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巢
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二十一
闷热的午夜终于在一声声的雷鸣中迎来了一丝凉爽的风。喻文州走到窗边，拉起了窗帘，无孔不入的劲风在他的脸上拂了一层薄雾。突然，一道闪电在天空乍现，片刻后隆隆的雷声从远方传来，紧跟着的倾盆大雨如约而至，豆大的雨点叩击着玻璃窗上，像是鼓槌在年代久远的牛皮鼓面上敲出节奏明快的鼓点，每一声都像是混合着心跳一般流长。
空气里的燥热被一洗而空，只是眨眼的刹那间，重重雨幕便笼罩在了整座四方城上，在迷蒙中暴雨倾城。
凌晨三点，若不是这场雨，恐怕他坐在那边都能睡着。
“你先去睡吧，我和老关再谈谈。”
喻文州回过身，发现叶修正看着自己，淡淡地笑了笑，回答道，“没关系的。偶尔熬熬夜倒也是格外新鲜的经历。”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怎么精力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年人呢？”叶修咂巴着嘴，他有点想抽烟，可现在却只能用咖啡解乏。
“我不觉得年轻人就有可以肆意挥霍自己身体的资本。抽烟熬夜不是爱惜自己身体的表现，叶神最好也注意一点。”喻文州认真地说道。
叶修不理他，扭头去和关榕飞继续研究起来。
喻文州站在那儿活动了一下四肢，但睡意依然席卷而来，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可以去洗手间洗一把冷水脸。临出门时，他瞥见肖时钦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甚至连眼镜都忘了摘，在睡梦中还不安地皱着眉。
“咕隆——”
三罐红罐凉茶从自动售货机里滚落，铁皮撞击着，在凌晨的茶水间里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喻文州捋了捋贴在额头上湿湿的刘海，刚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他清醒了许多，路过茶水间便准备捎三罐饮料回去。他蹲下身去拾饮料，再站起时发现门口站在一个人，靠着门框同他抬了抬手，算是打了声招呼。
“听到声音，所以过来看看。”王杰希道。
“你今晚没回微草？”喻文州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三罐凉茶，顺手把自己的那罐递给了他。
“不用了。”王杰希却摇了摇头，没有接，“最近训练比较忙，我就不回去了，他们自己能管好自己，我总不能一直盯着他们。”
“所以……你是训练到这么晚？”喻文州有些诧异。
王杰希点了点头，“查完房之后就回训练室了。唐昊也在那儿，不过，我现在准备回去睡觉了。”他看了看喻文州手里的另外两罐饮料，“你们还在讨论？”
喻文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贯的微笑，“有点进展了。”
“但你看上去似乎精神不太好。”
喻文州连连摇头，笑着说道，“饶了我吧，别给我看面相。”
王杰希没说话，喻文州自己脸上的笑容倒是淡了些，但表情依旧从容。王杰希耸了耸肩，“我想说的你都明白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加油吧队长。”
喻文州一怔，旋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一起加油。”
两人分道扬镳，喻文州独自回了训练室，只见叶修正在打电话，看到喻文州进来了立刻说道，“我让文州跟你说，你好好想想，到底藏哪儿了？！”
“怎么回事？”喻文州狐疑地接过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叶修这个混蛋，凌晨三点打电话把人吵醒，简直太过分了。”魏琛起床气还未消，半夜被叶修的一个电话吵醒显得十分不耐烦，“小鬼，你有没有把我以前写的那些攻略秘籍扔掉？”
“什么攻略秘籍？”
“啧，就是游戏里的秘籍，怎么利用漏洞bug赚钱之类的，还有就是我以前一些打造银装的思路整理。”魏琛打着哈欠，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彻底睡去。
“那些当然在，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在俱乐部的机要室里，不过，要这些……”
“行了，你知道在哪儿就成，其他的问叶修吧，老子要睡了。”
“喂，喂！魏队！呃，挂了……”喻文州把手机交还给叶修，“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关榕飞插了一句道，“叶神想让却邪的重量稍微加重一点儿，但现在大家追求的都是越轻越好，攻速高的，然后我们就想起来老魏自己捣鼓出的那套似乎……”
叶修接道，“算是被嫌弃了吧。我记得索克萨尔是大换血过的吧，连武器都换了，老小子还为此耿耿于怀过，可是死亡之手的那些初始制作材料，他居然回答我说都忘了，人老了果然不中用。”
喻文州理了一会儿，才算是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跳跃式发言搞明白，“是因为魏队的制作方案比较老旧，所以制作出来的银武比较重攻速慢，所以你们想要从他那里获得如何制作出比较重的方法？”
叶修打了个响指，但嘴上却道，“说他老旧的可是你哦。不过还有一点不对，我们要保证在重量加重的情况下攻速不会慢。我要又稳又快。怎么样？能从蓝雨拿出来吗？”
喻文州想了想，微微一笑，“当然，我不仅是蓝雨队长，还是国家队队长。”

二十二
绕岸垂杨坐在长满青苔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高高城墙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他的底下走过，有些人出城，有些人进城，有些人注意到了他，有些人来去匆匆。
蓝溪阁的剑客看起来衣着光鲜，一看就是来头不小，一把橙武立在身侧更是引人侧目，远远看去还有些令人胆寒。
“喂！”
绕岸垂杨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心跳陡然加速。他的视角动了动，果然见墙根处站着一个人，仰着脑袋问他，“你坐在这里干吗？”
“关你什么事？”
“呵呵，”蓝河笑了两声，“你小子不会是想要再在溪山城门口偷袭我吧？”
“偷袭？偷袭向来只针对那些比自己厉害的人，”绕岸垂杨干笑两声，“蓝桥老大，我让你三招我们来战吧！”
蓝河摇了摇头，竟然没有被绕岸垂杨明显故意的挑衅所激怒，反而心平气和地承认道，“论单挑的话，我可没有胜你的把握。”
“呵。这是承认我比你强了吗？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也是需要勇气的。对于这点，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蓝河“噢”了一声，又道，“那我先走了，你要是有空就带队下个本吧。”
“喂！”绕岸垂杨顿时有些恼怒，“你就这样走了？！”
“我很忙的。”蓝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辜，“难道你还有事？”
绕岸垂杨愠怒的声音传来，“你就不想问问我上次千成的事吗？！还有你那次带国家队精英团下副本的事？！”
“……”
“……”
“好吧，你为什么要伏杀千成、陷害我？为什么还要找人顶替自己来下本？”
绕岸垂杨直接从墙头跳了下来，一个受身操作接得恰到好处。他一咕噜刚从地上爬起，便朝蓝河一剑刺来。
蓝河始料不及，匆匆一闪，却还是蹭掉了一点血，他提剑格挡，大声道，“你疯了吗？”
绕岸垂杨不语，更是完全不考虑CD，几个剑客的大招直接往蓝桥春雪的身上砸去，像是在宣泄着自己不满的情绪。蓝河一时间毫无还手之力，幸好反应敏捷，左躲右闪的尚还有回旋的余地。
“蓝桥你简直狡猾透了，知道自己打不过我就死也不跟我打，就怕自己打输了没面子，所以不管我怎么挑衅你都装作不在乎，你要是真不在乎，你就跟我打一场！看看谁才是蓝溪阁的顶尖高手！这是一场公平的较量，三局两胜也好，五局三胜也罢，这个较量的结果就连会长也没法说什么。”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蓝河躲闪着始终未做任何攻击操作，他还记着春易老对他下的禁令，可听了这番话他倒是真有些生气，“这样做没有半点好处，不管是对你对我还是对公会。既然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同你争个上下？我和你不一样，简单的输赢单纯的胜负根本就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
“你说什么？”
“我说，绕岸垂杨，你只想做一个神之领域的绝顶高手，人人提起你时都敬畏有加。可是，我作为一个蓝雨俱乐部下属的公会工作人员，你在乎的这些东西已经不能带给我满足感了。蓝溪阁的运营井井有条；在神之领域任何一个公会都不敢小瞧我们；我们源源不断地提供材料让俱乐部能研究出更好的银装；不光如此，还有现在正在紧张准备的世界赛国家队也需要着我们。这些全都比你我到底谁才更名副其实那个‘蓝溪阁五大高手’的称号来得有意义得多。”蓝河的血槽空了一半，可他心里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越来越坦然，“我从来没把你和我自己比较过。因为在我心里你跟我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绕岸垂杨大怒，大飙手速，只见蓝桥春雪的血槽飞速下滑，“你跟谁学得这么自负！？”
“这不是自负，这是基于事实的自信。”蓝河说完，一个三段斩向后滑了出去，退出了他的攻击圈，一个跳跃，踏着岩石跳上了城墙，“你再怎么生气也好，反正这是事实。”
“你！”
“回见！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大春的，你好自为之。”蓝河在墙头灵活地跳跃，几个起伏后便只能依稀看到那抹蓝色的影子。
绕岸垂杨站在原地，放空的大招效果还在持续，一圈圈光影在原本蓝桥春雪站立的地方兀自寂寞地绚烂着。他望着蓝桥春雪离去的背影，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血沿着剑锋滴落到了泥土里洇湿了一片。

二十三
笔言飞踏进办公室的第一眼就看见蓝河紧张地盯着屏幕长吐了一口气，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便道，“你小子吐魂呢？”
“你可真别说，差点连魂都没了。”蓝河依然谨慎地转动视角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在确认没有追兵和埋伏的情况下放松了下来，心有余悸地回答道，“我刚刚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呢。”
“你招谁惹谁了？”
“我也在想我到底招谁惹谁了。”蓝河郁闷地回道。
笔言飞顿时来了兴趣，拖了把椅子坐到了他身边，一脸难抑的兴致勃勃，“怎么？又碰到叶修大神了？”
“我呸！”蓝河大惊失色，顿时脸一沉，“你可别咒我啊！快吐了口水重说！到底还有没有阶级友谊了？还有为什么我遇到叶修你小子这么幸灾乐祸啊？不过让你失望了，人现在可是国家队的领队，在B市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还会上线打网游？”
笔言飞表情夸张又到位，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居然不是叶神？！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人能让我们温柔可爱又迷人的蓝桥大大如此心塞？这样的奇人我一定要介绍给叶神认识认识啊。”
“我靠，你够了啊！那堆乱七八糟的形容词你还是留着夸你的人妖号吧。还有，你要是敢再胡说我就把你在工作室里光着膀子玩游戏的‘性感’照片贴到公会里去了啊，看你再怎么勾搭妹子。”
“啧啧，蓝桥，你现在越来越坏了，这都跟谁学的呀，我要好好向大春反应一下情况。”笔言飞一边摇着头，一边感慨道，“像以前多么……哎哟！别，别打……蓝少侠饶命！蓝壮士手下留情！”
两人在工作室里一通打闹，笔言飞抱着脑袋直讨饶，蓝河终于累了，于是坐在那儿瞪他，毫不客气地把笔言飞买的奶黄包全吃进了肚子里，只是一想到绕岸垂杨他的脸上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笔言飞瞅了瞅他，心里其实早已有数，想要开口安慰蓝河却又怕说了让他失了面子，正在踌躇时，蓝河倒自己先开了口，“我还是处理不好我和绕岸垂杨之间的事。原本以为过了那么长时间自己肯定会成熟，没想到自己一旦被牵涉到其中，还是搞得一塌糊涂。我有种预感，绕岸可能会走。”
笔言飞想了想，问道，“如果绕岸走，你会后悔吗？”
蓝河点了点头，“他的实力非常强，如果……”
“可我却无所谓。”笔言飞打断了他的话，看着蓝河讶异地睁大了眼，他笑了，“这可不是安慰你。因为对我而言，蓝桥春雪或者蓝河是我的同事，是一个我每天都朝夕相处的人，虽然这家伙还会抢我的奶黄包……”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要是让我在你和那小子里选，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而且他们几个肯定也是支持你的。说白了，绕岸呢就是一普通的高玩，弃之可惜，但一些原则性的问题还是不能改变的。所以，你不用特别在意绕岸垂杨。”笔言飞拍了拍他的肩，趁蓝河愣神的时候抢回了另外一半的包子，“别想啦！倒是我刚才打卡进来的时候看到大厅里闹哄哄的，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一大早喻队打电话过来要什么文件，但暑期俱乐部办公室就一、两个小姑娘在值班，经理在国外，一时间没办法要到签名，估计是急得团团转了吧。”
“我们去瞅瞅。”
蓝河一把拉住笔言飞，“喂喂！你到底是来接我班的还是来看热闹的，别磨蹭了，老子今天终于可以回家了，都有点小激动了。”
“唉唉，别扫兴嘛！来来一起去！”笔言飞抓着蓝河就往外面走，蓝河拗不过他，哭丧着一张脸拎起自己的包跟着他一块出去了。
两人刚走出网游工作室的门，就看到几个原本正在休假的本地工作人员都被临时叫了回来，看来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笔言飞随便问了一句。
“唉，好不容易打通了经理的电话，叫他传了个签名回来。只是没想到喻队长竟然要我们把文件送到B市去。”
“不能用扫描发过去吗？”
“不能，这份文件属于俱乐部机密，不可以用网络传输。”值班的经理助理回答道，“这估计连经理同意都没用，要直接打电话给老板。”
“那怎么办？”蓝河问道
“看看俱乐部今天谁有空跑一趟B市，把文件带过去。”
蓝河惊道，“这么夸张？！从G市到B市跑一趟？”
那人点点头，“而且这几天B市暴雨，几趟航班都被取消了。要去也只能坐火车去了。大家都不想去，有点头疼。”
“没人去？”
“是啊，值班的人本就少，一走这里就没人了，要是再来个电话要这要那，就没有人管了。而那些不值班的大多都回了老家，更不方便。”
蓝河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送去吗？”


二十四

从窗外望出去，层层雨幕遮掩住了远处的景色，天上挤满了灰蒙蒙的云将光全都挡在了遥远的彼端，落下稀里哗啦喧嚣的雨淋得人心情烦躁。叶修躲在楼梯拐角处抽烟，看着大雨打了进来，将靠外的一半楼道全都打湿了。
喻文州打了一个上午的电话，终于在中午的时候才有了确切肯定的消息：蓝雨俱乐部派来的工作人员赶上了当天最后一班高铁，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就能赶到B市。黄少天叽叽喳喳的要联盟给蓝雨颁个特殊贡献奖，但在喻文州屁股刚沾到椅子直接累得合眼昏睡过去的时候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叶修也有点扛不住，随便吃了点就回宿舍睡了个囫囵觉。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大家刚刚结束了下午的训练。
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他回过身抬头看了一眼，微微笑道，“今天辛苦你了。”
张新杰摇了摇头，“你们昨天也辛苦了，不过我还是反对这样的作息。”说完，他掏出了一张纸条，上面端正地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陌生的名字，“这是下午蓝雨俱乐部的人打电话告知的送文件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喻队长一直在睡觉，我不好打扰他，黄少天下午训练没有休息，我也不方便打断他。所以……也不知道该给谁……”
“于是，就给我这个领队吗？我又不是你们的保姆，我容易么我……”叶修接过纸条先是随便扫了一眼，然后便是一声惊呼，“哎哟，这个号码有点眼熟，你等下……”
他迅速地在手机上按了开头的几个数字，系统自动蹦出了“头号保姆”的字样。
张新杰一看那四个字立刻皱紧了眉头，喃喃地重复了两遍，显然没有理解叶修用这四个字标注人名的用意。
叶修却莫名其妙乐呵呵的，一会儿看看手机上的条目，一会儿看看纸条上蓝河的真名。
“你到底在笑什么？”张新杰终于忍不住问道。
“呵呵。”叶修眨了一下眼，“保密。”
无聊。张新杰无语地推了推眼镜。
“他大概什么时候到？”
“晚上十点二十。”张新杰早就查好了时间，“不过我估计可能会因为天气原因晚一点到。我已经吩咐了食堂，特意给他准备了广式点心作宵夜。”
叶修点了点头，“那他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
张新杰回答道，“我问了一下，这次来的这位蓝雨工作人员是个男孩子，所以已经在我们这边宿舍楼安排了一个房间，下午已经全部都收拾干净了。”
“不愧是新杰啊。”
面对叶修的夸奖，张新杰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谢，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都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还有一件事，我是现在向你汇报今天下午的训练结果还是等晚些时候向喻队长汇报？”
叶修一听连连摆手，他对张新杰会议汇报时不但自己认真严谨一丝不苟还要求参与者也正襟危坐而记忆犹新。
“口头汇报而已……”张新杰无奈地说道。
“口头汇报也别找我。你们这些大神训练结果还需要向我汇报吗？”叶修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更何况，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张新杰脸上立刻闪过一丝不安，问道，“是银装的改装出问题了吗？”
“不是不是，别紧张。”叶修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纸条还给了他，“我现在特别饿，要去食堂吃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用了，”张新杰看了看手表，“还没到我的饭点。”
于是，两人在楼梯拐角处分别，叶修叼着烟朝食堂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踩着水玩了起来，湿了裤脚也乐呵呵地笑着。张新杰目送着他的背影，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既熟悉又陌生。他分明能看出叶修不加掩饰的喜悦和兴奋，满满地几乎全都要溢出来，在这个天色晦暗狂风暴雨大作又人人都筋疲力尽饥肠辘辘的黄昏里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而此时蓝河的火车还飞速地行驶在一片阳光明媚之中。他可怜巴巴地坐在那儿啃着面包，火车上的晚餐填不饱他的肚子。为了确保电量充足，他没有再打开流量和手机游戏，却还是闲得无聊地划来划去。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发条短信告诉叶修，又怕打扰到他，便一直拖到了饭点都还没有决定。大概是觉得这样一直小心翼翼的自己太不像自己了，蓝河苦笑了两声，却被那一声“叮”拉回了注意。
屏幕上的预览内容无法逃避地闯进了他的眼中，一条来自“18”的短信：
等你来:)


二十五

蓝河觉得自己平白长出了一种本事。特别是在认识君莫笑——也就是叶修之后——看到由一个简单的分号和后括号组成的笑脸符号都能浮想联翩像是看穿了他的语气、看到了他含着嘲讽微微上扬的嘴角直至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血液直涌上大脑，在冲动的驱使下，他按下了回拨，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叶修没有马上回应，在话筒里却传来了接二连三嘈杂混乱磕磕绊绊的声音。
过了片刻，终于有一声略带急切的“喂”响起。
而在听到叶修声音的那一刹那，蓝河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看，为了接你的电话，我筷子掉到地上了，汤也打翻了，肖时钦用看孙翔的眼神看着我，你要负责啊蓝河同志。”叶修却不恼，笑吟吟地说道。
蓝河皱了皱眉，他恍惚间像是产生了丝错觉，叶修这轻快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撒娇？他瞬时打了个激灵，幸好这时从听筒里模糊地传来无辜躺枪的孙翔愤怒的咆哮将他的注意力又全都吸引了回来。
“诶诶，蓝河是谁？！叶修的电话居然会响，我还以为只是个摆设呢！”不知又是哪位的声音挤了进来，还善意地对着话筒高声提醒蓝河，“他现在笑得特别奸诈！你一定要小心！”
“去去去，外面有车在等着接你去吃饭，还不麻溜儿点！”叶修捂紧话筒对着张佳乐指了指下着大雨的外面，还在逃离是非源头的食堂之前忍不住反唇相讥，“不过这种天还要出门，是故意想找借口夜不归宿吧？”
叶修撂下这句话便立刻从食堂钻了出来，整个世界除了雨声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响。盛夏的暴雨带来了格外凉爽的风，以及其中混杂的各式清新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喂……刚才在食堂所以太吵了……”叶修站在过道上，雨水飘了进来，沾湿了他的衣服，可他却浑然不觉。
“没、没事……”蓝河立刻回道。
叶修听到他略带局促和紧张的语气时微微笑道，“所以呢，打电话给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蓝河一呆，顿时耳垂发烫，心跳也跟着加速，“我、我就想告诉你……今天来给你们送文件的是我……”
“我知道啊，否则怎么会给你发短信呢？”叶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啊？”
“……”
“唔，黄、黄少他也在的吧……”蓝河支支吾吾，只能没话找话地聊着。
可在叶修听来却像是因为害羞而有些踌躇。他没有直接回答蓝河的提问，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要是非自由活动时间不在可是违反纪律的。
叶修的语气说不上冷淡，只是明显没了先前的气氛。
这细微的差异让蓝河又心急又紧张，可是除了黄少天，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能和叶修交谈的了。虽然两个人都玩荣耀，却没有多少共同的语言。问叶修下季度还打算帮兴欣公会抢BOSS吗？还是问他国家队的训练顺不顺利？蓝河意识到自己还是迈不过那道坎，一直以来都存在的问题是无论他如何小心翼翼都不可能变得隐形不见的。
“那没、没事了！再见！”蓝河的手微微发抖，他对着电话大声叫了一句，一秒钟都没有多等待，便立刻把电话掐断。
叶修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催挂音时，只是“啧”了一声，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情绪。他掸了掸裤子，手指触到的是还带着夏天温度的细密雨珠。
“雨好大啊。”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叶修回到食堂的时候，张佳乐早就走了。他重新打了一碗汤，拿了一双筷子，想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吃。原本想着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是那些被他暂时忽略的饭菜彻底凉掉，可最终叶修看着空空的桌子上发呆。
“大概是以为你不要了，所以食堂大妈收掉了吧。”苏沐橙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提醒道。
被抹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桌面上仅仅还残留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已经在等待着迎接它的下一位客人。
“难道你也以为我不要了？”叶修有些诧异，“明显还没有吃完好嘛。”
“可是你中途离开了那么久。”苏沐橙嘟了嘟嘴，“就连我都以为你不会再回来吃了呢。”
“噢。那就算了吧。”那就算了吧。叶修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他想了想，道，“大不了，就再重新打一份吧。”
“你还吃得下？”苏沐橙问道，“你胃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如果现在不吃的话，晚上就会饿，到时候饿得难受，就会后悔。”叶修转身走向打饭的窗口，回过头对苏沐橙笑，“我可不想晚上躲在被子里后悔得咬被角，吃饭这种事可是错过一顿是一顿的，虽然可以明天早上多吃点，但终究还是永远都补不回来的。”



二十六

喻文州醒来的时候并不意外地看到了黄少天正坐在床边摆弄游戏机。他动了动，黄少天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游戏凑过来看他，表情看起来竟有些紧张。
喻文州笑，“你干吗这副样子，我只是睡着了。”
黄少天先是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立刻不满地嚷嚷道，“什么只是睡着了，你明明就是支撑不住昏过去了！要不要给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脸色是有多糟糕？还有张新杰告诉我，你错过了昨晚肝、胆、肺的排毒，可能还会头疼、免疫力下降，这种天气就很容易得感冒的……”
“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我不过就是一个晚上没有睡而已，你看叶神不也……”
“你为什么要跟他比嘛！”黄少天急了，语速加快，“他这几年天天在网游里晃荡，过的是美国时间，本来就是作息不规律。你不一样嘛，听张新杰说像你这样从来不怎么熬夜的人，偶尔熬一次损伤很大的，不要觉得第二天多睡一会儿就可以补回来，要好几天才能恢复的，多得不偿失啊。你以前总是照顾小卢照顾大家，怎么现在做了国家队的队长都不会照顾自己了嘛！”
“你倒是很听张副队的话。”喻文州淡淡地说了一句。
黄少天立刻闭嘴，只是还小声地嘀咕着，“那不是人家说的有道理嘛。”
喻文州扫了一眼，发现是在自己的寝室，桌上除了一个原封不动的饭盒外还有两个黄少天吃完的，他低头看了看黄少天刚刚在玩的游戏，是叶修推荐过的打地鼠游戏。
“你今天没去训练？”他问道。
黄少天连连摆手，“去了去了，我那么自觉而且那些后辈那么拼我怎么能落在后面嘛……啊！对了！听张新……呃……我特意让食堂给你炖了猪腰、煲了鱼汤，要不要先喝汤？味道很好的噢，虽然没我们食堂的大师傅做的好，我怀疑可能是因为B市的鱼没我们那儿的好，总之你先凑合一下。”
“要不要这样啊？”喻文州笑，“我真的没事，只是多睡了一会儿而已。现在除了有点点头痛以外，已经好多了。”他翻身下床，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雨下得好大啊。”
黄少天给他披了件外衣，他就站在窗口看着外面辨不清五指的昏暗天色。
“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了吧。”
“我睡了这么久……”喻文州低声地念了一句，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问道，“那个人来了吗？”
“还没到呢，原定是十点半吧，你看看现在这样的天气，恐怕会延误一会儿，你不用担心。大春说那个是咱们网游部的同事，为人靠谱又细心，还是我的粉呢，粉随偶像嘛，不会有问题的，你就好好休息吧。”黄少天拍了拍胸脯，道。
喻文州沉吟片刻，问道，“叶修和新杰呢？”
“新杰大概这会儿在他自己房里，倒是叶修……诶，说起来，在食堂看到他之后我就一直没看到他了，晚上训练总结也不见他人影，唔，他这样算不算违规啊？”
喻文州想了想，猜测道，“难道是回家了？听说他老家也是在B市的。”
黄少天挑眉，“这么大雨回家？弄得身上湿哒哒的真是超级难受。还是说他有必须回去的理由？难道他家的狗要生了所以他不得不回去了吗？啊，不对，他家的狗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可是年纪应该已经很大了吧，狗狗到几岁才不会生养？”
喻文州望着窗外，悠悠道，“谁知道呢……”
而梁易春和关榕飞却没有那么轻松了，他们两人还在等蓝河，时间有些紧张，关榕飞很有可能一拿到资料就必须立刻投入到工作之中，毕竟他们已经浪费了一天，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蓝河的那班火车在中途停驶了将近半个小时，而他和梁易春的电话也越来越不流畅，因为信号的关系变得断断续续。
“要不要我去接你？”梁易春道。
“不用了、不用了！这也太麻烦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连坐哪班车都告诉我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找不到？放心吧，晚些时候见。”蓝河立刻回答道，“等我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梁易春又叮嘱了两句之后，蓝河挂断了电话。
灯光通明的车厢里意外的安静，蓝河望着漆黑一片的车外，只能从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略带倦意的脸。


二十七

蓝河冒着雨靠路灯看清了班车的时刻表。最后一班车在火车到达前十分钟开走了。他叹了口气，快十一点半，地铁估计也没有了，看样子就只能坐出租了。
蓝河还在那儿心疼车费，没想到一连问了几个司机，在一听到目的地之后都表示去不了。郊区路途遥远，加上大雨夜深，一个年轻的单身小伙子，司机们有所顾虑也是在情理之中。蓝河没辙，只能先退回了候车大厅，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发现就在外面的那几分钟自己就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了。
一整天下来，手机的电量已经血红，在给梁易春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平安到达之后就自动关机了，这下连上网查个公交都不行了。蓝河多少有点沮丧，在问了几个工作人员后还是得不出好的解决方法，几乎多是建议他先在附近休息一晚。
那是绝对不行的，还有人在等着研究他带去的材料呢。蓝河心急如焚。
他有些懊悔没有让大春来接他，虽然这让他看起来很没用也很麻烦别人，可总比他此时此刻被困在车站不能回去要来得好。
蓝河不死心，在大雨中又一次跑了出去，扬招点的出租车已经很少了，大多接走了同他一班车来的乘客，而他一辆一辆的问过去，得到的答案还是不变的拒绝。别人的目的地同他的不同，势必他不会那样轻松地成功。
于是，他跑到了更远的地方，大雨叫他睁不开眼，他开始庆幸自己的包是防水的。他分不清方向，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朦胧，这让他忽然有一种即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迷失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幽黑的雨夜里被放到无限大，却令他越来越无法死心。
这样的处境他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这次蓝河决定不再逃回去了。可是他却找不到可以送他到目的地的车。无论他怎样不辞辛苦在大雨中努力的奔跑，看上去还是像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小鸟，撞得头破血流，处处碰壁。他的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湿掉的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他看着原本就不多的车一辆辆开走，有些车甚至都没有停留过便直接从他面前飞快驶过，直至广场上变得空荡荡的。他最终还是停下了看似不知疲倦的奔跑，靠着柱子抱紧了自己的包。
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其中必定不会包含惶恐和害怕。
然后，叶修便看到了他。
叶修到火车站的时候刚好是雨势最猛烈的时刻。那会儿，蓝河坐的那班火车还没有到站。他先是坐在那儿玩了会儿游戏，然后不知怎么的竟然睡着了。这一觉他其实睡得并不踏实，不到一个小时里，他的梦相当精彩，等他醒来的时候早已将梦的内容彻底遗忘，而身体上的疲惫却是格外的明显。
火车站的人明显比他来那会儿少了很多，他看了一眼时间，心道坏了，便立刻给蓝河打电话，却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时间早已过了蓝河可能会坐的那辆长途客车的末班车时间，他很有可能就在他睡着做梦的时候坐上车离去。
叶修眨了眨眼，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错。
可是，不失落也是假的。
他放眼望去，在蒙蒙的大雨中似乎有人在奔来奔去，拦下了路过的每一辆出租车。兴许他要去的地方很遥远，兴许他只是在找人，可他看起来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叶修望着他垂着头，瑟瑟发抖地靠在柱子上，在那儿躲雨。隔得很远，叶修完全看不清他的样子。接着他摸出一根烟，抽了两口，便直接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十分钟后，被叶修捡到的湿漉漉的蓝河坐在他的车上裹着他的毛巾连打了三个喷嚏。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才对。”蓝河瓮声瓮气地说道。
叶修笑了笑，把车里的空调关掉，“除了你，谁还会这样傻乎乎地在雨里跑来跑去着急地找车？”
才不是，那是因为我遇到你的技能满点。蓝河在心里反驳道。
“现在回训练基地会不会太晚了？大家都在等我吧，真是抱歉……”
“不会晚啊，”叶修看着他道，“等重要的人永远不会觉得晚的啊。”
蓝河抱紧了怀里的包，叶修的车很大很宽敞，座位软软的很舒服，温度也刚刚好，雨好像也比之前小了许多。他迷迷糊糊地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景色，第一次看清了B市的高楼。


二十八

“叮——”叶修打着哈欠拉开微波炉的门，捧出了里面的牛奶杯，转头对王杰希道，“这么晚还不睡？”
王杰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正低着头快速搅拌着咖啡，奶油很快就溶入其中，一股浓香也随之溢出，充满了整间茶水间。
“听说你今晚没在训练基地。”
叶修迈出门槛的步子顿了顿，捧着牛奶转过身发现王杰希已经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靠在厨台边，看着他的目光隐隐有探究的意味。
“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查了我的房。”
王杰希打量了他一会儿，说道，“我和新杰轮流查房，昨天是他，今晚是我。”
叶修“啧”了一声，回答道，“我出去买了包烟。”
王杰希笑道，“买到火车站去了？”
“原来你知道啊。”
“难道就是他？”王杰希想了想，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扬着眉使得他原本那只偏大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一些。
两人像是在打着哑谜，叶修坦然地点了点头，“就是他。”
“看起来年纪有点小啊……”王杰希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小了，我刚看过他身份证，也就比我小个二三四五岁吧……”
“原来你刚刚才知道人家的年纪啊……”
叶修一时语塞，“不是谁都像我们一样，只要百度一下连身高体重鞋码都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就算我有兴趣想要了解，也要有机会啊，就算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你看我这不就抓住机会了吗？”
王杰希表示他说得有些绕口。叶修则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了一个“你还年轻”的眼神。
当他拿着牛奶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洗完澡的蓝河支撑不住睡意，顶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趴在了他的床上，还恨不得拉过他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呼吸有些重，听上去似乎感冒又加重了一些。叶修凑过去故意在他耳边笑道，“这是主动暖床的节奏啊。”
果然，蓝河立刻睁开了眼睛，耳朵尖红红的，额上一层密密的冷汗，“谁、谁暖床了！我、我、我只是想睡觉了！”
“先把药吃了再说。”叶修把白色的药片和水递给他，“然后再喝一杯牛奶睡觉。”
“谢谢……”蓝河从善如流地接过药，忍不住关心道，“那份资料？”
“噢，你别担心，老关——也就是我们兴欣研发部的，他在搞，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错。”
蓝河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还来接我。”
叶修笑了笑，“怕你坐车到廊坊去了，然后我们的银武可就要泡汤了。不过既然麻烦了就麻烦到底吧，今晚你就睡在这儿吧。”
蓝河一惊，“那怎么行，我睡在这儿，你睡在哪里？”
叶修指了指床，“这是双人床，足够我们俩睡了。只要你别在床上翻滚把我踹下床。”看蓝河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情愿，他又道，“这么晚还走动，会吵醒别人的。他们可不像我，白天忙着训练可是很辛苦的……”
蓝河一听立即妥协，猛地点头。
可是叶修随即又犹豫了起来，“可是只有一个枕头啊……”
这让蓝河有点犯难，他攥紧了被角，一点儿也不舍得松开，瞅着叶修等他的后话。
叶修见状微微翘了翘嘴角，“啧”了一声后道，“那这样吧，你是病人，照顾你，我们就一人一半吧。”
叶修说得大义凛然，坦荡荡地脱了衣服便径直躺下，扯了一半的被子，留蓝河盘坐在里面抱着另外一半被子愣神。
叶修闭着眼，却没有睡着，尽管他累得半死，却还在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蓝河窸窸窣窣地躺了下来，却紧紧地靠着墙，叶修往里面挪一分，他便自觉地朝里面退两分，睡得很是拘束。僵持了一会儿，叶修决定老实睡觉，却总也睡得不踏实，感觉人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浅眠状态，一有点风吹草动便能立刻醒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彼此的试探似乎终于结束，叶修睡得很累，恐怕蓝河也不会好受。直到最后，当叶修感到背后贴上来暖暖的温度时，他终于在铺天盖地的倦意中彻底睡死了过去。



二十九

蓝河的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瞅着外面侦查敌情。而此刻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轮廓的每一根线条让朝夕相处的他都无比熟悉。
“怎么是你？”蓝河讶异地问道。
梁易春听到他的话转过身，气极反笑，“你小子什么意思？”
“叶、叶修呢？”
梁易春瞪了他一眼，“他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来找我，叫我来看着你，怕你病情反复。却邪好像调整成功了，他一大早就被叫去训练室，现在估计忙得很，抽不了身。”他把手头看到一半的材料放了下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他来拜托我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蓝河躲在被子里不吭声，半晌才小幅度地摇着脑袋道，“我也不知道。”
“哈？”梁易春换了个坐姿，眼神凌厉地盯着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笔言飞他们说你喜欢叶修是真的？”
“啊？！”蓝河有些惊讶，“他们不是只是在开玩笑吗？”
梁易春挑眉。
“好吧，我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蓝河闷闷地又缩回了被窝，空调的温度并不低，他的后背微微起了一层薄汗，“这样的感情听起来多少有些荒唐又不切实际，结果别人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还像傻子一样小心翼翼。”
“那他呢？”
蓝河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不知道！”
我看未必。可梁易春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想到之前叶修给他手机打电话给蓝河的事情，问道，“那要是他知道呢？”
蓝河此时的脸色有些发青，表情看上去有点扭曲。
“我……我从来没想过……因为这不可能……”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梁易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领导在这里坐着，你在床上躺着像话吗？”
蓝河眨巴了两下眼，猛地把被子盖过脑袋，在被窝里哼哼道，“我还没睡醒，好大春你让我再睡会儿。”
“这可是叶领队的房间……”梁易春额角青筋乱跳。
“他现在又不在……”蓝河本着有这次没下回的心态赖在叶修的床上，向梁易春坦诚之后的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场呼之欲出的暗恋终于在当事人那里获得了确凿的口供，而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梁易春是自己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里还残留着叶修的气息。
房门被突然推开，黄少天的声音顿时塞满了整个房间。喻文州与他同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走在最后的反而是这房间的主人，进门的时候自觉掐了烟头。蓝河撩着被子支起了上身愣愣地听着黄少天飞快地飙着语速，一时之间还在被抓包的惶恐之中没有缓过来。
喻文州放下从食堂打包带来的烧麦和奶茶，走过去轻轻搭在了黄少天的肩膀上，问蓝河，“你好点了吗？这次真是太辛苦你了，少天太心急，一定要马上来看你，吵醒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蓝河怔怔地回答着，视线在黄少天和喻文州的脸上游走，这才刚刚缓过神意识到这是自家蓝雨的大神，激动得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身上还穿着叶修明显大了一号的T恤，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脸还微微有些发红。
他只记得黄少天说了很多话，至于说了什么全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害他手足无措、云里雾里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而喻文州则稍稍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不易察觉地扭头给了叶修一个眼神，叶修倒也敏锐，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喻文州笑，打断了黄少天，提议道，“机会难得，要么我们一起来合个影吧，大春一起来。”
听到合影，蓝河立时用力地点了点头，站到了黄少天的身边，一脸得偿所愿的表情。梁易春道，“我也来？那谁拍照？”
喻文州看了看这里唯一的“外人”叶修，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是叶领队了。你说是不是啊，蓝河？”
“你们就是仗着人多欺负我啊。”叶修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摸出了手机，“从来没用过这功能啊，不保证效果好啊。”
“等等！”蓝河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犹如疾风一般迅速奔入洗手间，“给我十分钟！”
叶修在后面轻轻咳了两声，忍着笑隔着门板出声问道，“你一会儿是想先把药吃了，还是先吃早饭？”
伴着哗啦啦的水声，蓝河在里面含糊地回答道，“先、先要黄少的签名！！”


三十

蓝河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扫完了烧麦、奶茶和感冒药之后，发梢还沾着水珠，兀自躺在床上抱着黄少天的签名看着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傻乐。叶修弯了弯嘴角，对他的花痴样进行了毫无人道、绝不留情地嘲讽。
蓝河不理他，嘟囔着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他做得自然极了，仿佛还同以往那样在俱乐部工作室里赖在沙发上跟笔言飞他们拌嘴。盛夏强烈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映在他的手机屏上，白茫茫的强光把字打得一片模糊让他平白生出了一丝恍惚。蓝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注视着叶修。叶修也不说话，抱着手臂站在阳光下，逆着光只看得见他的发丝闪闪发光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蓝河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
就在他从南边跋涉千里来到北方，掠过千山万水，穿越广袤平原，最后经历了一场滂沱的大雨，真真正正地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他所有的防备与保护在筋疲力尽后化为一团虚无，又在这个略显混乱的早晨之后，他那些被保护着的、对眼前这个男人长期以来的全部情愫都在盛大的光合作用下狼狈不堪地发酵。
“对、对不起！”他莫名其妙地道了个歉，从床上跳了下来，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目光在叶修的周围乱晃却不敢聚焦在他的身上，“昨晚打、打扰你了！”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就是新杰今天早上同我小小地抱怨过他辛辛苦苦准备的房间没有人去睡。”叶修回答道，“不过呢，我确实没睡好。”
看到蓝河一脸歉意的表情，叶修道，“因为你好像很害怕我呢。难道怕我爆你装备吗？明明你身上的装备本来就是我的……”
“没……没有……”蓝河有口难言。
“你病没好不用急着回去，在这里多留几天，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叶修顿了顿特意观察起了蓝河的表情，发现他的情绪几乎全都堆在了脸上，这是隔着网线光靠语气无法发现的，他只觉得有趣，却舍不得继续看他一脸痛苦紧张地紧盯自己，“我们五天后就要去瑞士了，所以你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五天，看你现在的表情是因为只能和我朝夕相处五天所以很失望？”
“并、没、有！”
叶修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蓝河瞪圆了眼睛，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怎么这么有趣。
叶修细细打量着他，身高、发型、脸、身材等等，一个真实的人带来的感觉总是同隔着网线的感觉有所不同，大有带着要改变人生或者生活圈的气势侵入进来，可叶修觉得自己大概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用刚才同他不正经地说了两句的时间便迅速地把他接纳了进来。“你和我想象的没什么差别。”他这样说。
很久以后，当叶修再次回想起第一次见蓝河的情景，把这归功于费洛蒙。一定是那日的天气太好、温度太舒服、人太有趣，总之，他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对名为“蓝河”的雄二烯酮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叶修尽管坚持那是一场意外，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都在期待着这场意外的发生。
“那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和网上的感觉很像，你就是你，你就是独一无二的蓝河。”
看着他火速地红了脸，叶修笑问，“那我呢？”
“你……你也没什么很大的不同，你也是独一无二的叶修。”
叶修大笑，说蓝河你真有意思，每说一句话都能给人带来惊喜似的。
他们两个人站在那儿静静地对视着，叶修忽然说，我刚才给孙翔演示了一遍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超高难度操作，打出三个龙头的时候那小子都呆了，抿着嘴表情凝重，可我还是没告诉他具体怎样才能做到。
因为丫没问我。
两人一齐笑了。
所以呢？蓝河问。
所以有些看起来很难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难，一个人琢磨要很久，如果两个人能沟通下一起琢磨就很快了。
叶修拿起手机，快速地翻到了蓝河刚刚发出的那条拿到黄少天签名还和两位蓝雨大神合影兴奋激动的微博，留言道：
“除了这些，你还想要什么？”
叶修一边敲动着手指，一边问他。
蓝河做了一个深呼吸，慢慢笑了起来，阳光温柔地撒在他的肩上，像是褪去了所有烦躁的热度，只留下了温暖。
“我不能告诉他，因为我怕他太得意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