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巢
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十三

天刚亮，外头蒙着一层薄雾，太阳就像是刚从咸鸭蛋里剜出来的蛋黄红彤彤的，阳光却还不怎么强烈。蓝河倒在工作室特意为夜班同事准备的沙发上，看着头顶的节能灯已经有了重影。
五分钟前，他刚从副本里出来，被告知一晚上的辛苦都白费。心里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方才在副本中的高度紧张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这会儿一松懈下来，倦意立刻席卷而来。他花了一分钟来调整自己情绪重新打起精神，热烈地感谢了所有下本的同伴。完全没有提及这份材料最终并没有可用之地。然而看着别人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再计较的了。
蓝河在下线交班之前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拉开公会列表，试图找绕岸垂杨好好谈一谈，可那小子的名字暗着，只得做罢。
虽然春易老之前明令禁止过他和绕岸垂杨的私下决斗，对方在那次被叶修教训过后也老实了很多，可是这次接连两件事都让蓝河感到有些有心无力了。
摆明了就是给他制造点麻烦。
自己有那么讨人厌吗？蓝河躺在狭窄的沙发上不敢翻身，默默地想。
手臂横在额头上，稍稍遮挡了一下刺眼的灯光。蓝河摸出手机，上了一会儿网，结果被喻文州转发到首页上的一条微博给吓了一跳。
@叶修V：我也有点小焦虑啊。。。
标点符号使用错误。这是蓝河的第一反应，慢慢回过味来之后，心里顿时大喊了一声卧槽——叶修大神居然发微博了！
单这一条微博转发就已经是上万，看样子铁定能上今天的热门了。
蓝河扫了一眼评论，一半人在震惊，一半人在关心。他关了手机，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依然有灯光晃动的残影。
你在焦虑什么？荣耀吗？国际赛吗？明明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都不曾见你有半分的焦虑，现在回到了你自己该待的位置又有什么好焦虑的。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说这样暧昧不明的话让人担心呢。更何况，有你和那么多顶尖大神在的话，我们一定会赢的吧。
蓝河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动静有点大。他按了按胸口，索性翻了个面，趴在了沙发上，脸蒙在柔软的沙发面儿里，数着自己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缓。熬夜让他的头有些发胀，游戏中激烈的砍杀却让他的神经还持续在兴奋之中，蓝河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困得快要睁不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般人压根就不会那么在意的吧。蓝河自暴自弃地想。
他觉得自己似乎纠结过了头，对于这样的自己开始感到失望。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全都藏起来，却还是轻而易举的被对方撩拨起了情绪。
屋外天白颢颢，太阳的光线照亮了整间屋子，头顶上的灯光已经彻底融入了其中。那些光透过他薄薄的眼睑上还是那么刺眼，仿佛驱赶逼迫他，叫他无处可躲。
自己就像沙滩上晾晒的海蜇，随着心底的秘密被曝晒最终至死。
很快地，他又被疲倦卷回了大海，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梦，直到屁股上被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将他从海底捞了回来。
“蓝桥，早饭买来了，你要不要吃？”
那大概是笔言飞的声音，蓝河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能下意识地推断。他迷迷糊糊地呓语了几声，把自己的身体蜷了蜷，头往更暗更深的地方躲去。
“那不管你了啊，一会儿醒了我吃光了你自己出去买。”
蓝河哼哼唧唧地咿呀应了几声，身体还没醒过来，但意识已经在慢慢恢复清晰。他没法再入睡了，于是躺了一会儿，动了动手指，开了手机。
首页上还在轮叶修的那条微博，确切地说，应该是肖时钦的转发。
苏沐橙V：最右真相：）//楚云秀：@苏沐橙//肖时钦：我觉得那个“也”字有点微妙，最近@孙翔_轮回战队 是不是有点焦虑？
蓝河放下手机。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推都推不动，除了无力还是无力。他能做什么？除了旁观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平躺着缓了半分钟，突然嚷道：“飞仔！给我留碗肠粉，两个奶黄包，没有奶黄包就来一份羊肉锅贴。还要俱乐部对面那家的甜豆腐花，要加四勺糖！”
“滚你的！”笔言飞正在那儿吸溜着粉丝，塞满了一嘴，却不妨碍他怒道，“你叫谁飞仔？！”


十四

当被国家队征召的关榕飞得知可以再度接触到却邪而火急火燎地坐着飞机直扑集训基地的时候，梁易春却在为蓝河和绕岸垂杨的那点破事上火。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压着嗓子打电话，一边还不得不小心地观察周围的气氛。只要张佳乐还在那儿四处蹦跶，就没人会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是蓝桥自己把绕岸的名字加进来的。”曙光旋冰欲哭无泪，“我看他多半是怕别人说他举贤避仇。他多要面子一人啊。”
“你们当时也不劝劝？这事现在搞成这样，他自己憋着受委屈，我还不能说他的不是……”
“会长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们，你那会儿也在场，你怎么不帮着劝？”
梁易春黑了脸，“我很久没带队下本了，怎么知道他俩还不对付？对了，蓝桥那小子怎么没在线？我刚刚在游戏里找他不在，QQ也没上。”
“他好像请了半天病假。昨天挂了八号风球，今天天气还是乱糟糟的，我也不想来上班了……”
春易老一惊，直接无视了后面一句，“啥？他生病了？”
电话那头的曙光旋冰表示昨天接蓝河班的不是自己所以不是很清楚，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春易老有些等不急了，“得了，我一会儿自己打电话问他，你们好好忙吧。”
曙光旋冰立刻抓紧机会向领导哭诉了一下最近一边忙公会一边还要兼顾国家队工作的地狱式生活，春易老也无奈，稍稍扯了两句便匆匆挂了长途。
他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用余光瞥见叶修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旁边的位子正盯着自己。梁易春一个哆嗦，立刻滚动着鼠标滚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材料清单表格，看上去特别认真专注，可心里却是毛毛的。
“你怎么不打电话了？”等了一会儿，叶修突然开口问道。
梁易春疑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叶修抬了抬下巴，朝他的口袋努了努嘴，“你不是说你要打电话给你生病的同事吗？啊，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路过刚好听到的。”
叶修欲盖弥彰的解释反而让梁易春不禁冷汗直流，连忙摆手解释自己绝不会在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的。
“你打呗。”
“叶神，现在身为国家队的工作人员我知道我不该这会儿打私人电话的，不过蓝溪阁的事儿我实在搁不下……”
“没事，你看张佳乐天天捧着个手机一天充三次电，晚上闭着眼也要发短信。”
这是在借张大神嘲讽我一天到晚都在捣鼓手机吗？梁易春心一沉，脸上有点难堪，“抱歉，我以后绝不会把手机带到训练室来了。”
叶修也有点着急，“诶，你就在这儿打，我不会告诉你们喻队的。”
还……还要威胁向喻队告状？！
“我保证这次绝对是最后一次！”梁易春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机上交给叶修以示决心。
可叶修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后反而递过了自己的手机，“话费充了四位数，长途可以随便打。”
梁易春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只手机，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他把叶修的手机攥在手中，捂得电池都快发烫这才缓过神来。可他还是拿捏不准叶修的意思，困惑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叶修眨了眨眼，“不会用？”
说着，他凑了过去，对着屏幕按了按调出了拨号界面，歪着头冲梁易春道，“蓝河的电话号码？”
梁易春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世界变化得太快，叫他有些跟不上节奏。在叶修热切催促的目光中他报了一串数字，是蓝河的私人手机号。叶修的手速不是盖的，他话音刚落，叶修就已经把响着呼叫音的手机放到了他的耳边。
梁易春咽了咽口水，耳边的手机像只烫手的山芋让他快拿不住，可再怎样也没叶修这会儿盯着他的眼神火热。
这不明白的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梁易春微微侧了侧身子，就听到电话那头被接了起来，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喂？”
听上去是病得不轻。梁易春道，“是我，你怎么回事？”
蓝河说自己昨天在办公室里睡着了，吹了空调有点着凉，回去的时候又赶上了八号风球，大风大雨的淋了个透，结果就不出意外地病倒了。梁易春听他说话都有点吃力，鼻音很重，便嘱咐他好好休息，下午的班也不用他去上。
“不行呢，最近实在太忙了，你去了B市公会顾不上，如果我再旷一天工，他们就得累死了。”
梁易春有些为难，一面为蓝河的通情达理而由衷的欣慰，一面又忍不住担心他的身体。两个人又像是在谈判拉锯式地扯了两句，蓝河始终比较坚持，梁易春便打算由着他。
挂了电话，梁易春把手机还给叶修，结果却瞥见那人正托着腮用况味不明的表情懒懒地靠着显示器凝视着他。



十五

梁易春看着叶修换了一个斜靠的姿势继续盯着自己，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心虚的感觉。叶修眼睛眨也没眨，直接按了回拨，把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蓝河略微不耐烦的声音，“大春，你搞什么？”
叶修没有说话，只是轻咳了两声，电话那头便立刻安静了下来，就连刚才那简直可以顺着电话线弥漫过来的情绪都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蓝河啊……”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
“睡着了？”
“没……没有……”蓝河立刻出声回答，他有些迟疑，但多次在网游中的交流还是让他轻易地就判断出了叶修的声音，“叶神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啊？这个手机是我的呀。啊，对了，你就这样拿到了我的手机号可要注意点啊，沐橙说我们这种公众人物如果手机号外泄的话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你可要好好保存呢。”
蓝河抖着嘴角，“这好办，把名字存成‘下限欠费’。”
“成啊，”叶修勾起了嘴角，“听到你还有精神吐槽，看来病得不算重，这样我就放心了。”
梁易春看着叶修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微微地一怔，旋即拧起了眉头。直到叶修挂了电话，他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电脑屏幕上那些熟悉的材料名、拥挤的数字占据了梁易春全部的目光，可是他手中的光标却漫无目的地在那里乱晃，他此时脑海中闪过的俱是这两年里那些关于叶修和蓝河之间的传闻。从一开始同事之间的揶揄，到后来蓝河一提及叶修就会有的种种不安反应，他始终都没有真正地往那个方向去考虑过。可当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却发现这个事实并没有那样难以接受。
梁易春回想起蓝河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他情愫暗生并非无迹可寻，可是叶修……
对于叶修他所了解的同普通人相比并没有多多少，甚至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蓝河对他了解很多吗？他又忍不住怀疑。即使他们两个在游戏里有过很长时间的接触，但并不能等同于对对方生活中的了解。
比如蓝河喜欢粤式茶点；对各种奶茶口味都不挑剔，唯独不爱喝加了咖啡的；有段时间很迷摇滚，抽屉里塞满了专辑。而这些，叶修会知道吗？同样的，无法打破的时间以及空间的壁垒也似乎让蓝河一度陷入焦虑之中。当梁易春梳理完这些情感脉络之后，他幡然领悟了蓝河之前那段时间情绪低落以及持续不安的原因。虽然他早已过了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不会再耽于浪漫小说中所谓的一见钟情以及线上恋情，也不认为蓝河会天真到这种地步，可是，自己终究不是蓝河。梁易春想。
无论如何，要在网络这种虚幻的地方讨论真实的爱情怎么想都让人感到有些疯狂。
“‘让梦想照进现实’，诶，我说，联盟每年都是这句口号喊了这么多年也不换换吗？我觉得‘虚幻终将变成现实’也不错啊。”不知道是谁看到了什么在后面吐槽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刚好传到了梁易春的耳朵里。
屏幕的右下角一直在忙碌地闪烁着，可是国家队公会负责人却对着电脑发呆。
直到喻文州的手伴着一贯温柔的声音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梁易春努力地让自己的思想集中，告诫自己那是蓝河同叶修之间的私事。而叶修的身份更是令他不得不谨慎处理，目前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当他侧过头再次寻找到叶修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上下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兴许是他审视的目光让叶修感受到了什么，期间叶修睐了他好几眼，甚至连一旁正在训练的王杰希和张新杰都有所察觉。
“你又做了什么让蓝溪阁的会长对你青眼相加？”王杰希在茶水间遇到叶修时问道。
叶修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
“你该不会趁大伙儿训练的时候上线抢BOSS吧？”
“我是这么没下限的人？”
王杰希笑笑没有说话。
叶修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就算是我也会情不自禁的。”
王杰希一愣，叶修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他还是毫无顾忌地回应着王杰希探究的目光。
“叶修，”王杰希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你面相，最近桃花要开了。”


十六

叶修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站了足足有十分钟，而黄少天已经在他背后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直到叶修第四次从镜子中再次看到他的时候，终于出声问道：你肾还是不好？
滚滚滚！黄少天看到他一脸同情的表情，愤慨得恨不得冲上来朝着他脑门来一巴掌。
我是看你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发呆，还以为你被自己吓哭了呢！你听我说啊叶修，脸呢，是爹妈给的，虽然你是长得比我差点，但那是因为本剑圣太帅了，这不是你的错，我可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我们还是可以做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的，主要是你再嫌弃自己这张脸也没有办法哈哈哈。好吧，说实话，你除了虚胖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以外，我觉得如果你稍微修一下边幅，或许还是有救的……呃，等等，你刚才那句话里那个“还是”是几个意思？！
叶修挺起了胸，抬了抬下巴，故意从上面俯视黄少天，一边还用手拍了拍黄少天的腰，“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对于男人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啧啧，听说你们蓝雨食堂给你特供秋葵和双皮奶，真是……”
“靠！叶修你什么意思！喂！你别走啊！你听我说那不是特供给我的好吗！每个人都有份的好吗！喂！叶修！站住站住站住站住站住！你要是敢四处污蔑我，我跟你没完没完没完！”
身后黄少天的吵闹声还在不依不饶，叶修掏了掏耳朵，飞快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后立刻把门关上，于是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午休结束尚有二十来分钟。如果是平时，他多半会提前去训练室看看，可今天，他却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电脑没有开机，黑漆漆的屏幕映照着他的脸，叶修左右转动着脑袋，端详了一会儿，发现除了双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外什么也没有。
哪有什么桃花？
他嘟囔了一句，回想起早上王杰希所说的话，心里竟意外的有些担心，虽然他不觉得对方是个会把别人的私事四处宣扬的人。
尽管若是有心的话，只要简单地推测加上找梁易春证实就可以轻易地知道蓝河的名字。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就算仅仅只是对蓝河有好感也会给他带来巨大困扰。
而事实上，他的所有情愫都同蓝河没有什么关系，蓝溪阁的小剑客对此一无所知。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和蓝河之间什么都没有，清白得像块嫩豆腐。
就是什么也没有，叶修此刻才会那样忐忑。
在叶修快三十年的人生中，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常出现。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若是事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掌控，人生便会少了许多乐趣与意义。
手机的闹钟响了，叶修按掉之后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想了想给刚刚才保存的手机号码去了一条短信。
当戴着口罩的蓝河赶到网游工作室的时候刚好是烈日炎炎的正午。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不仅仅是因为发烧感冒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很难受，还因为在上午半梦半醒、对床难舍难分之际接到了领导的来电。但这些其实若真让蓝河计较起来都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他如此萎顿是因为，就在他抱紧毯子准备睡个回笼觉的时候，叶修的电话让他彻底清醒了。
他觉得今天晚上即使吃了感冒药他也不一定能睡着。
这个号码现在存在他的手机里，致使他的手机变得如此烫手。不仅如此，此刻这个好端端地躺在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正贴着薄薄的布料猛地震动了一下摩擦着他的大腿给他带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蓝河摸出来看了一眼，惊得几近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蓝桥，你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早叫你不要来了嘛。逞什么强？”一旁的曙光旋冰说道。
“没……没事……”
“那你脸怎么那么红？”
“有吗？”蓝河立刻单手捂住自己的一边脸，尴尬地解释道，“可能是还有点热度吧。没关系，我吃过药了。”
“吃过药也不行，你听你自己鼻音多重。你这样的状态还能下副本指挥吗？”曙光旋冰说着就站起来把蓝河往沙发上推，并把空调的温度上调了两度。
“喂喂！我来是帮忙的，可不是来帮倒忙的。”
曙光旋冰叉着腰，一脸不满地回答道，“你要是想来帮忙就赶紧把病养好，别拖着个病体还坚持爱岗敬业，显得咱哥几个多无能似的，非得赖着你这个伤病患者拯救世界。”
“可是……”
“别什么可是了，就这么着了。”曙光旋冰指了指被他按到沙发里的蓝河，“老实点儿啊，等你好了，一定叫你加倍还回来的。”
蓝河笑了起来，道了一声好。
他缩在毯子里，翻出手机忐忑地打开了叶修传来的那条短信，内容却叫他大跌眼镜：你喜欢吃秋葵吗？


十七

呼吸不畅的蓝河猛吸了一下鼻子，眼角顿时有些湿意。他揉了揉眼睛，确认发件人是“18”无误。

他还在思索着叶修问他爱不爱吃秋葵的深意，第二条短信又跟着进来了。

“你偶像很喜欢。”

蓝河思考了一会儿，立刻警觉了起来，“叶神，你想知道什么？我能告诉你的，我肯定会告诉你，但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就算用黄少的消息来做交换也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蓝河捏着手机，不时地看两眼，后来更是索性把震动换成了铃声，开到了最响。可这条短信之后叶修却没有再回复过。而蓝河也在感冒药和疲劳的双重攻击下扛不住沉重的眼皮，彻底睡了过去。

几个小时的午睡非但没有让蓝河感到舒适，反而叫他在被饿醒的那刻头痛欲裂。他抱紧毯子，把头埋了起来蹭了蹭，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可是空空如也的显示屏上依然什么也没有。

“你怎么起来了？不再去睡会儿？笔言飞再过会儿就来了……哎哟哎哟，十点钟方向的那个骑士，对，说的就是你，拉住拉住！牧师上去支援，注意仇恨！”

曙光旋冰显然正在副本中忙碌地指挥着，紧张得连和蓝河说一句完整话的空都没有。蓝河按着太阳穴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眯着眼凑过去用手指点了点屏幕的右上角，问道，“那些石像呢？”

曙光旋冰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指挥出了什么错，着急地问道，“什么石像？先打……打掉了啊……反正一会儿灭了BOSS，也要再打他们的啊。”

蓝河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但语气却很笃定，“如果不碰那些石像的话，先干掉BOSS它们是不会复活的。”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自己所说的可信度似地补充道，“叶神攻略里写了，我看过。”

“你试过吗？”

蓝河点了点头，“这样不但避免了队伍伤亡，而且还大大节省了时间，我有次一直杀到了第四个BOSS，最高的完成率接近80%。”

“靠！你小子怎么不早说！诶诶诶！那边注意，牧师刷血！”

“我有把那些攻略发给过你们啊，你们自己没看……”

“我可不像你，对叶修言听计从。”

“喂喂，会不会用成语啊，‘言听计从’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不管了，反正他说啥你都……诶诶！第三小队上前牵引住，风筝放起来！”

蓝河心里不爽，腹诽了两句，绕过他的位子去倒水的时候猛按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揉了一把，然后大笑着快速逃开，身后跟着曙光旋冰红着眼睛愤怒的声音，“卧槽，你小子这会儿生龙活虎了是吧，这副本材料刷不出来，着急的可不是我！”

“啊，那是谁？”

“你的叶修！”

蓝河脸一热，真心实意地给他比了一个中指。

“给我带杯水！”

“自个儿倒！”

等蓝河拿着两杯蜂蜜水回来的时候，曙光旋冰的队伍已经从副本里出来了，他趴在桌子上累得一动也不动。蓝河放下水，轻轻拍了他两下，没什么回应，连哼哼都没有就直接响起了鼾声。他叹了口气，进去抱了条毯子出来盖在了曙光旋冰的身上，自己回到座位，刷卡登陆，蓝桥春雪在消失近一天后重新回到了荣耀世界。

他迅速通过伍晨拉起了一支百人团，准备刷刚刚曙光旋冰失败的那个副本。因为大部分人已经把次数用完，所以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点足了人数。随后他熟练地将这些精英们分成各个小队，像模像样地布置起了战术任务，就如同他平日里所做的那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现在是在为国家队的银武研究提供材料。

就在他准备发号施令的时候，巨大的手机铃声伴随着震动响彻整个工作室。蓝河冒着冷汗大爆手速立刻把它调成了静音，尴尬地观察着曙光旋冰，幸好后者因为劳累，即使那样的巨响也没被吵醒。

蓝河长舒了一口气，点开了“18”的回复：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哪些是不能告诉我的。

蓝河想了想，编辑好了一大段的回复正准备发送，突然一个激灵，连忙恼羞成怒地删掉，后怕自己险些就上了叶修的当。

当然是不能告诉你的我的秘密。

噢？我可有获得冠军的秘密呢，别人想知道都没有机会，看在咱俩熟人的份上，无偿告诉你，怎么样，想不想交换？

不想。我怕知道大神的秘密之后被杀人灭口。

而且，冠军什么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蓝河发完之后默默地想。

那么，跟你有关的秘密呢？

蓝河一愣，看着那个“你”字出神，直到叶修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进来。他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小动画，心脏陡然被攥了一把，原本就不怎么通气的鼻子这会儿几近变成了摆设，让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十八

“喂？”
蓝河一开口，嘶哑的嗓音先让自己吓了一跳，那头的叶修也是一愣，“你还好吗？”
“咳咳，”蓝河猛灌了两口蜂蜜水，润了润嗓子，“睡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在叶修那声“噢”之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尴尬，他几乎可以听到蓝河不安的呼吸声和略显沉重的鼻音。叶修抖了抖烟灰，指间的烟头一明一灭，腾起一缕青白色的烟雾。
“我呢，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我不想知道……”
叶修呵呵笑了两声，道，“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我只能告诉你们喻队了。不想知道现在就可以挂了电话。”
“喂！”你当我真的不敢挂你电话吗？！蓝河简直生气，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安地抠着一侧突起的音量键，脑子里顿时闪过许多猜测，可每一个只要一冒出头来，都相当得惊世骇俗，他声音软了下来，忐忑地问道，“难道你特意打长途来是为了消遣我吗？”
“哪能呢。”叶修声音带着笑，“兴欣公会欠你的那五天工钱我都帮你买了秋葵，以你的名义给你偶像加菜了，你不用太感谢我。”
“哈？”
“咦，怎么一点也不兴奋、一点也不高兴？”
“你希望我高兴什么？”
“呃……难道这还不能让你高兴？那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叶修道。
蓝河被噎了一下，回答道，“我什么也没有期待。”
你什么都不明白，我还有什么好期待。
紧接着又是诡谲的沉默。虽然叶修觉得自己会突然打电话过来这个举动本身就有点傻，他搔了搔头，蓝河的反应与预料之中相去甚远，竟然没有炸毛跳脚，这让他越想越觉得蠢，这个电话简直快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如果时间能倒退到三分钟之前，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发短信。
可是，叶修偏能心不跳气不喘地继续把人调戏完才挂断了电话。
一转身，就见到张新杰站在身后静静地等着他。
“我去，新杰你站那儿怎么一声不吭，吓我一跳。”叶修掐了烟，表情阴晴不明，“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你在打电话，我就没有喊你。”张新杰面无表情地取下了塞在耳朵里的耳机，解释道，“但我对您的电话内容没有兴趣，刚才一直在听英语。”
“挺用功啊，新杰。”
“谢谢夸奖。只是学习一下怎样用英文报菜名。”张新杰对吃很有研究，习惯是每到一个地方去打比赛，都会事先了解一下当地的美食以及特产，所以这次出国打国际联赛算是对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是时间紧迫，他几乎抽不出空来做这样的闲事。尽管在他看来，可能这不算什么闲事。
“有事吗？”
“是的。这是喻队长让我拿来给你过目的所有银装装备的调整数据，我们已经全部反复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这些方案也是大家之前开会讨论集体通过的。”
“很好啊。”叶修没有接，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用看，“文州太客气了。”
“只是一叶之秋的调整方案还迟迟定不下来。”
“这个我知道，这也是我提议国家队召老关过来的原因。他在这方面更专业一点，给他一点时间，再等等吧。”叶修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担心。
“但这样孙翔就很难定下心来，大家的战术配合演练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叶修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对此也无能无力，“让小周去开解他一下？好歹也是他的队长。”
“叶神你是认真的吗？”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那你的建议呢？”
“我的意思是尽力而为。何况也不是所有人的装备全是银装，为了几个数值更完美而大费周章乃至动摇大家的信心就有些得不偿失。如果一叶之秋提升失败，不仅会影响到孙翔的心态，对大家的士气也是一种挫败。”
“我明白。”叶修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认可，“但既然能够做到，我为什么不去做？大家都是最优秀的职业选手，当然就应该有匹配的账号。”
张新杰沉默地望着他，良久，沉吟了一声，“你和韩队真是一点也不一样。”
叶修笑了，“那当然，我可是拿了四个冠军，他才只有一个。这怎么能一样？”
“……”张新杰无语，“不过您已经退役了。”
他足够含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指叶修不再有夺冠的机会了。
“呵呵。”叶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谁说的？”


十九

虽然叶修说起来信心满满，但晚上的集训他还是不声不响地去观战了。
留给国家队的时间并不多，分组和抽签都已经完成，针对性的团队赛战术训练也已经制定好了，现在开始的是完整战术演练。大家的配合度比想象中还要更高一些，但肖时钦每一场都还是能写下厚厚的问题记录。叶修拿起来翻了翻，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场训练是分组对抗，张新杰没上，所以两边都没有牧师，根据职业分得倒也很是得宜。只是令叶修没想到是喻文州不仅把孙翔和周泽楷分在两个组，就连他自己也和黄少天不在一组。这一变化让黄少天很不习惯，几次攻击到喻文州都下不了手，进攻很不流畅，而喻文州却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黄少天而心慈手软。这让联盟最大的机会主义者反而被人抓住了机会，接二连三地吃了苦头。
胜负还未分出黄少天就嚷嚷了起来，同处一室在游戏中的人就算戴着耳机也完全抵挡不了他的声波攻击。
“我可是绝对都不会对文州出手的！绝对不会！冰雨怎么可以斩向队长呢？它会哭泣的，你们难道都没有听到它在嘤嘤嘤吗？它在哭诉我大蓝雨的剑与诅咒怎么可以剑杖相向呢？哇啊啊啊，队长你简直无情残酷无理取闹！我最近没有得罪你啊啊啊！要不是我动作快，就要被刚刚那个六芒星阵套住了呢。”
“我可没有听到冰雨在嘤嘤嘤，只听到有人在嗡嗡嗡。”一旁的叶修笑道。
“靠！不上场的人不准说话了啦！”黄少天还腾出一只手，给观战的叶修竖了根中指，“啊啊啊，怎么屏幕上面什么也看不见了呢？”
张佳乐嗤笑一声，“话唠是不是已经被百花光影闪瞎了眼？”
而这次从这片繁花光影中杀出的却是一叶之秋，孙翔一杆战矛直接捅了过来。黄少天立刻咋呼着跳开，他闪开的瞬间背后荒火打出的子弹伴着风声杀将而来。
“我去！”这会儿换孙翔叫了起来。而当他正准备躲闪时，退路却已有全副武装的生灵灭早早在那儿候着。
两边算是战得激烈，昔日站在一块儿的同伴这时不得不刀剑相向，又因为彼此熟悉，对战时很容易就猜测到了对方下一手的习惯。这样的战斗并不能带来多少快感，更不会因为能预测对方而变得简单，毕竟这种熟悉往往是相互的。关于这一点，在场上的张佳乐和方锐都有过极为深刻的体会，这实在不算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经历。
黄少天也不例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事先被喻文州洞穿，进攻变成了无用功，防守也因为能看穿对方的战术而变得有些无聊。他不知道这样的僵持还会持续多久，他忍不住开始思考改变自己的常规打法来寻求变数，试图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文州这个办法还是不错的。”叶修突然开口总结道。
喻文州听到之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注意力始终都还在激烈的团战中，在面对熟悉自己的高水平职业选手，任何人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不过光是这样还是不行的呢。”
叶修敲了敲肖时钦那本写得满满的厚笔记本，道，“今晚你们三个过来，我们开个短会。”
身为国家队的领队，叶修很能把握这个分寸。不但完全尊重喻文州和其他选手们做出的决定、确定的方案，还会在适当的时候提出自己的建议，尽管他嘲讽的说话方式一如既往地被诟病着，可是他终究不是当年那个会任性地偷走弟弟准备好的行李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十年的孩子了。
他之前的大部分人生里只有荣耀和冠军，也许之后不会再拿到联盟的冠军，但是荣耀始终都会伴随着他。而他觉得张新杰说的不对，现在就算他已经宣布退役了，他也并非只能拿到四个冠军。
叶修站在那儿又看了一会儿，便离开去找关榕飞。他像往常一样地走在走廊上，两旁贴着的那些海报看上去同十几天前他来时刚刚贴上去的没什么不同，任何一个熟悉的名字都像是一颗定心丸，向他诉说着必胜的决心与勇气。
这让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步都在迈向第五座冠军奖杯。不过这次，将会是世界的。



二十

“现在离二十三点还剩下不到三十分钟，我还没有洗澡。最近张佳乐都睡得很早，我觉得有点反常，恐怕今晚只能拜托王队去查房了。”张新杰看见姗姗来迟的喻文州终于推门进来时对叶修说道。

“真抱歉，我跟少天解释了一下训练内容，有点耽误了。”喻文州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我觉得让他自己意识到岂不是更好？现在你告诉他，他就会下意识地规避自己之前的习惯，甚至会完全地改变，这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会不会有违你的初衷？”说话的是肖时钦。

喻文州苦笑，“若我不告诉他，恐怕今天他会不依不饶。一直念叨倒算不上什么，反正我也早就习惯，只是怕他有所误会，对自己的水平和状态有所怀疑，更怕他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我。”

叶修从肖时钦的笔记里抬起了头，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让他们改变固有思路和打法不一定是好事。”

“怎么说？”

叶修扫视了一下三个人，道，“我很明白文州这么做的用意，毕竟团队赛上场人数有限，不可能每次在身边的都是自己最熟悉的战队队友。日经月累的攻击和战术固定化和套路化确实是个问题，这样的训练确实能激发大家多去思考一些新的打法，避免使用一些自己的习惯操作。但这也为将来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虽然短时间内看上去确实很有成效，会让那些在赛前研究过我们的对手措手不及，但当他们镇定下来之后，我们的破绽就会显现出来。面对强队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张新杰沉吟片刻，道，“我想叶领队的意思是担心大家如果一味使用自己的习惯打法反而会因为不熟练而造成纰漏？”

叶修点了点头，“还有就是小肖刚才提到的这个问题。”

喻文州皱着眉，认真地思考刚才三人提出的问题，半晌，他也略有些无奈地问道，“那么你的建议是……”

叶修摊了摊手，“还没想好。”见喻文州脸色变了变，他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其实你可以换个角度去考虑，比如呢，秋葵始终是秋葵，再怎么炒也炒不出一盘菠菜来，但能变的却是烹饪的方法和搭配的调料。”

喻文州眨了两下眼，问道，“叶神，你是想吃秋葵吗？最近怎么老是挂在嘴边。”

“咦，那不是少天的最爱吗？拿来形容一下他，我以为会给你带来很多灵感。”

“咳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应该改变的不是自身的打法，而是彼此之间的配合……”

“或许我们可以在战术上增加一点变化……”张新杰附议道。

叶修点头，笑了笑说道，“所以只喊了你们三个来开这个会。你们晚上回去好好想想，想点有创意的出来。更何况我们还有其他优势，应该利用起来。”

“其他优势……？”肖时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于是追问了一句。叶修眨着眼，指了指自己，“我啊。”

三人沉默不语，喻文州干笑了两声，算是打破了僵局，“太晚了，我想张副队到点该休息了，大家也早点休息吧，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也可以的。”

就在四人准备站起来离开之时，小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尽管夜已深，但余热似乎还未消散，一股热风立刻铺面而来。只见关榕飞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一边拉着叶修的手臂用力地摇晃，一边兴奋地嚷嚷道，“有进展了！一叶之秋的提升方案可以定下来了！”

他的音量足以将整栋楼的人都吵醒，可此刻却已经没有人在乎这些了。如果一叶之秋可以提升成功，那么整体的近战实力也就会有相应提升，这在目前看来绝对是一个利好消息。

四个人多少都有点兴奋，除了张新杰实在扛不住睡意滚滚，打了个招呼就回去洗澡睡觉之外，其余三个人都跟着关榕飞去看最新的研究成果。

在屏幕上的却邪看起来是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数据调出来之后更是令人惊叹，各项基本上都有了提升，叶修试了一下，一些以往需要超高手速的操作才能打出来的技能效果，这时已经能较轻松的完成了。

“速度、攻击范围都很不错。”叶修很熟悉一叶之秋，用了两下不由感叹道，“就是有点太轻了。”

“轻还不好？”

叶修摇摇头，“轻挺好的，太轻就不太好了。”

他看着屏幕里的一叶之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