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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4章

  十三 乱花渐欲迷人眼 最是仓皇相逢时
    
  翌日清晨,中村打着哈欠,一边穿着外衣一边往院子里走,瞧见角参谋长已经站在那里打起了中国的太极拳。他慌忙迈着碎步,满脸堆笑地用日语向他鞠躬问安。
  那笑面虎参谋长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微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句。中村见状也不好打扰他,便准备转身离去,笑面虎忽然晃过神来,忙叫住了他,说道:“中村君,吗啡大概什么时候能送到这里来?”
  中村一愣,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对吊三角眼一转,一低头说道:“大概最快也要明天吧。”他的反应极快,可是先前稍纵即逝的表情却还是被那个笑面虎看在了眼里。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冲他说道:“那你去忙吧,别的事先放一放,盯着吴先生比较要紧。最好还是他能主动配合,和我们合作。”
  中村点了点头,转身快步朝吴邪所在的后院走,角目送着他,脸上却挂着暧昧不明的浅笑。突然,中村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一脸嬉笑地说道:“参谋长,今天晚上我给您安排了节目。”笑面虎一愣,问道:“什么节目?”
  “花姑娘,包您满意。”
  说完,他一颔首,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与角对视了一眼。笑面虎哈哈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吴邪卧房门口站着两个日本兵,中村打了个招呼,顺便问了问昨天晚上的情况。他推门进去时,只有一个日本大夫刚来不久,正在给吴邪检查。
  吴邪窝在床上,身上盖着几层棉被,脸色很不好,脖子上缠着纱布。他还没有醒,迷迷糊糊地不知说些什么胡话。
  “怎么样了?”中村站着远远地玩着桌上的一枚白玉老虎镇纸,瞟了瞟床上的吴邪,不禁皱起了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用日语问道:“似乎烧的很严重,为什么不用退烧针?”
  那日本大夫见他语气不善,忙解释道:“中村先生,不是您说的先缓一缓,等上海的吗啡来了,再掺进去一起用的吗?所以我们只是做了简单的伤口消毒,没有替他退烧。他们家也没有下人,昨晚没有人照顾他,所以病情似乎加重了。”
  闻言,中村那对小眼睛不由得闪出凶光,似乎要喷出火来,竟还隐隐地透着杀气。见他脸色有变,那大夫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颇为无辜的看着他。中村瞥见那大夫的表情,牵了牵嘴角,转过身来眯着眼对他说道:“谁让你们为他消毒的?”
  “啊?连消毒都不要吗?昨天就已经发炎了,如果再不消毒的话……”
  中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那这样吧,你先给他打针,我要的是一个神智正常的活人,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那大夫忙喏喏地点着头,快速地给吴邪打了针,然后准备给他脖子上的伤换纱布,中村挥了挥手,接过纱布,说道:“放着好了,我得一步不离的看着他。如果吗啡来了,必须先拿来给我瞧瞧,才能给他用,知道吗?”
  等大夫掩上门出去后,他直接扔掉手中的镇纸,三步并两步直接蹿到了床边,急切的表情在中村的脸上多少显得有些奇怪。
  吴邪还在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似乎并没有退下去。意识到自己的手比常人凉些,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吴邪的额头,试了良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退烧针刚打下去,也没退得这么快的,是自己太心急了。
  刚想坐起身,便听见吴邪喃喃地又在说些什么,他将头向下挪了挪,用耳朵贴近了他唇边,只听到一声一声的“小哥”低沉婉转,像是从胸腔内发出的振动,他微颤着干涸的嘴唇,和着心跳声将那两个字一遍又一遍的吐出。尽管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可是这个称呼就像是咒语一般,让他停不下来。
  人总是可以控制甚至抛弃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感情,深埋自己的爱恋。骗过别人,骗过自己,却怎么也骗不过自己的心。它就像是一颗倔强顽强的种子,深埋于底,却偏在你最脆弱的时候,肆意地茁壮成长,将你平日里苦心经营、万般强忍的东西统统毁掉,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嘲笑着你可悲的伪装,逼得你直视自己的本心。
  这个称呼在这十年间是吴邪不可触碰的底线,只要在他面前提起,他就会甩脸色。而如今,他自己却不知疲倦地声声呼唤着。
  中村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动容,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吻着吴邪的手腕。
  吴邪不知昏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大惊失色。那个狐狸眼居然坐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双小眼睛盯着他,微微地笑着。他心头蓦地腾起一团无名火,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一脚把他踹下了床,自己坐了起来:“中村先生,你干什么?”
  中村牵了牵嘴角:“看来吴先生的病大好了,都有力气踹人了。”
  吴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昨天不一样了,怒目转向了他,中村瞧见他的反应,玩味地笑道:“方才给你换纱布,发现你出了一身的汗,就给你换了身衣裳,”他顿了顿,补充道,“啊,对了,我帮你把亵裤也换了。”
  “我艹!”吴邪被逼得骂了一句脏话,脸也红了,挑着眉看着狐狸眼,“没想到你他娘的竟然还有这种癖好啊!”
  中村淡淡地看着恼羞成怒、将平日温良的形象彻底崩坏的吴邪紧紧抱住被子,把自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活脱脱好像怕被自己侵犯似的。他想要伸手去扯掉他的被子,谁知吴邪裹得更紧了,一双圆眼瞪着他,一副好像他再敢碰他就咬死他的模样。
  中村见他那模样也不恼,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吴先生饿了吗?”
  不说吴邪倒不觉得,他一提立马就觉得腹中饥饿难耐,虽想着不能这样就顺了这个狐狸眼的意,不过吴邪知道这种斗气只是和自己过不去而已。更何况,他想要快些好起来,才有力气去计划怎么从这个看守严密的地方逃出去。所以,他没有犹豫,说道:“是的,我饿了,有吃的吗?”
  中村一愣,本以为他会赌气,没想到他这般老实,便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走到门口,吩咐了两声,不多久就有人端来了一碗面。
  虽然是清汤寡水的普通拉面,可吴邪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中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默不做声。
  “你们日本厨子做拉面的技术似乎挺不错的,就是浇头有点差,我们家地窖里面还腌着些腊肉,可以拿出来吃。”吴邪抹了把嘴,说道。
  中村闻言,轻轻地牵起了嘴角。
  “不过,”突然,吴邪很是神秘地凑到了他的面前,语气中透出些威胁和恐吓的意味,“我们家的腊肉都是人肉做的。”
  “噢,是吗?”中村立刻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虽然我对人肉不太感兴趣,不过,我看吴先生细皮嫩肉的,我想应该很美味。”
  说完,他用手指轻轻刮了一把吴邪嘴角的残渣,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嘴中嘬了一嘬。
  狐狸眼淡淡地看着吴邪的脸由白变成绿,再从绿变成黑,嘴角还不停地抽搐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突然有人在屋外敲门,他用日语回了一句,然后回过脸对吴邪说道:“我先出去一下,吴先生好好休息,今天晚上可有助兴的节目。”
  “快滚!”吴邪发出一声低吼,强压着怒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中村来到大堂时看见有个中国军人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里面,一旁的角参谋长只是浅浅地笑着,听着对方说话。他忙隐在了暗处,仔细观察起了两个人。
  那个笑面虎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喝着茶,一直等到对方全部说完,才悠悠地开口道:“潘副团长,您让我们从吴家出去,恐怕有些多管闲事。我们是吴先生的客人,他一个做主人的没有赶我们,你跑来做什么呢?”
  “做客?”潘子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原来角先生你们日本是这样做客的吗?那就请你把吴小三爷请出来,看他留不留你们。”
  “啧。”角皱了皱眉头,面露难色,说道,“恐怕现在吴先生不太方便见你啊。”
  潘子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又是何道理?莫非你们对吴小三爷做了什么?!”
  角摇了摇头,“这位潘副团长好大的火气,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是衷心钦佩吴先生,这次来中国本来是没有打算要来杭州的,不过为了见一见临安城的首富,我亲自上门来拜访了,吴先生高兴,于是邀我短住,你想到哪里去了?”
  潘子是个粗人,明明知道对方是强词夺理、反客为主,可是言语上却讨不到半分便宜。可偏偏又不能硬来,对方毕竟是日本关东军的参谋长,要是真的闹起来,可要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中。更何况,他心中担心吴邪的安危,毕竟现在明摆着,吴邪已经落在了他们手上。
  “不过,今天晚上有个聚会,吴先生肯定会出席,不知道潘副团长有没有兴趣,晚上再来一趟?”角看着他,语气很亲切。
  潘子想也没想,刚要开口答应,突然一旁蹿出一个人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哎呀,这不是潘副团长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中村啊!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潘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问他是谁,中村转过身,对笑面虎说道:“参谋长真是不好意思,潘副团长是杭州城的守军,我作为领事每次过来都很受他的照顾,所以刚才见了一时激动,失态了,失态了。”
  角微微一笑,只是轻点了下头,并没有说话。
  潘子还要开口,却又被那个中村抢先:“啊,对了,吴先生刚才醒了,吃过东西现在很不错,”他转过身看了眼潘子,一对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昨晚吴先生喝了很多的酒,刚刚才醒,恐怕确实不太方便见人,今晚也许也不行。”
  中村一边说着,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潘子看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这个人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和他本人外表极其不符的压迫感,不由得暗暗吃惊,下意识地顺从了他,点了点头。
  角喝了一口茶,像个局外人似的,静静地看着。
  中村打发走了潘子,角杯中的茶刚好喝完。他抬起头,满脸微笑地望着狗腿状的中村,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中村被他这样一直瞅着显得有些紧张,问道:“参谋长,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他想了一想,“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角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瞟了他最后一眼,站起身,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踏进了后院。中村跟在他的身后,微微变了脸色。
  “中村君,你看这个院子的布局怎么样?”笑面虎看到了那株广玉兰,呵呵笑道,“吴家看来确实有钱。这种树他们中国人称之为‘陆地上的莲花’。五十年前美国使臣进贡了一百零八株这种树给他们当时的太后,非常珍贵。”
  中村听得很认真,并且频频点头。角见状只是牵了牵嘴角,目光却移向了花架下的一只鸟笼。那是吴邪平日最喜欢的鸟,每天都会亲自喂它,如今主人被禁足,它的状况也山河日下,没有了吃喝,食盘里空空如也,水槽内也早已干涸,鸟儿伏在那里已经奄奄一息了。
  角走了过去,用手把那只鸟捉了出来,捏在了手上,举到中村的面前,淡淡地说道,“你瞧,它像谁?”
  中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的样子。角似乎本来就不期待他的回答,说道:“它是只笼中鸟,此时,它的主人也一样。”说着他斜睨了一眼中村,脸上挂着暧昧不明的笑,“而且,他们的命都在我的手上。”
  话音未落,他指节用力,那只握于掌中的鸟竟被他活活捏死了,末了,连一声鸣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中村抿着唇,鞠了个躬,郑重其事地说道:“参谋长说的是,任谁都逃不过您的手心。”
  角松了松手,那只鸟的残骸应声落地,他转过头来看着中村,平静地说道:“中村君,今天晚上的宴会辛苦你了。我会在天皇陛下面前如实地禀告你这些日子在临安做出的成绩。”
  中村一听这话,马上展露出笑容,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还为他拭去手上残留的羽毛和血迹。笑面虎默默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吴邪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整整一天,他都在床上躺着,眼睛一睁开就要吃的喝的,就是为了吃饱养足精神,等这个机会。在这里留得越久,自己就越危险。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尽早的逃出去才是上策。
  一想到那个狐狸眼说什么“今晚会有助兴的节目”,他心中就越发难安,他早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如今更是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他。吴邪仔细观察了自己房间外的守卫情况,只有门口两人在站岗。他准备等到晚上,来个调虎离山逐个击破。只要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吴家大宅那么大,他很有信心可以躲过他们,更何况有些偏门只有他们吴家人知道,到时候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溜出去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小得意,不过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当时这个想法有多天真。为此,他还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
  “哎哟!”吴邪捂着肚子推开门,直接就往一个日本兵身上靠,“我大概吃得太多,肚子好疼,你们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那人直接推开了吴邪,他没站稳,被一把推到了地上,却依然捂着肚子直哼哼。那两人面面相觑,盯着吴邪看了很久,发现他直冒冷汗,脸色也惨白,看上去确实痛苦万分。两人嘀嘀咕咕地用日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吴邪也听不懂,只能坐在地上倚着门框大声地哼哼。
  两人合计了一会儿,其中一人便走向了院子,看样子应该是去找大夫了,另外一人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进屋子里呆着,吴邪也没恼一手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直接在地上爬了起来,慢慢地挪了回去。那人见状冷笑了一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不过吴邪猜得出多半是骂人的话。
  关上门之后,那个日本兵站回了原来的位置,突然瞥见地上有枚水头很好的白玉扳指,那是吴邪的贴身之物,是他的心头好,恐怕是刚才摔倒时不小心遗落的,他见四下无人,准备弯腰去捡。
  房门猛地被打开,吴邪手里举着一方砚台死命地就往他的脑袋上砸。吴家人骨子里的那股狠劲此时已经完全透过了他那斯文的外表被发挥地淋漓尽致。没敲两下,那个人就彻底没了声。吴邪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没有死,便踢了他一脚,一把夺过自己的东西,“你这狗东西也敢踢小爷!”
  他丢下砚台,四处张望了一眼,还没有人发现,心里一时轻松了不少,没有想到如此简单,想来日本人到底是小瞧了自己,既然如此可要好好给那个笑面虎还以颜色。吴邪心中有些小得意,临走前,他不解气地又踹了地上的人一脚。
  夜色渐浓,因为遣走了所有的佣人,后院有些冷清,有些地方甚至没有点灯。吴邪只能借着月光去找出路,他出来时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衫,一下子便觉得有些冷了,不过此时,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从自家逃出去才是眼下最首要的。
  正门肯定是不能走的,他打算到偏门去试试运气。吴家有些偏门是临时开出来的,比如改造房子时为泥瓦工们专门开出来的小门,改造完成后便只是简单的封一封。
  吴邪的记忆中这样的门不少,可是现在他多少有些紧张,再加上看不清,一时竟然找不到了。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背后树枝唰唰地响了起来,应该是有人走过时刮到的声响。他紧张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浪人装扮的人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
  吴邪心中大骇,这个人就是当时被黑眼镜打下擂台的东瀛浪人!他早该想到,不应该只有两个人守着他的房间,如今那人面露不善,他知道自己是躲不了也逃不掉的。只是不知道那个笑面虎会不会杀了自己?
  吴邪冷汗涔涔,脚下就像是生了钉子似的,半步都挪不动,那人越走越近,手摸向了腰间的长刀。难道他要当场就结果了自己!?吴邪此时像是清醒了,转身就跑。那人一愣,连忙追了过去,长刀也已抽了出来执在手中。
  吴邪虽然身体没有习武之人那么好,可是他灵巧,而且善于利用地理优势,一时间竟还能与之周旋。可是尽管如此,他依然无法从那个浪人的眼皮底下逃脱,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大声叫喊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刻,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有人低喝一声猛地踏上了一旁的廊柱,直接借着力凌空翻了上来,吴邪抬头,只见月光映着那个人的脸让他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个中村脸上的冷静狠戾与之整个人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判若两人,他凌空一跃,落下时用双膝压在了那人的肩上,竟使得那个浪人直接跪地不起,对方还来不及反应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中村便已托着他的下巴轻轻一扭,只听“咔嚓”一声,方才还神色活现的人就已断了最后一口气。
  中村站了起来,把尸体踢到了一旁,淡淡地看着面前有些发愣的人。
  “吴邪,你还好吗?”
  熟稔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吴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眼前的这个人,矮矮的个子,一张圆脸上长着一对怎么也睁不大的吊三角眼,形容猥琐,可是就是这张脸上却有着自己无比熟悉的表情。
  “我很好,万分非常的好。”吴邪轻轻地笑了,问道,“你呢?”
  “我也是。”
  
  
  十四 风月不知心底事 烟雨难忘向景时
    
  整个吴家又变得有些闹哄哄的。灯笼都被点了起来,日本人在前院后院来来回回,一间一间屋子的搜,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们都没见过他?”笑面虎站在前堂,问手下人是否见过那个一直都贴身跟在他身边的东瀛浪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摇着头。他见状,皱了皱眉,突然眼神一亮,忙问道:“中村君在哪里?”
  “来了,来了。”正说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中村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高喊着,“刚才去茅房了,参谋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乱?”
  角眯着眼,上下打量起了他。只见他衣领微敞,衣摆皱巴巴的显得有些凌乱,如果不说,还以为他刚从窑子里出来。“我的侍卫长今天一晚上都没见到他,你看见过他吗?”
  “侍卫长……”中村故作沉吟,眉头紧锁着像是极认真地在回想,“好像没有。”
  角目光如炬,上前一步,紧紧地逼视着他,尽管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但四周的空气却为之一凝,中村不由得一缩脖子,讪笑着望着他:“好……好像有瞧见他和一个士兵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像是……”他踮起脚,贴在角的耳边细语道,“您也知道,吴家有不少宝贝,现在也没人看着,顺手牵羊的也很多,不过我没看清楚,只知道另外那个士兵是专门看着吴小三爷的。”
  一听到与吴邪有关,笑面虎一下子就神经绷紧了,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了,一挥手,带着人就往吴邪待的屋子走去。
  门口果然就只有一个人。角一下子就皱紧了眉头,中村见状上前就给那个看守的士兵一记耳光,用日语大声地叱问另外一个人去哪儿了。那人重重地挨了一掌,脸颊上马上就浮现出五根鲜明的手指印,两条腿有些抖,战战兢兢地表示不知道。
  角淡淡地笑着,也不凶,柔声地问道:“说说刚才发生过什么了?”
  于是,那人便将吴邪说胃痛要找大夫的事说了一遍,他和大夫过来后就没有看到人,只有吴邪一个人痛得在床上直打滚。那大夫给他打了一剂止痛剂,临走时吴邪特意向他讨了安眠药,现在已经服下睡了。
  角若有所思的看着紧闭的房门,直接推门而入,只见吴邪像只猫似的缩在被子里,听到声响便朝里翻了个身,似乎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被惊醒。
  角眯着眼,环视了一下整间房间,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痕迹,他回过头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大多都铁青着,神色很是紧张,尤其是那个负责守卫的士兵,满头大汗两股战战不能自已。他笑了,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害怕,结果那人竟然膝盖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笑面虎见状也不惊讶,他只是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吴邪,挥了挥手就将人都带了出去。“中村君,你猜他们俩现在会在哪里?”他淡淡地笑问道,一手搂过中村,两人并肩而行,看似非常亲昵,犹如多年好友。
  “这我可真猜不出来。”
  “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我们这里可就真没有人知道了。”
  两个人都一脸的笑容,看上去也不知在打什么哈哈,可是跟在身后的人却分明的感受到从那个参谋长身上渐渐散发出来的戾气,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很害怕他的原因。可是,他身边的那个中村却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脸无辜的表情。他似乎会散发出一些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那种淡定从容的气息,意外地压制了角的气场。
  就在这时,负责搜寻后院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是有间房间里面有灯火,却怎么也打不开,像是被人从里面锁住了。众人一听都变了脸色,走到那间屋子近前,方见那门锁完好,里面像是点着盏灯,但显得十分昏暗。
  笑面虎使了个眼色,两个日本兵上前撞开了房门,吴家用的是新式插销,并不算特别结实,三下五除二得就报废了,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扑鼻而来,只见那个浪人腹部被切开,歪着脖子跪在地上,另一旁那个看守吴邪的日本兵头上全是血得伏在了地上。
  笑面虎此时也不得不收起了笑容,他走上前去先检查了那个日本兵,竟然还有气,马上叫人抬了下去,至于那个浪人他是瞧也不瞧。桌角有酒渍,桌椅显得很凌乱,像是两个人原先在喝酒,而后却不知怎么起了争执的样子。
  “参谋长,你看。”这时,有人从一旁拾起了一只沾满血迹的小袋子,里面竟然有一颗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黑色珍珠,其余的有几颗直径也有三指宽度,剩下的略小些,但数量却很可观。
  笑面虎手里攥着那些珍珠,转头看了看那个死在屋里的人,不急不缓地说道:“看来两个人是关起房门来分赃,一言不合,结果侍卫长一冲动,酿成了惨剧,他以为把人给打死了,没办法交代,所以就切腹自尽了呀。”他回头随意地瞥了一眼中村,“你说,我的推测对不对,中村君?”
  中村还没来得及答话,那笑面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道:“负责看守吴邪的人是你,那个看守的人是你的手下,你看管不力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你也要负责。”
  话音未落,他拾起地上的武士刀扔在了中村面前:“你也切腹吧。”
  中村一皱眉,脸色却出奇的平静。他看向笑面虎,很冷静地说:“如果我要负责,那么请参谋长也负起责任来吧。”
  “噢?”角像是毫不在意地看着他,仿佛刚才说的那句话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候,颇为疑惑地问道,“我要负什么责任?”
  “您的侍卫长。”中村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不急不迫地说道,“他可是您的贴身侍卫。”中村说完,一双吊三角眼闪着精光,盯着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是却有种压迫感渐渐地从他身体里溢出来。一时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的话并没有说下去,可是谁都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如果说中村要对那个受重伤士兵的行为负责,那么角也不得不为他的侍卫长负责。
  笑面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起来,走上前拍了拍中村的肩膀:“中村君,你怎么认真起来了,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人都死了,还有一个伤成这样,有什么好追究的。这件事,就算是我管束不力好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留着人收拾房间,然后看了一眼中村,朝他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中村君。”夜色笼罩下,中村跟在他的身后,只能看见他的大致背影,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虽然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却听上去很有磁性。他叫了一声中村的名字,仅仅只是唤了他一声,然而中村依然盯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应。
  角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便笑了起来,继续说道:“过两天我就要回国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不,也许是下个月,或者是下下个月,这里的一切都会改变。”
  他转过身,背着月色,月光将他的剪影拉得纤长无比,合着一旁轻微摇动的树影一起,显得有些诡谲。夜色过于朦胧,中村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此时他是不是依然在笑,可是他的语气却显得格外的认真,像是在问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只听他缓缓地问道:“中村君,你准备好了吗?”
  中村一愣,怔怔地看着他,却什么也看不清。
  “你有没有准备好做出牺牲?”他语气没有变,依旧淡淡地说道。
  中村微微牵起了嘴角,脸上终于露出了与这张脸原本截然不同的表情。他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回望着他。
  一下子,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觉得微风抚着脸轻轻掠过,侧耳细听,还有树叶彼此摩擦的声响。
  “那……就有劳中村君继续待在吴家了,找蛇眉铜鱼和紫金盒子的事就拜托你了。”角打破沉默,看着他,笑了起来,“啊呀,我有点想念正宗的清酒了,中国的茶喝得太多即使再好也会腻的,不如,我明天就走吧。”
  说着,他也不等中村答话,就自顾自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吴邪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近傍晚了,他一睁开眼,发现看守自己的人多了,而且都是生面孔,以为是事情败露,自己的计算失败。想想也是,自己那些小九九小计策怎么能瞒得了那个心机深沉的笑面虎,此时他来不及担心自己,只是心里万分忧心那个“中村”。
  他心不在焉的吃着碗里的食物,心里盘桓着要不要开口试探一下看守。就在他越来越心焦,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那个中村带着人走进了他的房间。见到他,吴邪蹭得站了起来,脸上显得紧张又欣慰,一时竟忘了掩饰自己的动作。
  中村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浅浅地笑了,看了看桌上的菜,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吴先生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还想吃自家的腊肉啊?”
  吴邪一愣,心里骂着这个家伙戴着张人皮面具,竟然连性子也像是戴了张面具似的。不过,瞧他那副模样,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此时也落了地。心情一下舒畅了,顿时便觉得肚中饥饿,也不管对方说什么,坐下来开始吃饭了。
  中村坐到了他的对面,默不做声,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良久,他突然说道:“今天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吴先生都不要出房门半步。”
  吴邪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嘴里还叼着块肉,忘记了嚼,脑子飞快地在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中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说道:“别想这么多,今晚好好睡,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中村离开吴邪的房间后不久,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南温润的细雨洋洋洒洒轻轻绵绵,也不知下了多久,总是这般不爽气的样子。雨打湿了青草,打落了春花,吴邪坐在窗边,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嗅着雨水带来的清新的气味。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自己的房门外传来两声惨叫,他心中一惊,想到了之前中村所说的话,心里不敢做过多的猜想,又知道他的话不得不听,只得在屋子里待着不能出去,可是心里却按捺不住好奇,况且对那个人他实在很是担心。吴邪悄悄地扒着门缝,只看见今天新来的看守依然站在他的门前,可是地上却倒着那两个原来看守他的日本兵。他心中一凛,猜到了大概。
  突然,他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这边过来,身后跟着一人身着日军的军装,待看清来人面目时,吴邪兴奋的喊了起来,也不管这么多了,直接打开门就往外面跑,“潘子!王盟!怎么是你们!”
  “小三爷,快进去!”潘子见他冲了出来,立马变了脸色,慌忙跑过去一把把他推回了房间,“现在外面很危险,你可千万别出来!”
  三人进屋后,王盟瞧见吴邪时都快哭出来了,拉着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瞧了个遍,确定自家少爷完好无损、半根汗毛也没少后这才安心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邪拉着王盟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潘子问道。
  潘子顿了顿,说道:“那位张小哥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他不敢看吴邪,“大概,今天的吴家会下一场血雨。”
  “什……什么意思?”
  “那个什么参谋长今天上午好像回国了,他前脚刚走张小哥就联系了我,我们打算用我手下人换掉这批包围吴家的日本人。”
  吴邪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说,他现在在外面……杀日本人?就他一个人?”
  潘子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又被吴邪盯着不敢不说。“我们的人本来就不多,是怕引起那些日本士兵的怀疑,而且他让我亲自带着大部分人赶过来保护你了。”
  听到这话,吴邪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气血上涌:“谁他娘的要他保护了!老子也是个男人,就算举不了枪杀不了贼,也不会拖他后腿!潘子,你立马带人出去,不用坐在这儿保护我!”
  “可是……他下了军令……就算他自己不要军衔了,可是上头还没有正式开除他,怎么说他还是个军座的身份,”潘子说道,“作为个军人,我不能违反上峰的指令。”
  “潘子!你敢说你没有私心吗?”吴邪此时有些恼怒,“他就算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怎么抵挡得了别人的钢枪刺刀呢!不管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他真当自己是有人生没人疼的吗?!”说着,他眼明手快一把夺过潘子腰间的手枪,“你不去,我去,你先教我怎么用枪!”
  见他抢了枪,潘子大急,忙好言道:“小三爷,这枪容易走火,您先放下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王盟递了个眼色,王盟机灵,忙上前一把拦腰抱住了吴邪,嚷道:“少爷,您有话好好说,这玩意咱先还给潘哥,潘哥也没说不去啊。”
  吴邪不依,三人正僵持不下时,突然房门被撞了开来,一阵清风吹入室内,伴着些细雨还混着些血腥味儿,只见一人立在门口,手持一柄黑金古刀,刀尖还在滴着血,他身上的日军军装有些残破,全是血,都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他抹了一把全是雨水的脸,白皙的肤色上蹭到了一些血迹,眼神淡漠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吴邪看见他,连忙跑上前去,见他浑身是血,焦急地问道:“你受伤了?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他那一脸毫不掩饰的担心尽落在了张起灵的眼中,撕下了中村的人皮面具,他也跟着恢复了原本的身材,他淡淡地望着吴邪清亮却急切的目光,心里陡然生出了股暖流,轻声说道:“那不是我的血。”
  第二天,潘子把人留在了吴家,那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向吴邪作别后他就匆匆赶回了警备部。这些人都穿上了日军士兵的军服,冒充起了日本人,一本正经地站在吴家门口。料谁也没有想到,这群人实则是在保护吴家。
  雨停了,六月里,春光正好。
  吴邪在屋里作画,一抬头正见张起灵站在他的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瞧不出他的情绪,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不由浅浅地笑道:“怎么不进来?”
  “怕扰了你。”张起灵抬起腿,走了进来,一低头,只见桌上铺着的正在画的还是那副万里山河图。
  见他在看自己的画,吴邪自嘲地笑了笑,开口道:“这画无论我怎么模仿,还是画不出你的半点气势。”
  张起灵看了看他,走到他背后,伸出右手握住了他拿笔的手,就势把吴邪揽在了怀里。“我教你。”
  只有三个字,冷清却不失温柔的在吴邪的耳边响起。两人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受到张起灵胸.膛的温度,那不是凉的。那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一个失去过记忆又重新想起来的人,而这个人此时竟然靠着他那么近,他的手更是被对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一时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得由着他捏着自己的手在纸上来回的游走,那黑山白水之间尽显的是自己的温和与他的苍茫,竟也显得如此协调。
  “你昨儿个生气了。”张起灵又开口,淡淡地说道。
  “我不想老是被你护着,这样显得我很没用。”吴邪回答道,“听你所言,那个角应该是识破了我那个将两人伪装成分赃不均而彼此打斗成重伤的计策,可是他为何没有拆穿?”
  “不仅如此,其实他早就认出我易容成中村了。”张起灵淡淡地说道,“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握着吴邪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两个人的手心都微微出汗,同时有些心不在焉。该如何开口回忆?也许在张起灵失忆的期间,吴邪还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两个人过去只是点头之交,可如今,彼此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他竟然不知从何开始说起,总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有些生分突兀了。
  更何况,两个人隔着十年的光阴,隔着千里的距离,还隔着自己心里那跨不过也放不下的怨怼。
  “吴邪,”张起灵在他耳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痛苦,就释放出来。”
  吴邪听到这句话,整颗心像是被揪了起来似的,那只深埋在心底装满了所有疑惑、挣扎、痛苦、哀伤、后悔、难过的盒子像是得到了一把钥匙,在一瞬间被打开,这十年来,对这个此时此刻搂着自己的男人所有的感情都在心里不停地翻腾搅动,经久不息。吴邪竟一下子有些疲软,靠在了他怀里。
  他抿着唇,转过了头,两人挨着很近,张起灵的鼻尖轻轻扫过了他的唇。两双眼静静地望着对方,吴邪从那双淡然的眼眸里只看见了自己,只有自己。可是他眼中此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表情?就像是疲倦得几日没有合过眼的模样。吴邪不由自主地半启了唇,隐约地好像要开口说什么,可是话却凝在了嘴边,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辨的微叹。
  “我们,回不去了。”
  
Saturday, August 17, 2013 10:56:57 AM 【瓶邪】临安一夜听风雨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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