有反应。

“你……不是已经想明白了吗?”沉默良久,天帝帝俊终于开口了。

“是,我想明白了,”张起灵伏在地上,脸贴着尘埃,可心里却是满满的,不再有疑惑,“我不能娶宓妃。”

帝俊那双金色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第一次认真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沉声问道,“为什么?”

麒麟抬起头,父亲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庄严肃穆的脸令凡人无比畏惧,他不是凡人,可他同样感到一阵压迫感,让他根本直不起身。但他还是扬起了脸,仰视着万物之主,仰视着创造了自己的伟大神祇。

在父亲的注视下,所有生灵都变得如此卑微,卑微得如同草芥,渺小得犹如尘埃。

“我不爱她。”

“我们不需要爱。”

“为什么凡人可以有爱,而我们不可以有。”

“所以他们受苦,所以他们生命短暂。”

“我愿尝人世疾苦,抛却无涯寿命。”

帝俊沉默了很久,并没有从神阶上走下来,而是重新坐到了玉座上,语气依然是亘古不变的淡漠,“是谁蛊惑你?”

麒麟微微一滞,低头答道,“没有。”

“你……爱上了谁?”帝俊换了一种措辞,可张起灵还是摇了摇头。

帝俊看着他,两人对视着,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我就去请思正元君来,他同你在凡间对你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若你被蛊惑,他必定知晓。”

“这件事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也不知道。”张起灵从容不迫地辩驳,但心里竟然有一丝惧意。

那双敛了光华的眸子不过分的耀眼,回望着他的父亲,克制收敛得与平时别无二致。那些到底只是自己的情绪,吴邪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对他抱有的别样感情,自己也从未想过要让他知晓而造成他的困扰。

吴邪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自己一个人一厢情愿的秘密。是他宁愿烂在肚子里,就算此生都无法得到回应也无所谓的秘密。

他是神,在天和地之间长眠,睁眼闭眼便能过一千年的龙十子麒麟。他享惯了寂寞,而如今,他的心里还有了一道清泉,偶尔瞥一眼天际划过的青色羽毛,就能滋生出甘甜。

所以他只要偶尔能获悉他的零星点滴就足够他熬过那万古寂寞的岁月。

他怎么可能会涉嫌将自己的心事全盘托出,这不可能,这太危险。他只想要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心,满怀对他渐渐发酵的爱意,将彼此放在最安全的位置。

“今日你所有的话都止于此,出了这殿,你就当你从没说过,我也当我从未听过。婚礼照常,麒麟,别太任性了。”

说完,帝俊打了个哈欠,自从挥了挥手,示意张起灵可以退下了。

那大概只是孩子的别扭。帝俊如是想到,自己当年娶羲和的时候不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张起灵看着父亲潇洒到无情的背影,自己强烈的意愿在他看来不过是孩子的胡闹,他终究还是要娶宓妃,原来“不爱”这个理由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可我们神也有心,为什么却不能选择爱与不爱?

张起灵保持着跪伏的姿势,空荡荡的神殿里一切都静止凝固了,安静地仿佛九万里外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吴邪这一边也并不怎么好过。

解语花像倒豆子似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传闻全都扔在了吴邪的身上,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淹死了,快窒息了,本能地张大了嘴巴,瞳孔开始发散,呼吸不畅,手脚冰凉,一颗心砰砰地乱跳着,想要探出头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可是那些话语像是一只只沉重的手,拽着他不肯放开。

——“他和宓妃很早就有婚约了。”

——“凡人成亲讲究门当户对,宓妃殿下是伏羲陛下最疼爱的小女儿,麒麟是不是帝俊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我不知道,但伏羲陛下可是亲口说过要他最出色的儿子来婚配他的幺女的。”

——“他们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等找到伏羲陛下了。”

“吴邪你还好吧?”

你这是明知故问吗?吴邪摇了摇头,嘴里却说,“我没事。”

他执起青瓷茶杯,里面是甘甜的梨花蜜散发着悠远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香气,他咪了一口,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他放下了茶杯,盯着茶杯里自己小小的倒影,半晌没说话,解语花原本以为他大概会接受不了扑进自己怀里嗷嗷地哭,可现在却见他的脸色异常得平静。

“吴邪……”

“让王盟送一坛梨花蜜给他吧,也让他尝个鲜。”说着,他起身掸了掸落满衣衫的梨花花瓣,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解语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也许是自己错估了吴邪对他的感情。

其实,他大概并不怎么喜欢张起灵。

可不管怎么样,他不能赌。解语花轻声低喃,吴邪,你们俩在一起迟早会害死另一个的。

天宫的日子恢复到如以往一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的外表下仿佛潜藏着令人骚动不安的暗涌。

大概是寂寞流长的岁月里一点点的喜事也能为众人所津津乐道,麒麟和宓妃的婚事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但在升温发酵前,却传来了一桩真真正正的喜事——青丘国的狐王喜得玄孙。借了天宫摆下喜宴,宴请四海八荒的诸神。

吴邪总觉得去蹭这样的一顿饭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去回请狐王。刚想推辞,却不忍看见王盟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只得应允了,带这个贪吃的家伙一同出席。

狐王的玄孙名叫苏万,此时被他的母亲抱在怀里,眼睛还没睁开,身上的毛还没长齐,砸吧着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丑。

“好漂亮的小狐狸。”吴邪对着他笑脸盈盈,笑得是春风拂面一派旖旎。王盟在他背后冷汗直冒,觉得吴邪这睁眼说瞎话、把白的说成黑的本事是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的。那小狐狸苏万这时眯缝着眼,眼前那星点透亮映照在一张陌生的脸庞上,温柔的线条,弯弯的眼眉,淡色的薄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他伸出了小爪子,在吴邪低头凑近的唇上轻轻按了按——来自幼年苏万独一无二的吻。

吴邪咯咯地笑了起来,显得格外的高兴。

他直起身,转身准备走,却意外地瞥见那廊柱后那熟悉的身影,他目光沉沉,越过群仙,独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滚烫得仿佛要在自己身上烫出一个洞来。他的嘴角凝着浅浅的笑,对着吴邪轻轻点了点头。

可吴邪却快速地移开了目光,逃也似的带着王盟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坐在喜宴上,更是让吴邪觉得自己刚才所作的决定并没有什么错。他的位子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得只能看到那团墨色的铠甲堆在那儿,连脸都看不清楚。

“元君,你怎么喝那么多?”王盟挡下了他的手,问道。

吴邪挑着眉,眄睨了一眼王盟,“这可是千年佳酿,我们平时可是喝不到的,你还不趁机多喝两杯?是谁吵吵要来的?来了又不喝,当这酒是什么?浅浅的尝一口,就放下不喝了,有考虑过这酒的感受吗?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元……元君……”王盟觉着他话中有话,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明白。

“我没醉。”吴邪站了起来,提着酒瓶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前面,那里坐着的都是一干有名有姓的上仙大神,直愣愣地看着这只小青鸟走了过来,在麒麟的面前立定。

吴邪没站稳,身形晃了一晃,张起灵立刻站了起来,伸手扶住了他。

他微微笑了笑,挣开了他的手,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小仙今日借花献佛,敬麒麟殿下一杯,谢殿下在凡间对小仙的诸多照顾。小仙自饮,殿下随意。”

“吴邪……”

说着,吴邪仰头喝下杯中酒,无意识地伸出小舌舔了舔嘴角流下的酒液,略显朦胧醉态,“那青丘国主的玄孙多可爱啊,想来殿下日后与宓妃殿下的孩儿必定也是天真烂漫。”

“殿下,元君喝醉了,你别同他一般见识。”王盟额头直冒冷汗,拽着吴邪就跑,吴邪干笑了两声,手脚软绵地任由王盟拽着。

“我不会娶她。”

张起灵的声音并不轻,仿佛是要这席上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吴邪身形一顿,却没回头,只听身后的张起灵又说了一遍,“我不会娶宓妃。”

空气一滞,顿时都噤了声,众仙面露尴尬,谁都听清了方才张起灵那两句字正腔圆的语句。他没有任何的避忌,在青丘狐王玄孙的庆生宴上,把自己的婚事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推了。

空气异常的凝重,压抑得都叫人喘不过气来。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是来回巡视着那两个人,暗自揣度着他们的关系。吴邪侧了侧脸,头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脸上还有些酒烧灼留下的红晕,可此刻,他的酒是彻底的醒了,站在他不该站的地方,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与张起灵一臂的距离,忽地粲然一笑,眼眉弯弯,亮如星辰,只听他道,“与我何干?”

说完,他携着王盟一摇一摆地走出了大殿。

原本该是主角的苏万发觉所有人的目光不再在自己的身上停留,而是全给了那个看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哥哥,委屈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尾巴蜷成了一团,怎么哄也哄不好。

龙十子麒麟当众拒婚的消息在吴邪返回小屋酒醉酣睡之时传遍了整个八荒,从天上到地下,不消一时半刻。这件事对大部分人而言,不过是寂寞岁月中的一笔排忧解闷的谈资,麒麟和宓妃成不成婚与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顶多不过是聊天时的开场白,但对当事人来说,却不能像吴邪那样没心没肺的高枕酣睡。

所以张起灵站在父亲的神殿外时,忽觉得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多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


8 往事(五)

冰冷的河水呛入口鼻,酸涩开始蔓延。

身体被温柔的包裹着,微微睁开眼,河面上那点零星的亮光开始变得如此微弱。视线被浑浊的河水阻隔,看不清天空与陆地,看不清飞鸟与鲜花,所有的色彩开始褪色,变成眼前那朦胧的灰色。

原来,神也是会死的。

耳边隐隐传来那人高呼自己的名字,前所未有的急迫、紧张、担心,从来没有想到那人叫自己的名字时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情绪。可这些如今又有什么用?

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亮光由弱转强,刺眼得只能闭上了双眼。

……

“你完全都没有考虑过我。在那么多仙家面前说出那样的话。”宓妃看着那人的脸,是她认识的麒麟,可如今她却觉得眼前那人面容模糊。他还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丰神俊朗,是为三界八荒诸位神女所倾倒的十龙子殿下。可眼前那人眼中却有她完全无法读懂的情绪,他在痛苦,而他痛苦的原因她无法理解。

“对不起。”

宓妃苦笑一声,“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句。”

“为什么?是你上次告诉我的,你爱上了别人了吗?”

麒麟没有回答,但他的脸色明显缓和多了。

“他叫什么名字?”宓妃问道,可是麒麟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你保护他,保护到连他的名字都不肯说,想必他可能还不知晓你的心意。你陷在这场没有回应的爱情里,不痛苦吗?”

“那是我无法再忍受却被迫要忍受的煎熬,我进退两难。”

听着他说出这样的话,宓妃心中涌出一丝无奈的苦涩,“我想,我没有办法理解。上次我们谈完之后,我想了很久,究竟什么是爱?我们神有无涯的寿命,我们彼此相伴,还需要什么呢?爱那种东西,对我们而言,太奢侈了。你会爱他一百年,可你会爱他一千年、一万年吗?”

他笑了,突然地、毫无征兆地笑了。

宓妃怔怔地看着他,只听他悠悠开口道,“如果我现在死了,那么,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对他的爱都不会改变。”

她盯着麒麟良久,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带着惊恐,说道,“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你疯了,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啊,竟让你变成这样,不顾一切了吗?!”

他蹙了蹙眉,吴邪是怎样的人?宓妃问出的这个问题他竟从未想过。那个言笑晏晏的人时而天真,时而世故;时而狡黠,时而憨厚。他有神的悲悯,亦有神的无奈。他生动、自由,无忧无虑。他简单到会把表情全放在脸上,但也复杂到无法掌握他的心。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脸上神色有些黯淡。

“你让我觉得好陌生。”宓妃走上前,站在他的面前,泪水如泉水般涌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让你变得那么不自信、那么犹豫、那么挣扎,却还要甘之如饴呢?我没明白,我确实……一点也不明白……”

“宓妃……”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她汹涌的泪,可是她的眼泪还是不停地滚落,他轻轻蹙了蹙眉,“你想要嫁的,究竟是我,还是龙十子麒麟?”

“我要嫁的人是你,而你,不就是麒麟吗?”

“如果我只是一个凡人呢?如果我不是帝俊的儿子呢?”

宓妃看着他的眼睛,连退了几步,似是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知道,什么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你我生来就是神,我们只能过神该有的生活。”

“我曾有过短暂的凡人的身份,甜酸苦辣,七情六欲,贪嗔痴恨。宓妃,做凡人,有意思多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她情绪有些激动,“你爱上了一个人,就思凡了,就连神也不要做了,甚至连死都想到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转身,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去。她几万年的人生竟会被他在三言两语间否定,神是什么?神无涯的寿命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突然变得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河水淹没头顶之时,宓妃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在。就好像是回到了洪荒之时,大洪水刚刚退去,地面上还没有那么多的凡人,所有的神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天地之间畅游,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没有什么天规的约束,没有什么等级的划分,有好的也有坏的事,但总归是好的比较多一些。

落水前扭伤的脚踝已经不疼了。她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求生的欲望。

没有欲望,才是神最自在的状态。

让命运决定归宿,任何一种归宿。

……

吴邪是被激烈的争吵声所惊醒的,他浑身酸麻,只看到外面解语花似乎在和一个胖子大吵。那胖子争得面红耳赤,吐沫横飞,声如洪钟,看那架势恐怕再有个三言两语就要动起手来。王盟夹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

吴邪起身,批了件外衣,一边朝门外走去。他仔细端详了会儿,只觉得那胖子有些眼熟。

“好了,正主醒了,我不同你胡搅蛮缠,小青鸟,你速速同我前去救我十弟!”那胖子眼睛小但聚光,一下就瞥见了吴邪倚着门一脸茫然的样子。

他一拍大腿,嚷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怎么就忘记你胖爷我了?你曾经给我做过媒,传过信,可还记得?我是龙五子饕餮,还有印象否?算了,算了,先别想了,先救我十弟弟再说!”

“吴邪,你可以不去,你若不去,谁也不能把你从这个院子里带走。”解语花站在那里瞪着胖子,厉声道。

“等等……我刚起来,头还有点晕,你们到底再说什么?”

那胖子抢了先,断了解语花的话头,道,“宓妃溺毙于洛水,听闻皆因我十弟拒婚,她心神恍惚跌落水流湍急的洛水。你说说,她这个女娃子真是……哎呀,有啥想不通的来找我呀,胖爷我最喜欢给女神们排忧解难了……”

“怎会这样!”吴邪一听也急了,心急如焚地打断了胖子的话,“那现在事情怎么样了?十龙子殿下又在何处?”

“听说我十弟自个儿请罪,要给伏羲陛下一个交代。唉,你说他那小子懂个鸟,这能随便交代吗?小命都得交代没了……”

吴邪一听,吓得脸色惨白,“难不成还要以命抵命吗?”

解语花见胖子那不着边际的话让吴邪心惊得都快魂飞魄散了,连忙道,“那还不至于,但众所周知,宓妃乃是伏羲最最疼爱的女儿,如今折在麒麟的手里,魂魄被锢于洛水之中,总之,是大大的不好。而且帝俊陛下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指摘他在人间有损德行。”

“我同他在人间那么久,麒麟殿下并未有过任何差错。”吴邪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我同你一起去,我能证明殿下循规蹈矩,未曾做过任何有违仙格之事。”

“吴邪!你不能去!”解语花这时却拦住了他的去路,着急地说道,“你不能去搅这趟浑水!帝俊毕竟是他的父亲,而你只是个外人……”

“不!我要去!小花,你不明白!”吴邪一把推开了解语花,急急忙忙地就拉着胖子跑了。

解语花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王盟,苦笑了一声,“你瞧,我又做恶人了。”

“仙君别气,元君他重情义,麒麟殿下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若今日是你出事,他定也会这般替你奔波,他会明白你都是为了他好。”

“我不求他明白,我只想要他好好的。这件事只让我觉得心神难安,拼命地想要把他拉出来,但既然他已做决定,希望他此去没什么差池才好。”

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吴邪已经没影儿的背影忍不住又是长吁短叹一番。

吴邪赶到那儿的时候只见帝俊正背对着门口站着,麒麟则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心中一惊,想要去看看麒麟到底怎么了,可当着帝俊的面,他不敢有丝毫僭越。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躺在地上的背影。

帝俊没有转过身,只是开口让饕餮出去。

胖子踌躇了一会儿,瞅了瞅吴邪又瞅了瞅麒麟,见吴邪那一脸揪心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依言离开。

麒麟动了动,除去铠甲的他就像是被剥去壳似的,身子看起来孱弱了许多。吴邪目光没有半刻离开过他,咬着唇忍住了冲过去看看他的冲动。

“小仙见过陛下。”

麒麟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奋力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转了转脖子,强撑开了眼皮,在看清那人时,眼神蓦地亮了,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吼。

吴邪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把,这时也顾不顾的了殿前失仪了,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抱住了麒麟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着急地说,“小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麒麟抬起了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却停在了半空,然后垂了下来,动了动唇,“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吴邪摇了摇头,眼底弥漫着水汽,他转头对着帝俊的背影道,“帝俊陛下,我在人间与十龙子殿下朝夕相对,从未见过他有丝毫动凡心的迹象。陛下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一定是误会他了。我前日醉酒,席间惹下是非,如今闯下大祸,我已懊悔不已,说到底都是因我而起,要罚就罚我好了……”

“闭嘴……”麒麟猛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力气极大,吴邪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只大手掐着他的腮帮都掐出了青白的印子。

“回去!”麒麟命令道,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吴邪摇着头,不知是被掐得疼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泪终于涌了出来,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蜿蜒地流出一条水痕,卸下了对方所有的力度。那只手颓然地垂落到了身旁,看着吴邪摇了摇头。

帝俊不知何时已到了他们身边,蹲下身,给麒麟喂了一粒金丹,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吴邪,道,“你可知会有什么惩罚?”

麒麟闻言忽地睁大了眼睛,挣扎地爬了起来,将吴邪往外一推,“你为什么还待在这?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吴邪后退了两步,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张起灵看向他的目光冰冷、表情冷淡。吴邪低下头,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也有些轻,“对不起,我那日让你难堪了。”

“吴邪……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说了同你无关,你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往里钻?你是何身份,来管我的家事?”

吴邪一怔,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我……我只是……”

“请你离开。”

那粒金丹的疗效非常好,张起灵现在说话中气十足了。

“抱歉……”吴邪行了个礼,脸涨的通红,转身快步离去,留在这只会自取其辱。

“你不愿娶宓妃是因为喜欢上别人了?”帝俊看着吴邪离去察觉到伏在地上的麒麟显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麒麟的情绪有些有趣,于是开口问道。

“不是。”果如所料,他断然否认。

“那个人是吴邪吗?”他不搭理麒麟的否认,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是,他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张起灵尽量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帝俊轻轻地哼了一声,“我这样问你,自不会是无的放矢。”

张起灵面无表情,谁也不知他此刻心跳如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救回宓妃是我的过失,我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陷她于不义。但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与吴邪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麒麟,冷冷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神殿的内室。

空荡荡的神殿内,如今只剩下张起灵一个人。他的眼皮有些沉重,轰然一声,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在闭上眼的那瞬间,脑海里残留的是吴邪留在自己手背上的泪的温度。

对不起。就让喜欢你变成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

他拉开神殿的大门,让明亮的光线照射在身上,就让所有的一切在自己踏出这道大门时戛然而止吧。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他都已做好了准备。

忽然,一个人影动了动,与此同时,他的裤脚也被轻轻地拽住了。

他诧异地低头,却见吴邪坐在地上,靠着墙,仰着脸正看着他,眼眶有点红,但眼泪没有掉下来。

“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很想这样质问吴邪,为什么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你还守在门外?

“我想了想,觉得事情好严重。小哥,我怕你……”

“吴邪……”张起灵再也无法忍受,蹲下身狠狠地把他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看起来有些委屈,可这些全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而变得无足轻重了。张起灵知道自己和吴邪是不会有结果的,在失去温暖的怀抱之后被赶回寒冬还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他不敢靠近吴邪,他害怕自己会像现在这样失去控制。可此时此刻,他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吴邪就像个会发光会发热的宝石,对自己这个常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的人有着无法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别担心。”他只能如是安慰道。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娶宓妃?”

“你想我娶她?”

吴邪一愣,心想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张起灵叹了口气,摩挲着他后脑的头发,淡淡地说道,“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让我无法娶宓妃的人。”

“是谁?”吴邪立刻推开了张起灵,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难道帝俊陛下说的全是真的?你真动了凡心?”

吴邪轻微蹙眉的举动分毫不差的落在了他的眼中,他的眼神暗了暗,道,“我不能告诉你。”

吴邪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气急败坏地说道,“难不成在你心里我会背叛出卖你吗?你果然从未拿我当过朋友!”

张起灵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拳头上,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所以有些留恋吴邪手的热度。

“你就非要这样吗?把自己逼入如此绝境,伏羲陛下不会饶恕你的。”

“没有关系,我能承受。”

“你能承受?”吴邪气得都快跳起来了,抓住他的肩膀拼命地摇晃了起来,“你醒醒好不好,你会死的!难道非要跳下诛仙台才显得你不负情盟?你……你能……能不能不要喜欢她?”

张起灵看着吴邪,那双眼睛因为激动再次泛红,他的额上青筋暴起,紧紧抓着自己的双手轻微的颤抖着,那焦虑的眼神、期盼的目光,这些全部情绪都是因为自己而起,而他也体会到了来自吴邪真真切切的关心。他很想苦笑一声,可此时此刻他却不知自己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他。

吴邪,我现在可以拥抱你吗?

“不,我不能。”

说完,他轻轻挣开了吴邪的禁锢,转身离开。他一直没有回头,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吴邪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锁在了门里,一直都没出来过。胖子前来探探情况,结果发现就连解语花也被挡在了门外,他心里暗爽,嗅着味儿把吴邪埋在梨树下的酒给挖了出来,一边坐在院子里唠叨一边把吴邪藏的酒给喝得精光。他摸着肚皮,打着酒嗝,用手撑着胖脑袋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意思,大有不见到吴邪誓不还的气势。

“小青鸟儿,我十弟今日又受了七七四十九下雷击,听说我老爹打算让他被雷劈八十一天,然后把他扔进老君的炼丹炉里受火炙,接着……唉,反正水淹火烤雷击斧砍之类的全都不会少,我老爹那是真生气了,而老十那个性格你也知道,闷着不吭声,也不求饶,硬生生地受着。不过我估摸着还不太够,听说伏羲陛下气得差点涅槃了,我爹他……唉,反正我爹也很生气就是了,恨不得把他小子剥皮拆骨,都不想承认那是他儿子了。”

胖子晃了晃那坛梨花蜜,已经空了。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吧唧着嘴看着一旁铁青着脸在门口转悠的解语花。

“小邪,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已经过去一天了,房里安静得一点动静也没有,解语花愈发的有些不安。

他扭头看了一眼胖子,冲他使了个眼神,胖子“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现在知道你胖爷的好了?他起身,抖了抖衣襟,扯着嗓子喊道,“小鸟儿,你再不开门胖子我就要撞门了!”

内里没答应,胖子活络了一下腿脚,正卯足了劲准备撞上去,忽听“吱呀”一声,吴邪把门打开了。

他套着一件白衣,没有系上带子,空荡荡的显得衣服下的身形十分消瘦,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眼皮有些浮肿,盯着胖子眼睛眨也不眨。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小邪,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我没事,王盟呢?”

“他去打听十龙子的情况了……”

解语花话音未落,就见王盟的云飘落在了院外,他跳下腾云,额头直冒汗,脸色发青,“元君!不好了,帝俊陛下要将他革去仙籍,说是从今往后,他只有九个儿子。”

“那他现在怎么样?”

王盟面露难色,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受雷霆之击还能怎么样……你昨儿不是见到过了吗?”

吴邪紧抿着唇看了一眼解语花,后者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吴邪,我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你去见张起灵,可与其看你难过,我还是会帮你去见他的。”

“小花……”

“元君,我也会帮你的。”王盟伸手拍了拍吴邪的肩膀,从怀里摸出两粒金丹,“这两枚金丹可以敛了仙气,就连哮天犬也嗅不出来,还有还有,这个百宝袋……”

“你这都是从哪里来的?”吴邪皱着眉看着王盟,这些东西一看就是镜君的,莫不是那小子从他那儿偷的?果然,王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借来用用,镜君很大度的。元君,我同你一道去吧,我刚才去过一次,对那里比较熟。”

“可是……”

“别可是了。”解语花帮他把衣服穿戴整齐,拍了拍他的胸,“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颗海棠花露你戴着,以备不时之需。你最好别再说话,趁我改变主意之前,驾云离开。”

解语花说完就转身进屋,还把门给关上了。吴邪叹了口气,同胖子道了个别,带着王盟驾着他的快云离开了。

吴邪和王盟服了金丹,他又念了个隐身咒,轻轻松松地就进了关押张起灵的地方,让王盟在外面望风。一进去,吴邪便见张起灵快现原型了,麒麟的尾巴已经露了出来,被捆仙绳绑在了屠龙柱之上,看上去没半点气息的样子。

吴邪强忍着情绪,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他不知道捆仙绳的咒语,便只能将他从屠龙柱上放了下来。

“没……没有……快……快走……”

昏昏沉沉的张起灵下意识地说着这样的话,吴邪一阵心酸,轻轻拍着他的脸,感觉他的身体冰凉,忍不住抱紧了他。

“小哥……你醒醒……”

张起灵的气息非常的微弱,他不会死,但绝不会好过,每日都将在死与将死之间徘徊,忍受着雷电灌顶肌肉焦灼的剧痛,电流穿过心脏时的窒息与骤停,血液全部凝固,全身的骨骼噼里啪啦地折断,又再次因为自己神的身体而复原如初。

吴邪翻着王盟从镜君那里偷来的百宝袋,颤抖着手翻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药瓶,可张起灵已经浑身僵硬,无法将丹药吞下。吴邪急得都快哭了出来,想也不想就把药往自己嘴里一塞,捧着他的脑袋,用嘴紧紧贴上他冰凉的唇,用软滑的小舌撬开张起灵的齿关,把裹着丹药的舌头送进了他的嘴里,抵着他的舌根,把丹药送入了他的咽喉。

张起灵的双眼微微翕合,那一点点亮光落在眼中,还有那个人紧闭着眼颤抖着的纤长睫毛。

他叹了口气,推了推吴邪,看着他,刚想开口却被对方用手指按在了唇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概就是叫我不要来。可我已经来了,你说我胡闹也好,怎么样也好,反正你就当我难得任性一回吧。

“我不想你被革除仙籍,不想你受伤,也不想你折磨自己。”吴邪俯下身,轻轻吻住了他的唇,为他渡了口仙气,让仙气帮助仙丹在他体内快速地生效。

那张唇柔软的触感非常好,他微微张开嘴,两人舌尖轻触,暧昧缱绻的气氛迅速让原本只是渡气的举动变了味。吴邪能感受到那人压抑的情动,双手抱住了他的头,防止他半路逃脱。

“吴邪……”

张起灵看着他舔了舔被自己吻得有些水润的唇,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仿佛是要在确认这并不是一场梦境。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吗?”吴邪突然开口问道,然后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昨天回去之后想了一天,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像我这么可爱迷人,你身边又没别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张起灵眯了眯眼,一时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总觉得自己有时会跟不上他太过脱线的思路。但他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让吴邪有些不知所措,吴邪要不到肯定的答案,于是摊了摊手,“我们先走吧。”

“走到哪里去?”

“我带你私奔啊。既然我亲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你放心好了,我们下凡先回昆仑避一避,昆仑仙气紊乱,他们不会那么快找到我们的……”

张起灵突然笑了起来,看得吴邪一怔一怔的。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仿佛身上的疼痛也舒缓了很多。他轻轻点了头,道了一声“好”,得了吴邪多日来第一次舒心明媚的笑。

想要那张脸上再也没有愁容,想要看到他一如往昔明艳的笑容。

他跟着笑了起来,看到吴邪笑他也忍不住想要笑。

tbc
Saturday, March 15, 2014 15:04:43 PM 零散短篇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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