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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4章



上一秒叶修还在没脸没皮地为了多抽半根烟和蓝河“殊死搏斗”,下一刻在一听到魏琛电话里传来了白言飞身影乍现在霸图某家洗浴中心的消息时就立刻正经了起来。在公事上,他从不开玩笑,也绝不马虎,重视每一个无论多小的案件,更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蓝河简直怀疑他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另一个人,在工作和生活中自如地来回切换。

他尝试去捕捉叶修布置行动时说的每一句话。在这看似被布置成零散的行动中,每个人都仅仅被要求做到什么,甚至连彼此之间最基本的配合都没有提及。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去想,叶修就已经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大手一挥,带着人立刻冲下了楼。

蓝河看着他们奔跑出大门的身影,猛然发现,身边那些人是如此的陌生。那个总是脱线的包子,此刻活跃地冲在了最前面,嘴里还不停地叫嚷着要如何英明神武地把白言飞抓起来;平时看起来腼腆的罗辑,此时已经回到了刑警队里专门配备的超级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17寸的显示屏上闪现的是蓝河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和程序,他神情专注,一点也不像那个毕业来了不久同别人多说几句话就害羞得低下了头的男孩子;就连那些蓝河平日里会下意识多些照顾的姑娘们也展现出了令他惊讶的放下女性柔弱后的锐利模样。

“嘿嘿,贴条小交警!”

蓝河听到叶修在楼下叫他,立刻跑到窗边,只见叶修站在那儿,嘴里已经叼上了一根烟,冲着他笑。

“吓傻了啊!”

蓝河打开了窗户,趴在窗台边向下看去,就看见他逆着光,呵呵笑道,“去隔壁的饭店定个座,顺便给哥带两包烟。”

“干吗?”蓝河诧异。

“庆功呗!”

身后警灯骤然亮起,坐在最前头警车里的包子拉响了警铃,探出半个身子,“老大,快上车,我已经饥渴难耐了!”

蓝河一听这话瞬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见叶修走过去,照着包子的脑门轻弹了一下,像是在训斥他乱用成语。蓝河站在二楼刑警队的窗边,看着他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罗辑还在电脑前紧张地操作着,他泡了一杯茶,放置在罗辑习惯的位置,然后悄悄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蓝河耳边嗡鸣作响的警铃声在叶修他们离开那么久之后依然挥之不去,犹如一波波潮水冲刷着他的神经。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手机上摩挲了一番,屏幕亮了又暗。

——“若要是我能让他活,我一定用尽一切方法,可我不能。我只能自个儿过得好点。”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开玩笑的是吧,怎么能过得好呢?那种正在渐渐失去最重要的就像亲人一样的人、每日睁开眼就开始惶惶不安的感觉,怎么会好?怎么能那么平静地说“我自个儿过得好点”就行了呢?

蓝河咬紧了牙,捏着手机外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我也一定能做到。

留在刑警队里的蓝河并没有无所事事,他继续他日常的工作——帮刑警队整理档案,还按照叶修临走前的嘱咐,预定了一家餐馆,尽管他觉得这次一定抓不到人。他显然不像罗辑这种警校刚毕业没多久的新人一样那么紧张,但他照样在对方噼里啪啦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中大气都不敢喘,就连进进出出走起路来都是轻手轻脚的。他还能听得到从对讲机里隐隐约约传出的叶修的声音,还有人声鼎沸的混乱,甚至还夹杂着呼啸的风声。

他无法对那边的情况漠不关心,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关心。

尽管他知道按照罗辑的性格绝不会对他突然而至的兴趣有所怀疑甚至产生一丝一毫的警惕。

不过半个来月,整个刑警队除了叶修和不常出现的魏琛之外,他不敢打包票说了解每一个人,但是每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特点,他早已了如指掌。

这曾是他在孤儿院里赖以生存被迫学会的技能,可如今,他却感觉无比的厌烦。

“啊啊啊啊啊!真的抓到了吗?叶队叶队!你说清楚啊!”

蓝河被罗辑突然爆发出的大喊而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去,只见他一脸兴奋地对着对讲机大叫:“叶队!回复我!回复我!”

可那边传来的是巨大的撞击声和喧闹的喊叫声。

两个人屏住呼吸,仔细从那些混杂在女人尖叫的背景音中各式各样的声音里分辨刑警队队员的声音,除了包子偶尔会冒出一两句奇怪的兴奋的吼声之外,他们什么也听不见。

罗辑通过连接城市实时道路状况的网络,计算出了叶修他们从警署到达那个洗浴中心的最快的路径,在导航的同时,还要请求距离最近的分局派出所之类的支援。

不在现场的罗辑有些紧张,他是技术型刑警,不会参与实际的抓捕行动,可如果他的计算有丝毫偏差的话,就会对抓捕行动造成很大的不利因素。魏琛带着莫凡在那些白言飞可能出没的地方日夜不歇地蹲守,叶修天天往交警大队跑调阅各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大家那么辛苦付出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定不能毁在自己的手上。

罗辑坐在那里,手有些极其轻微的颤抖,在厚厚的玻璃镜片后的双眼则死死地盯着那传呼机,希望能从那头传来一些好消息。

蓝河握了握他有些冰冷的手,朝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传呼机里传来了一个人急促地喘息,像是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完全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抓……抓到了,但叶队受伤了……”

“你说什么!”蓝河立刻抓紧了传呼机,语速也明显加快,问题一个紧接一个地丢了出来,“他伤哪儿了?谁伤的?要不要紧?有没有危险?现在怎么样了?”

紧接着,对方的回答就被淹没在一片警车、救护车的警报声中。

疲倦从内心翻涌出,蓝河慢慢地松开手,放下了紧紧握着的传呼机,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罗辑还在那里尝试同对方通话,可还是什么也听不清。

“蓝河,你怎么了?”

蓝河抬起头,看到了罗辑有些担心的脸,心里苦笑,摇了摇头,“叶队怎么样了?”

“不知道。不过,我想叶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为什么?”

罗辑笑了起来,显得有些腼腆,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回答道,“因为他是叶队啊。他说过的事,就一定能做到。所有的事,我想,应该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也许他早就想到自己会受伤这种情况。不用太过担心。如果他真出大事的话,上面早就打电话过来了……”

罗辑话音未落,蓝河的手机骤然响起。

蓝河的脸色瞬间一白,罗辑此时也跟着紧张起来,看着蓝河有些不知所措。

未存的来电显示。

两人面面相觑,罗辑哭丧着脸示意蓝河接。蓝河同样也不好过,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顺便做了下心理建设,接起电话后声音却卡在喉咙口,有些发不出来,“喂?”

“你好,这里是中心医院。”

蓝河伸手扶了一把桌子,额头上已经沁出密密的冷汗,“您说。”

“您是卢瀚文小朋友的监护人蓝河先生吗?他今天动手术……”

咯噔。蓝河的心一沉,他完全忘了这件事。他转头看看自己桌上的台历,今天被鲜艳的记号笔醒目地标注过,可他竟然还是彻底忘了。他心里顿时生出无数愧疚,小卢还那么小,是怎么一个人挨过手术准备的?自己明明答应过他,他一定在满怀希望之后又在渐渐失望中被推入了手术室。蓝河一想到他那双失望的眼睛,就难过极了。

“蓝河先生?”

“手术怎么样?”蓝河终于回过神来,急切地问道。

“我们在手术中发现他病变的部分离血管太近,可他年龄太小,血管太细太脆,我们仔细检查过,觉得大出血的风险非常高。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建议保守治疗。”

蓝河急了,“不是说保守治疗根本治不好吗?”

“你来趟医院吧,我们见面再谈。”对面的医生觉得根本没法在电话里一句两句说清楚,多少有些不耐烦。

蓝河挂断电话,罗辑立刻紧张兮兮地问道,“是医院打来的吗?是叶队吗?”

“不是。”蓝河敛起了内心的焦躁不安,脸上硬是挤出了一抹令人心安的笑容,“是我自己的私事。和叶队没有关系的……”

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不安。

蓝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看着那一叠叠材料,却只是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发呆。他尽量避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罗辑,可这一次,双重的不安却强烈到让他无法再掩饰。

当蓝河极力忍耐着一旁的罗辑用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来毫无保留地释放他逐渐变重的不安,而开始漫无目的地翻动着那些档案来转移自己当前的注意力时,外面突然响起了警车的声音,从远到近,那么刺耳,却让两人都为之一振。

两个人立刻冲下了楼,只见叶修正从打头那辆车里出来,手臂上有简单的包扎。罗辑说的没错,确实只是小伤。

他叼着烟,站在那儿看到蓝河还略显惨白的脸色忽地就乐了。

用传呼机与他们通话的是安文逸,他当时正在给叶修处理被刀划伤的手臂,叶修自然一清二楚地听到蓝河说的每一句话。

他刚想要开口调侃,却见蓝河紧抿着唇,那样子似乎看起来有什么事。

他敛了敛笑,问道,“你怎么了?又吓傻了?”

蓝河看了一眼他的伤,又看了一眼他的脸,咬了咬唇,终于说出了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叶队,我能现在请两小时的假吗?”

叶修一愣,再看蓝河的眼神中满是恳求。有事,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蓝河不是那种会给人添麻烦的人,更不是那种看不清场合与形势的人。他会在这个时候请假,势必有他绝对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叶修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你要告诉我,你准备去哪儿?”

“医……医院……”

“你病了?”

“不……不是。是……是我弟弟……”

“……”叶修沉默片刻,“来吧,上车,我送你去。”

“这样不好吧,我自己打车就好。一来你也受伤了,二来刚抓到你不急着审讯吗?况且,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事坐警车?”

“呵,看起来你也不着急啊,说的头头是道的。”叶修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受伤了,刚好去医院处理一下,不过这可不是我不相信小安。刑警队那么多人,让老魏把那十八酷刑先上完,天都该亮了,我这种压轴出场的,急啥?然后嘛,这个时间点,你上哪儿打车?”外面车水马龙,正是晚高峰时期。

“来吧,你瞧你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样了。”叶修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我们坐张佳乐的车好了。问题解决,看我多机智。”


十一

黑色的SUV前照灯骤然亮了一下,张佳乐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底,惊得坐在后座的叶修立刻抓住旁边的把手,“唉唉,张佳乐同志,你注意点,坐你旁边的可是位交警。”

张佳乐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瞟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叶修,“我又没说要保持这个速度。年轻人有点冲劲你这种老年人就看不惯了是吧。”

“呵呵。”叶修笑了笑,“是啊,年轻人太嫩了,所以才总是输给老年人啊。年轻人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老年人,但也总是比老年人更年轻一点,结果一直都赢不了啊。真是可怜的年轻人啊。”

“靠!”

张佳乐握着方向盘开着车,半个身子却已经转了过去,眼睛压根就没看前面的路,盯着坐在后头的叶修,“我什么时候总是输给你了?什么时候了?我跟你在警校不是同一届的吧,你是第一又怎么样?这也能比较,你要不要脸?”

“张佳乐你好好开车。”叶修指着那个就差扑过来把他一脚踹下去的司机,然后一脸抑郁地看向蓝河,“交警同志,他这是危险驾驶。”

蓝河低着头,没有答话。叶修坐在后排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重重阴影下的侧脸,可即便如此,他也看得出来蓝河的情绪非常不好,正在极力地克制自己,但估计已是强弩之末,别说回应叶修那些逗人玩的垃圾话了,蓝河现在连听他说正经话的心思都没了。

张佳乐看到叶修表情明显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移到了蓝河的脸上,看了一眼立刻也不作声了,转过身子,老实地开起了他的车。

张佳乐一手好车技,开得又快又稳,压着限速在塞得像腊肠似的晚高峰时段的马路上风骚地变道、转弯,居然也没怎么堵就顺顺当当地赶到了中心医院。

“今天运气那么好一定是因为我在车上。要不要我给你张签名照,你随身带着?”车上气氛太沉闷,叶修有点不习惯,他一边对张佳乐说着一边去看蓝河的表情,那小子还是恹恹的。

“带你的照片驱鬼辟邪吗?”张佳乐吐着槽把车稳稳地停了下来。他手闸还没拉到停车档,蓝河猛地推开车门冲了下去,跑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过身朝刚刚下车张佳乐道了一声谢谢。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谢谢啊。明明看他着急的要命,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张佳乐喃喃自语。

他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身边摸了根烟开始抽起来的叶修,说道,“这小子以后会有出息啊。”

“怎么说?”叶修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灰白的雾腾起,遮着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很会控制情绪。”张佳乐顿了顿,“他人缘不错,同他说话就感觉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似的,非常放松。但太过礼貌周到,就像刚才向我道谢,都已经跑出去了,还要补上,到底还是没真心地拿我当朋友啊。”

“你不能这么说他。”叶修吐了口烟,“他也许是不想让你留下坏的印象。他是真心想要对你好,但对你好不一定要和你做掏心掏肺的朋友。”

“我没明白你这话的意思。”张佳乐皱了皱眉。

“你不需要明白,我明白他就够了。”叶修翘了翘嘴角,笑了起来。

张佳乐朝他翻了个白眼,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林敬言打来的。

“喂,老林什么事啊?”

“我听你们队的人说你快下班的时候火急火燎开车出去了,好像还是去医院。怎么,生病了吗?”

“没有,我好得很,是蓝河他弟弟手术出问题了。他现在临时在刑警队待着呢,今天不是抓白言飞吗,他不能去看弟弟有点着急上火,这会儿人抓到了,就立刻赶去医院了。我也就当当司机。”

林敬言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蓝河现在在你身边吗?”

“没呐。他一个人进去了,他弟弟我又不认得,病情也算隐私,我没事去凑什么热闹。在外面陪老叶抽烟——啊,也就是叶修你知道吗?那个没下限的刑警队队长,就二楼那个。”

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即只是叫他自己小心些,张佳乐有点莫名,反问自己有什么好小心的,小心叶不修吗。林敬言便笑着不再回答。

“你又在和谁说我坏话呐。”叶修看着张佳乐挂了电话,嫌弃地弹了弹烟灰。

“你这种人还需要别人说你坏话吗?你在警队里早就臭名昭著了好吗?林敬言你认识不?还点头?你点个屁头,人家刚从外省调过来,是化学教授,在肖时钦那儿,你和人家有共同语言吗?说起来,要不是苏队当年文化课考试顶风作案给你递小抄,你进得来警校么你?”

“啧,阿秋随口说的话,你就惦记好多年;张佳乐同志,我记得你文凭跟我一样啊,你和人化学教授难道就有共同语言了吗?你这么厉害,你那青梅竹马他知道吗?”

张佳乐知道叶修指的是孙哲平立刻就跳了起来,瞪圆了一对眼睛,吼道,“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叶修扬了扬眉,在那个“你”字上拖长了音节,满脸写着全是你的错。

其实苏沐秋并不是什么禁语,叶修一直都能很坦然地面对自己最好兄弟死亡的事实。他在第一线那么久,早就把生死看得很淡了,可是张佳乐现在一提,却像根针似的扎了下他的心。他猛地就想起了那天蓝河的分析,像是重重的秤砣压在了他的心上。

说是天下无敌,什么案子都能破,警署第一人,却让自己最好朋友的死亡真相掩埋了整整三年,而且他至今毫无头绪。

那根烟就快烧到了滤嘴,他心里的惆怅与不甘立刻被手指上传来的灼痛彻底驱散,他拿下嘴里的烟屁股,悄悄地,狠狠地,往张佳乐的SUV车身上捻了捻,掐灭了火星子。

卢瀚文还没有醒,正处在连狗都嫌弃的年纪的男孩子此刻睡在床上难得的安静。

他小小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只有一张惨白的小脸搁在外面看着可怜兮兮的。蓝河很安静地坐在床边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可他心里却是难得的片刻平静。

门被敲了两下,蓝河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门口等他。

蓝河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找我吗?”蓝河轻手轻脚地带上门,把成人世界关在了门外。

医生点了点头,“蓝先生,你这个月卢瀚文小朋友的住院费好像还没有付,一共是9360元。”

蓝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神情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太忙了,我今天一定付钱。”

听到蓝河没准备赖账,医生满意地继续说道,“刚才我们重新看了下片子,结合实际开刀看过之后,还是觉得不能手术,风险太大了,建议他满了十四周岁再动。那个时候人长开了,各方面也稳定一些。现在最好还是做做保守治疗。”

蓝河沉默着,他知道这方面自己不是专家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这种涉及性命的事情还是应该听从医生的专业意见。

“最近国外有针对小卢这种病的特效针,如果你愿意试一试,我们可以帮你申请。”

“那能治好吗?”

医生摇了摇头,“并不能彻底治愈,但用过这种针的病患都有明显的好转,也没有观测出有什么严重的副作用。”

蓝河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了,忙问道,“那帮我申请吧。”

医生却有些犹豫,“那种针很贵,每个星期要打两针,每针就是1000块钱……所以……”

蓝河微微蹙了蹙眉,思忖了片刻,淡淡地笑了笑,“没关系,钱不是问题,我能凑齐的,您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

医生明显有些诧异,卢瀚文住院的时间挺长,小孩子活泼灵动小嘴又甜,医生护士都认识他,都知道他的身世,都了解是同一孤儿院的哥哥一直在勉强地支撑着他的巨额治疗费用。有时候他们也会常常感叹,如果不是蓝河一直不肯放弃,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一次次险险地从鬼门关闯过?

原本唯一的希望就是等他再大些就动手术,彻底把病灶切除,他们等了那么久,没想到还要再继续等下去。他现在只有7岁,还要再等7年。

蓝河咬了咬唇,侧过脸透过玻璃看着病床上的卢瀚文。不过就是再等几年,会好起来的,至少还有希望。

卢瀚文还没有醒,蓝河也没有长待下去的必要,刷卡把账付清,又小坐了一会儿,就下了楼。叶修跟着他一块儿来的,估计自己不走,他也不会提前先走,可队里还等着他审白言飞。他嘴上说的很轻松,可这么长的时间,蓝河看得很清楚,他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一定会亲自审问的。

他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他不敢往下深想,匆匆掐断了自己差点扩散出去的思绪。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张佳乐的SUV旁边,林敬言从上面下来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林敬言回答地很随意,朝一旁的叶修相互点头致意了一下,看起来确实不熟。

“诶,小蓝出来了。”叶修立刻把一地的烟头用脚蹭到车子底下。

张佳乐立刻望了过去,看到蓝河平静的表情还笑着同叶修说看起来好像没事,可下一刻,他脸上暖暖的浅笑却陡然消失,脸上紧绷着,眼睛更像是黏在了前方正在朝他们走来的蓝河身上,蹙紧了眉头。蓝河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张佳乐突然用这样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张佳乐?”就连他身边的林敬言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可张佳乐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抿着嘴角手有些发抖。蓝河停下了脚步,他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但张佳乐却开始动了。蓝河看着那个朝他跑来的人,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模样,下意识地朝后面退了两步。

“张……张队长……”

张佳乐完全没有任何停留,径直从蓝河身边跑过。

不是冲着自己?蓝河愕然地转身,只见张佳乐盯着的却是自己身后的人。

一个脸上有条让人完全无法忽视的刀疤的男人。


十二

张新杰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牛肉,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大汗淋漓的下属,然后转而面向送菜上来的厨师,不咸不淡地埋怨了一句,“今天的牛肉是不是少炖了几分钟?”

那个被张新杰彻底无视的彪形大汉闻言剑眉一扬,不悦地扭头看了一眼厨子,正对上对方怯怯的目光,接着那厨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喏喏地朝张新杰点了个头。

“唉,下次记得不要提前出锅,影响口感。”

“妈的,”那大汉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瓷碟儿都跳了跳,发出令人颤栗的撞击声,加上他面相极凶,一身鼓鼓的腱子肉,身材魁梧,显得气势和力度都很足,“言飞被条子逮了,你还在这儿快活地吃饭,还他妈‘口感’?换你去吃牢饭试试?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这群人当兄弟!”

张新杰搁下碗筷,往前一推,脸沉了下来,冲着厨师挥了挥手。

厨子这会儿已经吓得双腿发软,险些就要瘫倒在地,这会儿看见张新杰的手势,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

相较之下身形纤瘦得多的张新杰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既没有动怒也无半分畏惧,“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你是忘记了吗?”

“我他娘的都说了,言飞……”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对方的话,那张面无表情冷淡的脸与对方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语气平稳,没有半分波澜,“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虽是句问句,可张新杰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征询对方意见的意思。

“别以为你背着大哥做的事别人都不知道!大哥相信你,我们可不信!”

那大汉磨着牙,用粗壮的食指威胁性地指了指张新杰的鼻尖,转身就把门关得砰然作响。

张新杰花了一分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他捧起碗,继续吃已经彻底凉了的饭菜。

手机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挂钟,早已过了他应该吃完饭的时间,对方显然是掐准了时间给他打的电话,会这么讲究、把别人所有的习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他只知道一个,于是只得又放下碗筷,“喂?”

他反应平淡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在对方提到一个细节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也在场?”

对方可能没有明白张新杰的那个“他”指代的是谁,追问了一句,可张新杰却闭紧了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所以说,张佳乐当时的反应是直接去追刀疤是吗……结果没有追上?但你怎么确定他们认识……张佳乐自己说的?”

张新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听完消息问了几个问题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电话那头似乎也不催促,显然对他的性格也相当的了解。

他需要时间想清楚,但他也不会让人等太久。

“我知道了,谢谢。”张新杰说得很客气很礼貌,但语气却并没有多少致谢的恭敬,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道谢。

对方似乎又说了什么,让他刚刚松弛下来的眉头又皱紧了起来,“这样不符合规矩,我可以把这个月的钱提前预支给你,但你现在突然提出要加钱,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是坐地起价临时加码,恕我不能接受。”

电话那头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似乎对增加佣金的要求很坚决,张新杰多少有点不悦,他做事很少逾越事前商定好的底线,这让他有点为难。

“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你这样的行为,我必须对下次合作报以斟酌的态度。”

电话那头意外地沉默了起来,张新杰等得很耐心,他外表看起来似乎很斯文,说话谈吐也文雅,声音不太响,但是对待事情却认真到有些固执,有时甚至会表现得有些强硬。

这或许是在韩文清身边待久了的缘故,有时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他性格里与生俱来的,还是难得的受到别人的潜移默化。

不过可惜的是,对方似乎也是一个相当固执的家伙。

他似乎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从来不告诉张新杰他要那么多钱的目的。虽然张新杰想要查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从来不会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

他不好奇也不八卦更不需要知晓对方的初衷,各取所需各留退路,这是江湖的规矩。

他只知道对方很缺钱。

可现在就连用取消合作来威胁对方,那头也似乎没有松动妥协的迹象。张新杰心里大致是有了点谱,估计是和根本性的问题有关。

他微微叹了口气,“算了,这次事情也算是顺利。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钱会从我私人的账户里单独划给你,但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声势浩大的脚步声,挂了电话,韩文清刚好推开了门。

“打扰你吃饭了吗?”韩文清扫了一眼桌上没有吃完的饭菜,语气很寻常,“看起来都凉了,让厨子再给你做一点。”

“不用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警局了。”张新杰推了推眼镜,站起身,理了理衬衣的衣袖,抄起衣架上的西装套在了身上。

西装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剪裁非常贴合他的身材曲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和精瘦的腰,与在场的包括韩文清在内的那十几个壮汉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可他站在那儿,微微抬头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韩文清,气势却没有输半分。

“老大!”

韩文清一抬手,示意手下闭嘴安静。

他看着张新杰,语气依然很平缓,“刚才的电话,是那个在警队的兄弟打来的吗?”

“是。”

“他骗人!”

“啪!”韩文清转身一个巴掌甩了上去,直接把那个出声的属下抽翻在地,“让你说话了吗!你这是什么语气!他是谁你敢对他这么说话,活腻了吗!?”

他转过脸,脸上还停留着愤怒的表情,被打的人迅速爬了起来,低着头躲到了人群的后面。

张新杰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韩文清从不会在他面前做戏,对他也有足够的信任,但是今天,看起来确实有些事是不得不解释清楚的。

“那位兄弟,”韩文清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语气,“是我们的人吗?”

张新杰反问,“如何定义‘我们的人’?”

韩文清指了指身后那一大帮子人。

“不是。”

“那他是一个真正的警察?不是我们派去的卧底?”

“我只说过他是我们‘待在警队里的兄弟’。对我来说,只要能让我相信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事实上,他只是我买通的警察。”张新杰说道。

韩文清向前一步,逼到了他的面前,距离的拉近让张新杰不得不仰起头仰视他。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清雅的男士香水味,韩文清非常讨厌这种味道,因为每当一靠近张新杰都像是在时刻提醒着他,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

“你知道,我不准你这么干的。条子没一个好东西,你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我知道。”张新杰毫无畏惧地望着他眼睛,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时间快到了,我要赶去警察局,如果你愿意,可以等我回来听我的解释。”

“你还回得来吗?”

张新杰突然淡淡地笑了,“你不相信我了吗?”

“不是,我只是在担心你。”

“我知道。”

张新杰一低头,从他身侧绕了过去,却被韩文清一把拉住了胳膊,“我会找人待在警署门口。”

“不用了……”张新杰看到他脸上已经隐忍到快爆发的表情,适时地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就这么说定了。”

“好吧。”张新杰无奈地笑了笑,韩文清放开了手,他便掸了掸被对方拉皱的西装袖子,拨开人群,径直地朝外面走去。

整个屋子里十来号人看着他清瘦的渐渐走远的背影都不敢出声。

张新杰的黑色宾利停在警署的门口,他下车时礼貌地对司机打了一个招呼,他很清楚地明白,即使是他的专属司机,那也是韩文清的人,自己不管怎么说都也只是一个帮韩文清打工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和司机并没有什么两样。

对别人客气一点总没有坏处。

他习惯性地理了理袖口,天色已晚,天幕上已经挂出了点点的星辰和一弯清月。他踏上那大理石的台阶,知道有的人已经等他很久了。


十三

白言飞并没有被羁押在看守所里,而是被临时关在里刑警队的特别审讯室由刑警队进行突审。按理说,这么做是完全不符合规矩的。至少也要打个报告,写清楚原因、突发情况处理方案等等一系列复杂繁琐的条目,这间空关了很久的特别审讯室才能在批准后投入使用。

当然,叶修从来不会在意这种事,他选这里只是图他自己方便而已。他坐在那里抽了半个多小时的烟,一根接一根,脸上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既不像魏琛那样凶神恶煞,也不像安文逸苏沐橙那样对他循循善诱,他只是平静地重复着之前队员们已经问过的问题,不管白言飞怎么辩驳他都没有丝毫反应,问完之后就坐在那里抽烟了。负责记录的罗辑已经把所有的口供都记录了下来,正在外面整理。

白言飞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好奇,可还是忍不住去偷偷看那个传说中刑侦第一人屡破大案的刑警队队长。

这家伙其实是躲在侦讯室里抽烟来的吧。白言飞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他这幅高深莫测的表情下到底藏的什么样的心思,最终只得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使得叶修迅速掐灭了烟头,立刻扭开了小台扇来驱赶烟味。蓝河推门进来时,敏感地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尼古丁味,四下看了看却找不到烟灰缸便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送上了热腾腾的芝麻糊给叶修当宵夜。

“天这么冷怎么还开电扇?”

白言飞被吹了个正面,冷得直发抖。

叶修对着蓝河笑了笑,两人相视无言,一番眼神交流后蓝河便伸手把风扇给关了,也没念他,只是从他抽屉里摸走了被藏起来的烟灰缸顺便白了他两眼,然后低头附在了叶修的耳边,还着意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嘴。其实他说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机密的,但这是审讯室里的规矩。

他有点担心张佳乐,想要陪他回家去,而且有必要的话今晚会在他家留宿。

叶修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他待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相比之下,他觉得张佳乐那边可能更需要看着。在医院外偶尔发现的那个刀疤男子,正是他之前在警察局门口看见的那个人。张佳乐追上去之后对方却已经消失在了热闹的门诊大厅。

蓝河很少看到他这么情绪激动的模样。

他抓着叶修的外套衣领一遍一遍地问,你看到了吗?那个人为什么会和他长得一样?是不是他?就是他对不对?

叶修只是看着他,等他一口气把所有问题全都问完了——事实上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问题——才冷冷地说道:是不是他,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蓝河看着张佳乐颓然放下的手,想要上去安慰安慰他,却意外地瞥见了一旁林敬言。那个温文尔雅的化学教授一直都没有什么强烈的存在感,笑容也是暖洋洋的,可蓝河同他在一起时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在面对潜在危险时对未知的、可能存在的伤害的一种敏感。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蓝河从来不缺这方面的敏感。

而此刻,更让他惊骇的是林敬言竟然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自己。

他自然不会自恋地觉得自己的样子倾国倾城,吸引得住男人不愿转移的目光,况且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位林教授有同性恋的倾向。蓝河安慰张佳乐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看向林敬言,他越来越确定这位林教授绝对对他有所怀疑。

他自然是有目的的去接近张佳乐,两个人的相遇完全可以说是他的故意而为,所以当他那天在张佳乐的车上第一次看见林敬言的时候,那种微妙的违和感让蓝河几乎可以瞬间确定,这个人接近张佳乐的目的也同自己一样并不怎么单纯。

更何况,张新杰竟然完全查不出他的任何底细。

他的表面档案看起来无懈可击,要是让蓝河自己来挑毛病,他也挑不出来,这只能说是他的直觉,而蓝河的直觉几乎从来没有出错过。

尤其是面对危险的人。

张佳乐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他指的是谁,蓝河根本不用去猜测林敬言会不会不知道,他既然选择来接近张佳乐,那么他一定也会去了解张佳乐的人际交往,而那个人的存在是绝对无法忽视的。

自己的目的说起来不过是在张佳乐身边待着,确定一下那个刀疤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三年前死去的孙哲平。而林敬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蓝河却一点儿也猜不出。

此刻,张佳乐就坐在刑警队,隔着特别审讯室的那道门就在门外面他们的办公大堂里坐着。刚刚蓝河进来给叶修送宵夜的之前,就已经给他也准备了一份。

两枚茶叶蛋和一杯姜茶。

姜茶只能用来暖胃,捂不热已经凉掉了的心,但至少张佳乐现在情绪十分平静。

他们回警署之后,张佳乐跟着来了审讯室,面对白言飞就问了一个问题:那个炸弹怎么回事?是从哪里来的?

冷静睿智得简直和在医院里抓住叶修衣领的人判若两人。

白言飞呆愣地反问了一句,什么炸弹?

就是那个你苑西路住宅单位保险柜里的炸弹。

白言飞盯着张佳乐的脸看了几秒钟在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突然笑出了声,那轻蔑的样子惹得张佳乐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他识相地止住了笑,回答道:警官先生,您电影看多了吧,干我们这行从来不用保险柜的,保险柜这玩意多不安全啊,简直就是摆在那儿招摇,嘿,快看,我这里有好东西。多傻啊。

蓝河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于是对叶修来说,情况又起了变化。白言飞并没有说谎的必要,因为这和警察抓捕调查他的原因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审讯室里没有钟,这种不知时间却知道它在流逝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心理脆弱的人很容易在长时间的禁闭下崩溃,但白言飞显然不是。

叶修很少会有烦躁的情绪,因为大部分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有些时候,面对某些特定的人,他也会有种出乎意料的感觉,比如说喻文州,比如说张新杰。

这家伙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现身。叶修想着,就去习惯性地摸烟,直到蓝河进来给他送宵夜。

蓝河和张佳乐下楼的时候,在警署大楼的门口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卡宴飞快地隐入夜色之中,从车上下来正迎面朝他们走来的男人戴着金色边框的眼镜,剪裁优良用料考究的西装西裤严密地包裹住体型保持完美的身体,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凌乱的散发和不服帖的发尾。

两边人相遇只是礼节性地点头致意。蓝河甚至没有感觉到张新杰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过,更多的则是给了他身边的张佳乐。

蓝河陪张佳乐回的家,时间太晚孙翔都已经睡下了。那两个茶叶蛋对没有吃晚饭的人来说一点也不抵饱,张佳乐揉着肚子,觉得痛得好像要犯胃病了。

最近身体似乎变得有些脆弱了,前两年明明怎么折腾也不会感到疼。

蓝河看他的模样不太好,想要送他去医院看看,被拒绝后,又放心不下,就从冰箱里翻了点东西出来,准备给他再做一顿填一填胃。他推辞不了,更拉不下脸让蓝河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便跟着去打了打下手。

“能帮我设一下定时器吗?八分钟就好。”蓝河一边把盛着鸡蛋羹的碗放入蒸锅中一边对靠着门框发呆一晚上都再没怎么说过话的张佳乐说道。

连唤了两声,张佳乐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拿出柜子里的猫头鹰定时器,设好时间放在了料理台上。

然后继续发呆。

他满腹心事,目光并没有什么焦点,随意地落在那只卡通猫头鹰上面。

“咕嘟咕嘟”水煮开的声音,热腾腾的水蒸气顶开锅盖从边缘溢出,瞬间就塞满了这个小小的厨房。蓝河小心翼翼地把火关小了一点,说道,“蒸鸡蛋羹的话最好在碗上面盖一层保鲜膜,这样蒸出来效果特别好。制作也简单,你下次可以自己试一下。”

张佳乐哼了哼鼻子“嗯”了一声,却伸手摸上了那只猫头鹰的眼睛。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拂拭着,在摸到某处时手指一顿,来回又摸了几下表情突然一凛,他抓过那只猫头鹰再次仔细地看了起来,然后用手指将猫头鹰的眼睛直接抠挖了出来。

这点程度的拆卸对于他这个手指格外灵巧的拆弹专家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只是猫头鹰空荡荡的眼眶内藏着的东西却让他大惊失色。

一只微型摄像头。

那隐秘黝黑的镜头此时也正无声无息地对着他。

“怎么了?”蓝河似有听到声响转过了身。

“叮叮叮叮——”失去了一只眼珠的猫头鹰突然在张佳乐的手中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伴随而至的是划破寂静深夜的刺耳凄厉的定时警报声。


十四

蓝河皱紧了眉头盯着茶几上摆放着的二十八只摄像头,身旁被半夜弄醒的孙翔睡眼惺忪,一脸迷糊显然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佳乐此刻了无睡意。

卧槽!连浴室都有,还是防水的!卧室里更别提了,完全是重灾区,有近一半的摄像头是从卧室里找出来的,360度环绕着他的床。一想到这些张佳乐直接把脸埋进了手心里捂住,这样的话别说洗澡被全程直播,就连晚上偶然为之的自慰也……

这到底是监视还是偷窥?!张佳乐欲哭无泪。

“张队,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叶修!一定是上次请刑警队喝汤没请他,所以他怀恨在心!”

蓝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叶队不会做这种事……的吧。”

“叶修是谁?”孙翔从张佳乐的口中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立刻抖擞了精神。

“为什么不会?叶修这个没有下限的家伙。”张佳乐选择直接忽略孙翔。

蓝河想了想,“叶队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张佳乐挑了挑眉,“你很了解他嘛。”

“我只是觉得叶队不是这种会搞小动作的人。虽然他说话很嘲讽,但是为人很坦荡,也不是真记仇的人。”

张佳乐怔怔地看着蓝河,看得他头皮发麻,只见张佳乐一拍大腿,叫道,“蓝河,你不好了,你不会被叶修那个家伙迷住了吧!我告诉你,他其实只会虚张声势!”

没啊,他挺厉害的,提前通风报信了还能逮住白言飞。

“叶修他不学无术,你知道他是靠作弊才混进警校的吗?”

可是他毕业的时候好像是荣誉学生?

“你别看他每年全警署考核评比业绩都能拿第一,那是他运气好,他运气就比我好一点点而已。”

好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喂!蓝河,你为什么不说话?”张佳乐瞪眼。

“啊!”

张佳乐看他那一脸迷迷糊糊慢半拍的呆愣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索性不去理他,伸手拨弄着摄像头,表情严肃了起来。他难得认真地思考起来,到底有谁会去做这样一件事——监视自己。

或者换一个角度,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有什么东西很特别引起了关注?长相英俊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带着前男友弟弟一起生活的长相英俊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带着前男友弟弟一起生活的长相英俊的大龄单身拆弹专家男青年?

听起来怎么像别人的人生。

“如果说要安装这些摄像头的话,需要一定时间,我看了下,这些并不是同一批安装的,应该是分批的。”蓝河突然拿了两只不同型号的摄像头出来,摆在了张佳乐的面前。

“所以说,安装这些的人是有机会经常出没我家的。”张佳乐突然变得很冷静,目光也锐利了起来。他绝不是一个笨蛋,只是为人有些单纯,交际也很简单,根本不会有多少心思去提防所有接触他的人。

蓝河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能经常进出我家的,除了我和翔翔之外,就只有林敬言了。”

“还有我。”蓝河眨了眨眼。

“肯定不会是蓝河哥。”孙翔这会儿终于像清醒了,听了半天也总算听明白了些,“一看就知道是那个林敬言,我一直没觉得他安什么好心。还有,那个叶修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你调查户口啊。”张佳乐一巴掌拍了上去,“这里没你事了,你回去睡觉,明天开始我送你去我同事家里。”

“不要!”孙翔突然拔高了声音,“开什么玩笑,这么危险的时刻我怎么可以离开!”

“你待在这儿干什么?”

“保护你啊!”孙翔说着就跳上了沙发,摆了个孔武有力的姿势,“你放心,我打架很在行的!”

张佳乐拽着他的脚踝猛地一拉,孙翔在一声惨叫中跌倒在了沙发里,只见张佳乐冷着脸,“保护我?不必了,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老子保护你还差不多。未成年儿童不要没事逞英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最讨厌了。”

“我觉得张队也暂时住到别的地方去比较好。”

张佳乐皱了皱眉,如果那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话,那么这样的话会不会给别人带来更多的麻烦?甚至波及到自己身边的人?不管是孙翔,邹远,蓝河,林敬言还是叶修,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亲友,他没有办法不去考虑他们的处境。

“不必了。”

“可是……”

张佳乐摆了摆手,“让翔翔去小远家住两天,等我把这房子彻底搞清楚了再说。”

既然张佳乐已经决定了,那么蓝河也就不再坚持,在孙翔的一片反对声中,张佳乐霸道地把自己的解决方案敲定了下来。

蓝河有时候挺佩服张佳乐的,外面早已天明星稀,他居然还能安然返身回屋睡觉。蓝河给自己泡了杯茶站在窗户边看天一点点亮起来。天气越来越冷,他的呼吸落在玻璃上凝成了一团白雾,一夜没睡眼睛有些微微酸胀,他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摸出手机想给叶修打了个电话。

可握着手机的手在按下键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他心里一下子就闪出了无数的念头,自己并不能清清楚楚地摘身事外,不得不又要说谎骗人,甚至去耍一些小手段误导干扰。尽管他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无数条合适的理由与解释以待备用,可是这一刻的疲惫也同样如此的清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嵌在某一环中停不下来的齿轮,一旦停下,迎来的就是彻底的报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叶修其实是对立的。

想到这一点的蓝河忽然就觉得有点难过。

如果和他早一点相遇的话就好了。蓝河想。

手中紧握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了起来,蓝河讶异地接起了电话,那头也是同样吃惊的语气,“接的这么快,你晚上没睡?”

他听出是叶修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有些微微的失真,蓝河换了个姿势,靠在窗边,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略微烦躁的情绪在慢慢的平复。

“嗯,没有。有事吗?这么早。”

“没什么,关心一下你和张佳乐同志。”叶修似乎是笑了,蓝河知道张佳乐昨天的状态绝对让人担心,却没有想到叶修也会如此体贴。

“他现在睡得很香。”

电话那头顿了顿,直接问,“你有心事?”

蓝河不知该怎么回答,那种快要被拆穿被发现的紧迫感让他一下子心跳加速,他佯装镇定,“在想白言飞的案子。”

“呵呵,张新杰提出了取保候审,我没同意。不过,他一出现,白言飞立刻就两样了,人也精神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个儿一个人就担下了,张新杰可真是个……怎么说,我词穷了……”

“叶修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叶修还没说完,蓝河就难得的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心思从来没在白言飞的案子上,可他说完这句却有点后悔了,电话那头只是在些许停顿之后淡淡地说了个字,“好。”

“我……”他的喉头有些发紧,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好,“我其实……”

他听得见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像是有一种愉悦的感觉,一种愉悦过了头的感觉。

“既然白言飞的案子快完了,那我就回交警队了。”

蓝河自暴自弃地顺着墙直接滑到了地板上,说的话和想要说的话截然不同。

对面的叶修似乎也是一愣,像是完全出乎意料,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还是道了声,“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叶修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情绪,但是蓝河却忍不住去猜测他此刻的表情,“如果有一天,你有什么事不得不说,或者一定想要找人说,记得头一个要找我。”

“嗯。”蓝河没有问为什么,他已经几乎可以想到叶修不要脸的回答了。

“蓝河你今天有点奇怪。”再次停顿后,叶修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有么?”蓝河笑了,“早上给你带两根油条,一个香菇鸡肉包,再加一瓶酸奶怎么样?”

那头也笑了,苏沐橙说他最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明明白言飞一直都没抓到,整个刑警队都处于极度急躁之中,一片愁云惨雾。

默默地挂了电话,太阳已经彻底升起,蓝河苦笑了一声,又一天的开始。

兴许是因为这是最后一天待在刑警队里,蓝河给全队带了超额分量的早餐,他没有多说什么,原本自己来来去去,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叶修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蓝河有时候常会想,也许那天他没有接孙翔的那个电话会不会之后的事情会全然不同,他可以把自己那一段身不由己不光彩的故事彻底掩埋起来,然后再平平常常地上班,给交警队里的同事们带早饭,到年纪了再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性格温柔体贴的姑娘恋爱结婚生子,不要轰轰烈烈,就只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

终究还是逃不过。

“喂?”

“蓝河哥!”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急得在发抖,“张……张佳乐不见了!”
Tuesday, April 01, 2014 06:17:13 AM 【全职高手】叶蓝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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