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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九 行差身陷连环套 踏错误入相思局
  
  解雨臣给吴邪送来的嫁妆里面有一台最新上海产的收音机,他便毫不客气地把它拿出来用了,能收到的广播很有限,而且听上去也不清晰,不过倒确实是个稀罕物。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打开听一会要闻,有时候也会调个台,听一会越剧,心情好时,还会跟着哼上一小段。
  张起灵在吴家已经住了快半个月了。两人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并不常见面。因为吴邪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只可惜他做的太明显甚至连张起灵都察觉到了。可尽管如此,张起灵从早上一睁开眼到晚上阖上眼一整天里发生的所有巨细匪靡的细节吴邪全部都知道。
  那位吴家相熟的大夫也从未见过吴邪那般紧张过,那个人的伤几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是他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被请来,诊断完之后又是塞大洋又是请上席吃饭的,搞得大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唯一让他颇为困扰的,就是吴小三爷像是魔怔了似的,总喜欢在席间一遍又一遍的询问那个人的伤情,导致他几乎每日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小三爷您放心”,“小三爷他再休息几日就大好了”,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可吴邪依旧不改。
  那日本领事上次来过撂下话后,结果第二天却没来,害吴邪空准备了一套托辞,不过不来,倒也随了他的心意,免去了不少心烦事。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得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宅子里多了一个人。
  “少爷,今天还是不出门吗?”
  吴邪点了点头:“你把账本给我就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天越来越热,我是懒得出门。”
  王盟低头偷偷笑了笑,递上了账簿,端上刚泡好的茶。
  春日正好,王盟打开窗子,和熙的风缓缓地吹了进来,吹得人心里痒痒的。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这些日子好像收到不少水头。”吴邪看完了账簿,摘下了金丝眼镜,抿了一口茶。
  “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土匪四处乱窜,看到哪里有乱点子就就地刨古董了。如今这北面的生意大不如前了,还是我们南方来的安稳些。”
  要说吴邪是做古董生意的倒是一点没错,但是吴家起家却是靠的盗墓。历时三代,从吴邪的爷爷吴老狗开始,一直到他三叔吴三省时的鼎盛时期,吴家的盘口遍及长沙和杭州,只是后来吴三省出了事,这下地的事也越来越少做了,但正经的古董生意却是越做越红火,吴邪也算是转了行当从一个土夫子变成了个大商人,但是毕竟还是离不开这个圈子,混的还是这口饭。虽然从来没下过地,不过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像是“水头”“乱点子”这些盗墓圈内的黑话,他到底还是知道一些的。
  “让下面缓一缓,我们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收来了卖不出去,捂着又不能生钱。以后让他们眼睛睁大点,只收明前好的。”吴邪道。
  说着,吴邪把账簿放进了书柜里专门存放的格子,却不禁意间看到了那幅画轴。他呆了一下,立刻坐了回去,瞥见王盟在那里若隐若无地傻笑,没好气地问道:“王盟,你今儿个怎么一直笑?我记得我没给你加月钱呐,要是我说梦话时给你加了,你可得告诉我。不过,你到底有什么喜事你说出来也让我高兴一下啊。”
  王盟愣了愣,微微笑了笑,说道:“少爷,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天你好像没来由的心情好,笑也多了,就连话都比平时多。”
  “有吗?”吴邪一低头,说道。
  王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您这几天说的话,比去年一年都要多。您本来可是除了我都不怎么跟旁人说话的,可是昨儿个,您跟新来的那个小伙计扯了一下午的闲话,害人家正经事都没得做完,被何叔训了一顿。不过,实在是难得。”
  吴邪闻言,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闪烁,说道:“好你小子,以后做什么事可得躲着你点,快,快,你快出去,离我远点儿,”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他往外推去,“我中午想吃醋鱼了。”
  “知道了,少爷。”王盟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吴邪脸上隐隐的笑意,王盟转身慢慢地向厨房走去。走了几步,刚好看到张起灵在院子里坐着呆呆地望天,他也抬起头,发现天上连一片云也没有。这个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王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搞明白过,也不想搞明白。
  张起灵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王盟冲他微笑打了声招呼。他只是轻轻点头致意,又恢复了先前放空的状态。
  吴邪默默地从格子里摸出了那幅画轴,小心翼翼地解开,笔墨浓重,万里山河图。他怔怔地看着,有些失神。白纸黑墨,气韵生动,走势豪迈,大气不凡。这其实并不是他画的,他画不出这种风格的画作,那画上的墨浓重得显得有些刺眼,让他每次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都会想起它的作画之人与之截然相反的神情。
  一寸山河,一寸血。他瞧见自己飘逸劲道的瘦金字安然地卧在画卷之上,回忆不由得如潮水般涌来。
  他抛开那幅画,拿起了自己桌上的墨,磨了起来,又抓起一支狼毫,一笔挥下,群山已在眼前。半晌功夫,一副几乎一模一样的万里山河图跃然纸上。他搁下笔,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正准备把它撕了,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止住了他的动作!
  吴邪大吃一惊,扭头一看,发现张起灵那双漆黑的眸子正淡淡地望着他。
  “小……小哥……”吴邪后背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心里怒骂了一声,这家伙怎么像鬼一样走路毫无动静。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敲过门了,你没听到。”
  不管吴邪略带紧张的神情,张起灵从他手中抽过这张画,仔细端详了起来,又看了看他,这才淡淡地说道:“少了点气势。”
  “所以才要撕了。”吴邪上前想要把画儿夺过来,“你不在屋子里养伤,怎的四处乱跑?”
  张起灵一闪,画还在手中,他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突然拿起了桌上的笔,在画上提笔写下七个字,一寸山河一寸血。
  浓重的墨在宣纸上化开,他并没有蘸墨,但字迹依然力透纸背,在吴邪的书桌上留下了淡淡的墨迹,那七个狂草大字张扬在纸上展现着与主人外表毫不相符的热情。
  吴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七个字,脑袋里一片空白,先前想要夺过画而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禁轻微的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回忆就像大坝,他把闸门关得紧紧的,可是却依然抵挡不住那汹涌的潮水。
  ——“小哥,这幅画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
  ——“万里山河,一寸山河一寸血。我来题字好吗?”
  ——“好。”
  张起灵看着有些出神的吴邪,心中不禁纳闷,莫非是在怪自己乱给他的画题字吗?只是,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幅画颇为眼熟,这笔势、这画风、这布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也是懂画的人,知道这绝不是吴邪这样的儒商的画风,倒颇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官所作。
  这七个字,在他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已经浮现在脑海中,就像是被封存了许久的酒,在等待一个开启的时机。只一眼,便不自觉地有想要落笔的冲动。他从来都不会有如此放肆的行为,在一个根本不算熟的人的画作上随意的题字。那一刻,仿佛手和身体都不听使唤,他只想着,那七个字,就该是出现在这画上的。
  “吴邪?”他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但对方毫无反应,像是沉溺在另一个世界中,他悄悄地卷起了画,不想再打扰他的思绪,转身想要离开时,无意间瞥见了那副曾被深藏在书柜格子里装裱精美的画卷。
  一副一模一样的万里山河图。
  只是那画却更不像是吴邪画的。
  那画上也是七个字,七个相同的字。不同的是,那题款是俊秀的瘦金体。纤细瘦直,看似柔弱,实则铁画银钩、铮铮铁骨,“直如矢、劲如铁,望之如枯藤老树,妖娆攫拿,亦如游丝枭空,烟酝直上”。
  张起灵忽然觉得头好疼,这种疼痛像是遍及全身的毒,一旦发作,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都跟着一起痛。
  那是什么?是回忆吗?那是就算撕裂自己也不想忘记的回忆吗?
  张起灵苍白的脸色终还是引起了吴邪的注意,回过神的吴邪忙收起了那副画,扶着他坐下,还以为他旧疾又犯了,准备去找大夫,却被张起灵一把拉住衣袖。
  “我没事。”他紧闭着眼,本来就白皙的脸此时更无血色。
  吴邪有些担心,柔声说道:“房间里有张床,可以小憩,你去那儿躺一躺,我还是去找大夫来瞧瞧才好。”
  张起灵摇了摇头,不做声。
  吴邪也不敢动,只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日光斜照进房间,暖风入室,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只有那立式的西洋大钟不知疲倦地摇摆着。也许,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不知该多好。
  “少爷。”王盟站在门外,见状先是一愣,忙又恢复平常神情,一颔首说道:“中村先生又来了,在大堂内等候。”
  “不是说了,他若再来,就说我不在府中,打发了他。”吴邪皱着眉,走过去对王盟说道。
  “怕这次恐怕不是为了战国帛书的事儿来的。”王盟看了看张起灵,犹犹豫豫地说道。
  吴邪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看一眼。”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张起灵,后者仍然坐在椅子上,只是目光盯在他身上,正静静地望着他。
  吴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牵了牵嘴角,勉强露出笑意,转身跟着王盟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张起灵并没有离开吴邪的房间,他拿起那副更早一些的万里山河图,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它挂在了墙上。
  那是那幅画原来就该在的位置。一枚老钉子下面那块比周围略淡一些的墙面和这幅画的大小刚刚好,这是他第一次检查时就发现的细节。
  张起灵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转身拿起吴邪画的那张,疾步走了出去。
  “中村先生。”吴邪脸上挂着的是标准的微笑,亲切阳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是多年挚友,“哎呀,真是抱歉,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刚好出去陪朋友吃饭了,实在是失敬失敬。”
  那狐狸眼笑了笑,说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吴先生朋友多,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吴邪先是一愣,马上笑道:“不知中村先生这次来所为何事?”
  狐狸眼盯着吴邪看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从怀里摸出一张烫金的请柬,雪白的纸面上画着日本的国花,递到了吴邪面前:“下周请吴先生务必赏光。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关东军参谋长第一次来中国,更是第一次来南方。”
  吴邪微微笑了笑,接过请柬,却没有看一眼,说道:“我最近身子不大好,去上海恐怕有些不方便。”
  “不必去上海,”狐狸眼眯起了眼睛,显得眼睛更小了,一双眼闪着精光,像是吃定了他似的,“参谋长之前已有行程安排去上海,来杭州完全是观光。”
  他特意强调了观光二字,反而让吴邪心里发毛,这种步步紧逼的状态让他浑身不自在,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即便如此却还是想要反抗:“我吴邪何德何能,只是个做古董生意的小商人,参谋长先生位高权重,犹如高岭之花,我高攀不上也无缘结交。”
  “吴先生太自谦了。”狐狸眼顿了顿,似乎没有听出吴邪话中的揶揄之意,“参谋长虽然身受天皇陛下重托,但是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而吴先生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吴家生意扭亏为盈,气魄和能力让我们都很佩服。参谋长这次特意点名要邀请吴先生,自然是看中了吴先生应该可以为中日两国友好做出一点贡献。”
  “呵呵,”吴邪笑了起来,说道,“你们日本有句谚语‘有能力的老鹰总是把爪子隐藏起来’,而我,绝对不是一只老鹰。”(注:能ある鹰は爪を隠す)
  “吴先生却也绝不是一只鸡。”狐狸眼看着他,说道。
  吴邪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人,心中拿定主意,底线之上还可圆滑,否则粉身碎骨也断不会做对不起家国之事。
  见吴邪沉默,那狐狸眼笑了,说道:“只是请吴先生赏脸吃个饭而已,不会如此吴先生也要推脱吧?”
  吴邪浅笑,说道:“中村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辞倒显得我矫情了,”他打开请柬看了看,“到时候我一定去。”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狐狸眼很是满意,连连点头。
  吴邪无意留他用饭,所以他告辞时便没有留他。中村走后,王盟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少爷,难不成你真要去赴会?”
  吴邪叹了口气,说道:“瞧他那副模样,我这次推了,恐怕还会有下次,这次去看看也好,摸摸他们的底,瞧瞧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只怕是场鸿门宴啊。”
  “即使是鸿门宴,我也得硬着头皮上,你先前说得对,日本人看上的东西,果然很难罢休。”他苦笑了一声,“王盟,准备马车,我下午去次铺子。”
  午后,一架小巧低调的马车停在了西湖边一间门面不大的古董店门口,门可罗雀生意清淡。虽然这并不是吴家最大的店面,生意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只要吴邪说到“铺子”,必是指这一家。这家小店是他三叔的一个堂口,曾经的掌柜正是吴邪。如今,这里算是总店,所有的钱都要交到这里才作数。
  那本是给无所事事的大少爷一个消遣的方式罢了,可是一夕之间,当他不得不从襁褓中走出来时,才发现这间小铺子对他来说是再也回不去的记忆,他保留着这里全部所有的一切,也算作是对曾经的自己一种祭奠。
  陈旧的招牌没有变,掉漆的红木大门没有变,门口的台阶依然少着一块青砖,上面甚至还有张起灵十年前留下的淡淡血渍。
  只是人变了。
  站在柜台后的是一个满脸堆笑的心腹,对着吴邪点头哈腰,一旁的红木贵妃椅上不见了一个慵懒、偶尔会对来人有些不耐烦的小老板。
  吴邪轻轻笑了,坐在了那把贵妃椅上,闭起了眼。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王盟没有打扰他,对那掌柜点头致意,对方心领神会,领着王盟进了内堂。
  “盟哥,账面已经交了,这里是所有的帐,你对一下。”那掌柜拿出钥匙打开钱柜,给王盟清点。
  “一分不少。”半个时辰之后,王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辛苦了。”
  “哪儿的话,不过,盟哥,你看看这个东西。”那掌柜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只锦盒,递给王盟,“这东西我实在吃不准,所以也不敢上架。”
  王盟把那只锦盒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眉头拧成了麻花,“像是战国的物件,我也看不出是个什么。”
  说着,他一挑帘子,走到吴邪身旁,轻声说道:“少爷,这玩意您给看看。”
  吴邪似是有些恼他,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转向他手里拿着的锦盒,不由得目光一亮,忙问道:“怎么得的?”
  “回东家的话,前几日一个算命的瞎子拿来卖的,说是江湖救急,只卖一块大洋。”那掌柜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吴邪倒吸了口冷气,拿着这锦盒,对王盟说道:“回府,马上!”
  两人火急火燎地冲回了家,吴邪更是二话没说失了以往的风度,旁人与他打招呼也没得理,兴冲冲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少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盟,咱们这次可捡到宝贝了。”吴邪笑着举着那锦盒说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只紫金盒子可以追溯到战国。”
  “可以打开吗?”王盟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给吴邪难住了,他皱着眉,把那盒子的顶盖一拧,露出了一个转盘。上面有八个孔,每个孔上都有一个数字,像是最近刚流行的电话的拨号盘。“这种盒子是最古老的密码盒,你要知道密码才能开。”
  这时,不知何时站在屋外的张起灵脸色铁青的走了进来,他一直盯着那只盒子,目不转睛,忽然,他伸出自己那根奇长的手指,迅速地拨了八个数字,咔一声,整个盒子盖自动翻转了过来,一条铜质小鱼安稳的躺在盒子里。
  另一边,在一间和式的屋子内,一个男人穿着和服坐在那里煎着茶,留声机里放着日本的音乐,显得悠闲自得。
  日式的房门被移开,两个人跪坐在门外,一个是有一对狐狸眼的中年男子,另一个身体健壮一副浪人装扮。他并没有看来人,一手往釜中投入茶末,一手不停地搅动茶汤,开口说道:“中村君,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请您一切放心。”中村回答道。
  那人闭起了眼,深吸一口气,轻轻笑了,说道:“中国的茶好香。”
  说完,他拿起一支笔,在桌上的那张纸上划去了吴邪的名字。

  
  十 人生如棋我为卒 谁人见我退一步  
  
  吴邪从店里拿回来的锦盒是一只古老的密码盒,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知何时现身的张起灵轻易地拨出了八个数字,打开了这只紫金盒子。
  “小……小哥?”吴邪看了看盒子里的小铜件,又扭头瞅了瞅一旁脸色铁青的张起灵,忙站起身,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密码的?”
  张起灵紧抿着唇,默不作声,手指轻轻地划过那只紫金盒子,不住的有些微微颤抖。
  “小哥,这是什么东西?”吴邪好奇的问道。
  张起灵像是在沉思之中,他从盒子里拿起那枚铜鱼,置于手心。那枚铜鱼造型很普通,尽管技法并不显得很高明,但是形态依然栩栩如生,特别是鱼眼上方眉毛的位置有一条弯弯的小蛇,显得既精细又诡异,他紧皱着眉,终于开口说道:“蛇眉铜鱼。”
  吴邪向王盟递了一个眼色,王盟马上掩上门走了出去。
  “小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像是犹豫了很久,张起灵神色显得有些颓靡,他并没有回答吴邪的问题,像是完全没有在意他似的,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都放在了那枚铜鱼上,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何意思。
  这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张起灵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把铜鱼交给吴邪,去拿桌上的紫金盒子。
  盒子并不大,里面的空间更小,只有一根拇指的大小,刚好放下那枚铜鱼。
  头痛欲裂的感觉,在这里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袭来,提醒他,那段被遗忘的过去。
  “小哥,你没事吧?”吴邪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忙拿过他手中的盒子,关切的问道。
  良久,张起灵抬起头,注视着吴邪,眼底竟是一抹化不开的凄苦,那本是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此刻却像是被外力一点一点碾碎,他竟然露出了那种眼神。
  “吴邪,我想要想起来。”
  吴邪一愣,垂下头,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会想起来的,早晚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你想起来的,不仅仅会是这些,还有我拼命想要忘记却怎么也忘不掉的过往。
  午后,张起灵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天空发呆,他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从正午时分坐到满天星斗,一动不动。吴家人也已习惯,没有人会去打扰他。
  这半年来,从西安到东北,又从北平到临安,这兜兜转转从西到东、从北到南没有停留过一刻。他没有一刻不想要找回自己十年前丢掉的记忆,但是在这匆忙的岁月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他以为自己的记忆停留在北方而因此在那里徘徊了十年时,却不曾想到,打开记忆之匣的钥匙却流落在南边。以至于,他不曾一次沮丧地想,是不是今生再也想不起来?那种强烈的不甘折磨着他,整整十年了。
  于是,他开始寻找更有意义的事。没有时间留给自己去找回忆;既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就顺其自然好了;比起找到回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偶尔他也会想要疯狂一把,把所有的东西都丢在身后,只为自己奔波,在这三十年的人生中,想要能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只要一天就够了。
  只要一天。
  但是,他做不到。
  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家乡一步一步被抹掉,他不能看着家乡的孩子们连一句国文都不会说,他更不能看着对方像水蛭一样吸干自己的血然后再把贪婪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寻求着能够一劳永逸将对方彻底赶出去的办法。
  他不停的找,从西到东,从北到南。
  也只有这一刻,记忆对他来说,才不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在国仇家恨面前,什么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从去年十二月的西安事变之后的三个月,让他对自己所处的整个东北军彻底失望。主帅被请去金陵一去不返,二十万东北军群龙无首,紧接着一出出一幕幕的自相残杀、内部争斗,让整个东北军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灭亡境地。三月,南京来的一纸东调,东北军接受了国民政府的整编,而他们也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乡。一些不愿离开家乡的人有些变成了游击队,有些加入了满军。
  张起灵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对他来说,情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他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就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完成,只留下了自己那套奉系上将的蓝灰色军服。他那奇长的手指最后抚过那竖肩章,随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直奔金陵。
  没有时间了。不能再拖了,如果这样下去,在东北的殖民就会根深蒂固,到时候难以拔除。张起灵一路向南,他没有选择,只能去金陵。
  如果不是在出北平前的小插曲,让他不得不拔刀,如今,他又该在何处?他生命里也许不会有现在这样短暂的平静。
  他仰起头,天上那片云,从何而来,又飘向何处。
  他不知,何处是归处。
  
  转眼便到了鸣蜩之月。
  与上月同样的时间,吴邪端坐在禅房内,一手执着茶碗,眼睛却紧紧盯着棋盘,忽然狡黠地一笑,一车直入对方腹地,嘴角上翘,有些小得意:“将军。”
  坐在对面的老和尚淡淡地笑了,拿起了自己的马,吴邪的脸色骤然变了:“等等,我怎么没瞧见你这儿还藏有匹马。”
  老和尚看着吴邪一脸心痛的表情,吃掉了他的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手指自己的“将”,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身作饵,你轻敌了。”
  吴邪笑了,点头道:“罢了,罢了,我总是赢不了你。不来了。”
  老和尚也不说话,默默地收拾着棋盘,忽然说道:“这次来,吴公子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错。”
  “我前几日收到一个好物件,”他说到这里,眼睛都亮了,“我瞅着应该是战国的东西。不过今日没带来,下次带来给您瞧瞧。”
  “喔?”那和尚忽然来了兴致,问道,“是个什么物件?”
  吴邪抿了口茶,说道:“一只紫金锦盒,那盒子是个密码盒,做功考究,里面有条小铜鱼。”
  那老和尚一听,眉毛便拧成了麻花。
  吴邪见他神情有变,忙问道:“大师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一展愁眉,微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池子里的鱼还没有喂。”
  “这本是件高兴的事,可是最近却有桩叫我头痛的事。”他顿了顿,懊恼地说道,“那个狐狸眼说什么参谋长要来临安,请我作陪,推都推不掉,烦透了。”
  “日本人?”老和尚若有所思。
  “就是。”吴邪忿忿地说,“他们贼心不死,惦记着吴家那张战国帛书。”
  那和尚安慰道:“兴许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如此最好。”
  两人又喝了一会子茶,说起了婚礼的事,之后又扯了些闲话,吴邪便起身告辞了。
  老和尚目送吴邪离开,转身回到自己的禅房内,脱下僧袍,换上一件寻常缁衣,临走时戴上一顶斗笠,疾步朝临安府警备司令部走去。
  整个司令部并不大,门口站着警卫,见那老和尚在门口走来走去,粗声粗气地便来赶他:“这里是司令部,化缘到别处去!走!快走!”
  那和尚不走,却也不说话,一双眼死盯着门内。
  警卫恼了,上来便拔起拳头,恶狠狠地说道:“你若再不走,就把你抓起来了。”
  和尚看了他一眼,一点也不见怯色:“我要见你们潘爷。他上次来我这儿求的卦,我已经解开了。”
  那警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法号是什么?在何处修行?”
  那和尚微微一笑,答道:“贫僧法号三省,在灵隐寺出家。”
  桌上是一碗已经风干的面条,没有动过一口,潘子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峰眉紧锁。那和尚见状取下斗笠置于桌上,开口说道:“再看也没用,看不出良将精兵来。”
  潘子转身,毕恭毕敬的想要开口问候,却被他一摆手止住了:“现在你是官我是民,在这里不必拘礼。”
  “是。”潘子请他坐下,问道:“三爷,今天您怎么出门了?为何不联系我,我好上寺里去,也好说话些。”
  他摇摇头,说道:“我让你盯着阿邪,可有什么动静?”
  潘子沉吟片刻,道:“最近小三爷都深居简出,不太出门,倒是日本领事上门来了两次。”
  和尚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只锦盒,“我们上了套了。”
  潘子拿起那盒子,看了一会儿,颇为疑惑:“这紫金盒子不是十年前从东北被日本人掳了去了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拼命想把阿邪推离是非中心,可是日本人却拼命想要拉他入局。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难不成,这盒子是假的?”
  “不,这盒子是真的。前不久让那黑瞎子去日本人那儿偷来的,他可何曾失过手?却不想是我们小看日本人了。如今阿邪收了一只来历不明一模一样的紫金盒子,甚至打开之后还有一枚蛇眉铜鱼,他们不惜用两只盒子来设套,当真是不肯罢休。”
  潘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连连摇头,说道:“我是个粗人,还是不明白。”
  “那紫金盒子就是饵,如今阿邪已经收了,便是咬上了勾,若他不肯答应他们的要求,你猜,日本人会做什么?”
  潘子眼睛骤然亮了,“这是栽赃啊!他们定会一口咬定小三爷收的盒子是他们丢的那只,他们是故意让我们去偷一只紫金盒的,谁他娘知道他们竟然会有两个。到时候……不行,依小三爷的脾气,他肯定不会答应跟日本人做生意的!”
  老和尚点点头:“潘子,如今时间不多,你马上准备一艘船去上海,要快!最晚今天晚上要停在码头。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一边是平静安宁的生活,一边是水流下汹涌的暗流。双方的角力正不知不觉的进行得热火朝天。
  离请柬上的日期越来越近,吴邪索性不去想它,每天窝在家里喂喂鸟、喝喝茶,他不再刻意地避免和张起灵的见面,有时甚至会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而张起灵虽没有彻底放下心中的防备,但也没有了刚来时那样的夸张,两个人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试探着彼此的底线。
  吴邪总是闲不住的,不像张起灵坐在那里就是发呆。用吴邪的话来说,坐在那里发呆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思考人生的价值还不如像他那样,拿一本书读读来的实惠。
  于是,两个人用各自不同的方法来“思考人生”。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当垂垂老矣的王盟每次想起那段短暂平静的时光都会唏嘘不已。那一天,他看见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暮春的暖风轻轻拂面,阳光洒满了小院,旁边一棵珍稀的广玉兰树开出朵朵洁白的花。一人穿着荼白色的绸缎长衫,坐在花架下藤椅上静静地翻着一本德文书,另一人一身中山装,仰着头淡淡地望着天。偶尔一片不知何处吹来的树叶落在了看书人的发上,旁边那人总会悄悄为他摘去,却不叫他发现。他们彼此并没有说一句话,却组成了一副最美的画,温柔了他余下的人生。
  也许吴邪已经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或者只是压在心底不去触及,王盟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但是他知道,吴邪的那些久久不愈的伤口正在一点点的结痂,而眼下才是他的少爷原本应该过的生活。
  赴宴前的一天,吴邪带着王盟去潘鑫记喝了一会子茶。这是他的习惯,再怎么不愿出门,日子久了,他总会想念市井人来人往的喧嚣。
  “王盟,那儿的牛肉煎包闻起来好像挺香的,你去买个来。”吴邪盯着路边的小摊说道。
  王盟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少爷,要吃,咱们还是回家去吃成么,这路边的……”到底有失身份啊。
  吴邪没说话,只是瞪了他一眼,王盟立马妥协,忙揣着钱袋,去那小摊前排队。
  吴邪百无聊赖的东瞅瞅西瞧瞧,忽然,腰间一凉,背后一个低沉地声音透过来,传进他的耳朵:“吴小三爷,有事儿请您走一趟,别惊动旁人,对你没好处。”
  吴邪一惊,侧着头看见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紧贴着自己,那人一用力,他腰上一痛,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心中一凛,知道怕是遭人挟持了,自己此时却犹如砧板上的肉,只得连忙道:“这位好汉,有话好好说,你别乱来。”
  “哼,你别乱来才是真的。”那男人顿了顿,说道,“你这只小狐狸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否则,在你腰上扎个窟窿,叫你讨不着老婆。”
  吴邪闻言一惊,却马上镇定下来,说道:“我跟你走就是了,我很乖很听话的。”
  那人听到这话,居然轻轻笑了一声,低喝道:“向前走!放松点!”
  吴邪按着他的指示走到了码头附近一个僻静的地方,忽然停住了,那人一愣,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别闹了!”他猛地转过身,抬起膝盖往那人的裆部就是一击!
  “我操,你这小子!”那人丢了刀,捂着自己的重要部位,弯着身子痛苦地骂道。
  吴邪拾起他的刀,一脸铁青:“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过也没你想得那么弱。大和尚,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一怔,哭笑不得:“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邪轻哼了一声,走近了他:“你靠我这么近我早就闻到你身上那股子檀香味了,而且全城人都知道我娶了解语花,你却说什么让我将来讨不到老婆的话,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知道这事的?”他摘了对方的帽子,露出了颗光亮亮的脑袋。
  “好你小子,”他龇着牙忍着疼,“既然知道,对我下手这么重。”
  “喂,喂,要不是看在我三叔的份上和你我多年的忘年交情上,我早就让你成为民国最后一个为皇家服务的人了,啊,我认得一个满洲国的旗人,说不定还能在他那儿谋个一官半职。”说笑完了,吴邪脸色一变,严肃地问道:“大和尚,你这到底要干什么?”
  和尚抬起头,看着他,说道:“阿邪,你三叔临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万事都要听我的。”
  “有道理的我自然会……”
  “听还是不听?”
  吴邪无奈的一撇嘴,说道:“听。”
  “那好,你明天不能去赴日本人的宴,现在码头上停着一艘船,你连夜去上海,那里有人会接应照顾你,然后你跟着他们去南洋。立即动身。”
  “等等,等等!”吴邪闻言大吃一惊,忙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明白。为什么我要离开临安?”
  那和尚一皱眉,说道:“你不用知道,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
  “这不可能。”吴邪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必须给我一个一定要走的理由。”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阿邪,你入套了。”
  随后,他将那只锦盒和日本人可能会用来对付他的办法说了一遍,吴邪听完之后也沉默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钱塘江的潮水拍打着江堤,随风入耳。
  良久,吴邪开口说道:“如果,我走了,吴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怎么办?”
  他,又怎么办?
  “阿邪……”
  吴邪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让别人死。我不能自己一个人逃。这船,我不能登。我不能连累那么多人,更何况,我家里还有一个通缉犯。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安全送到金陵。我答应过他,我决不食言。”
  和尚摇摇头,说道:“你要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我想的很清楚。”吴邪没有半分的犹豫,“请您相信我,这事,我能应付。”
  看着那对清亮的眼睛,他险些就要答应了吴邪,晚风一吹,让他猛地清醒了。“不行,这事由不得你,你是吴家的独子,不能冒一点儿险。”
  吴邪见毫无还转余地,紧抿着唇,猛地把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说道:“你若不放我回去,今儿个我就死在这儿,你是要带一具尸体去南洋还是怎么着,自己看着办!”
  “你!”
  那把刀刀锋很利,已经划破了他颈上的皮肤,沁出一点点血丝,可吴邪丝毫不在意,狠狠地盯着他,不退一步。
  老和尚看着他,这时的吴邪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眼神坚毅,他完全褪去了十年前的稚嫩青涩,如今的这个人早已配得上他吴家当家的名号。尽管他耍着赖,拿自己做赌注,却不肯妥协半分。老和尚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终于叹了口气,无奈的挥了挥手。
  吴邪这才放松了下来,喘了口气,方觉颈上一阵刺痛,他朝和尚鞠了一躬,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跑去。忽然,他停下步子,冲那和尚喊道:“大师,出家人不宜说粗话,你可别再犯戒了,还有,我不会给吴家抹黑的,我不会做汉奸。”
  老和尚看着他一路奔跑的背影,苦笑了一声。
  钱塘江的潮水此时正奏着一首进行曲,所有的一切都伴着时间一去不回头。
  
Saturday, August 17, 2013 10:52:46 AM 【瓶邪】临安一夜听风雨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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