スポンサードリンク


この広告は一定期間更新がない場合に表示されます。
コンテンツの更新が行われると非表示に戻ります。
また、プレミアムユーザーになると常に非表示になります。
第15~16章
  十五 纵我不往不嗣音 可知我心尤怛怛
    
  六月初的杭州并不算太热,可是吴邪此时后背却是一层薄汗。
  张起灵那双漆黑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像是一潭不见半点波澜的死湖,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平静得让人心慌,从中更是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我们,回不去了。
  吴邪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的尾音还在耳边徘徊,对此,张起灵并没有开口说话,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用视线封锁住吴邪企图移开的目光,悄悄地向对方更迈进了不易察觉的一小步,致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脸几乎都要贴在了一起,还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这让吴邪觉得有些尴尬,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后腰却被对方一揽,一时间竟无处可逃。
  他分明能感受到张起灵握住他那只手的力道加重了,甚至觉得自己的手骨都快被捏断了,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抗议,那种疼痛的感觉真实、有力,竟让他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欣喜,他不再躲闪张起灵的目光,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吴邪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这样暧昧的沉默,干笑了两声,转过身去,说道,“咦,好像确实画的比我有气势多了,还是我来题字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挣脱了一下手,可是张起灵却似乎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哥……”吴邪低声唤了一句,却根本不敢回头看他的脸。
  张起灵不语,只是捏着他的手,蘸了蘸墨,然后落笔,只见“一寸山河一寸血”七个字跃然纸上。字体看上去感觉奇怪非常,这七个字里透着两种完全不同的书法,乍一看像是狂草,仔细瞧,笔锋间却刚硬异常。
  这张有些不伦不类的画最终还是被吴邪压了箱底,他甚至不敢打开来看,因为每次拿出来看时,总会想起张起灵半搂半抱着自己时的感觉,好像依然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还有他心跳的力度,然后就会莫名其妙的耳根发烫。尽管如此,他依然翻遍了吴家各个铺子,找来了最好又有年头的材料来装裱这幅画,甚至会亲自动手雕磨轴头上一个小小的花纹。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王盟亲自将这幅画交给了张起灵时,依然保存完好,上面墨迹犹新,那是吴家最后唯一还留下的吴邪的手迹。
  与此同时,灵隐寺的僧舍内,一个老和尚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旁边立着一个汉子,穿着一件寻常的中山装,个子不高,但体格很健壮。
  “这件事,多亏了张小哥。”潘子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了大拇指,“虽然我不怎么待见他,不过论功夫、论智谋,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当时可真真的懵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那小哥竟然混进去易容成了日本领事,还有最后让我带着人替换掉日本人,也是他的主意。他手够黑的,让我带着所有人去保护小三爷,自己一个人把整座宅子里的日本人都干掉了。”
  和尚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潘子继续道:“这次我再见到他时,他似乎已经把以前的事儿都想起来了,可是奇怪的很,他却没有对小三爷解释当年的事,好生奇怪。如果他解释,小三爷心结尽解,两个人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隔着座山似的。”
  和尚闻言淡淡地笑了,回答道:“潘子,你年纪虽然不小,不过这种事你没经历过自然不会懂。张小哥若是解释了,他自己自然是清白了,不过阿邪呢?阿邪会信谁?一边是他的亲三叔,一边是他真心相待的人,他信了十年我们吴家是被张小哥算计,而且我还因此下落不明,如今,你要他如何接受其实事实刚好相反,是张小哥被我们算计了,是我吴三省为了保存吴家设的金蝉脱壳之计?尽管那小子向来胳膊肘朝外拐,可是这个时候,这样的事实,通过他张起灵的口说出来,叫阿邪情何以堪,阿邪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这只会让他更痛苦。张小哥不会这么做,我料定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般说来,那张小哥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了?”潘子微微变了脸色,“他不像是那种咽得下被人算计的人。”
  “为了阿邪,他咽不下也得咽。”和尚抬起头看了一眼潘子,“这世上向来是一物降一物的,阿邪就是他张起灵的死穴。”
  “这场局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我吴三省赢了,他输了,仅此而已。”他顿了顿,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没赢,最大的赢家,是解家。”
  潘子大惊,忙问道:“三爷这话怎么说?”
  他轻轻摇了摇头,阖上眼,说道:“潘子,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潘子又怎么会忘记这些事,那几乎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自从某个晚上,他的小三爷吴邪带回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开始,所有人的命运都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一年的吴邪,只有十七岁,诸事懵懂,对所有的事都那么好奇、热心,恨不得把自己放在各个位置上放光放热才好,那时他刚刚从西洋学堂毕业,空有一腔报国变革之心,奈何时局纷乱,他又是家中独子,被吴三省禁锢在家里,无处施展。争斗了很久,他才好不容易捞到了一个他三叔的小盘口做做,可依然整天抱怨自己无英雄用武之地,自己应该去盖房屋、造大炮,而不是缩在家族的羽翼下度日,让自己在学堂里学的那些洋文、科技都白白浪费了。
  所以,吴邪对与自己同龄但是已经在东北军领军衔的张起灵充满了倾羡。他满心满意地帮助他,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张起灵在做的事也正好是他自己一直想要做的。潘子只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好得有些不寻常,可是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并不清楚。他只是偶尔会去吴家,或者去吴邪的小铺子看他,可是每次看到他们两个人,吴邪望着张起灵时那种眼睛亮亮的样子还有张起灵偶尔会露出来的浅笑,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少年不识愁滋味,吴邪不会意识到,当年他每日抱怨的日子却是他这一生永远回不去的绮梦。
  吴邪还没出生的时候潘子就已经是吴家的一个小伙计了,忠心不二,一身江湖气,唯那个在快饿死的时候给自己一条活路的吴三省吴三爷马首是瞻。他跟着吴三省几十年了,所以当他惊闻吴家剧变、吴三爷生死不明的时候,也跟着心灰意冷了。一直到有一天,一个大和尚来找他,将前因后果一一告之,才知道当年的事竟有如此复杂。
  他不知道扮作大和尚的吴三省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他,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要知道他的吴三爷没有死就好,他潘子这条命是三爷给的,三爷就算拿去了也无所谓。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其实他知道的并不算太多,但是至少比至今依然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吴邪要知道的多得多。
  当年的吴家在江南一带渐渐做大,所谓树大招风,张起灵南下寻求合作就是一个例子。当时吴家的当家人还是吴三省,他自然不会像他那个不经人事的大侄子一样,一心想要救国救民,他想的只不过是护整个家族平安罢了,即使野心膨胀、枭雄之心尽现,想要趁乱世做大,也会顾及一下家族的安危。所以,他对于张起灵的到来感到了隐隐的不安,而这种不安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国民政府的掣肘、日本人的要挟,尽管吴三省只是三言两语的带过,可是潘子听的时候,还是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境地,被多面夹击的吴家让吴三省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可是,吴三省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选择了主动出击——利用张起灵。
  这并不是一件特别光彩的事情,所以吴三省并没有说的很细,潘子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应该是他们去外地倒完了斗,张起灵兑现了承诺,然后吴三省毁约,甚至可能还落井下石了。只是当时东北战事吃紧,被北伐军连连逼退,所以张起灵当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思去计较这些,在东北军宣布退到关外时,他也只是修书一封寄给远在临安的吴邪,对此只字未提,只是让他等自己便急急地赶往了东北。
  之后事态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张起灵阴差阳错的失忆,致使吴三省的计划变得更加顺利,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突然失去了踪迹,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可是当他在报纸上看到了皇姑屯爆炸案的受伤人员照片时,他彻底安了心。
  吴三省做了假账,抽走了生意里大部分的资金,然后诈死。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自己那个侄子断然是没可能会把生意再做起来的,到时候时机成熟,把家里人一接,送到别的地方,就算外国也好,一切重新开始。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吴邪,那个上一刻还天真烂漫的少年,下一秒就不得不开始在夹缝中顽强地肩负起他的家族责任。这带给吴三省的震惊太大了,也打乱了他原定的计划。他原本以为吴邪绝对撑不过三天,可是那个小子吃尽了苦头,自己一个人硬生生地撑了整整三个多月,直到解雨臣最后出手相助。
  对于这些,潘子并不知晓,那个时候,他还在上海做看场,看谁不顺眼就冲上去揍一顿,用另外一种方式宣泄。以至于后来,他为此非常后悔,尽管从吴三省的描述中,他可以想象出吴邪当时会有多艰辛,可是当他十年后见到这个曾经甚少掩饰自己感情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沉着冷静会带着装饰性笑容的青年时,他还是心痛异常,懊悔自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离开。
  后来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偏离了吴三省原先设定好的轨道。他不得不隐藏身份,待在灵隐寺做一个假和尚,编造一个身份来接近吴邪。
  吴三省并没有告诉过潘子,解家在这件事里面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所以当他听到解家得利最多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解家人其实也参与了那件事,不过他们的手段更高明一些,”吴三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说道,“他们想要的也比我们吴家要多得多。现在想想,好像当年连我都被解连环那个老小子摆了一道。”
  潘子像是刚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这件事,如今想来也只能保得了吴家一时,保不了一世。但是,付出的代价着实太大了。”
  “所以,这个局,还没有完。”
  在匆忙乱世中,无论是一个小小的决定还是精心筹划的谋算最后带来的总是不可挽回无法估量的后果,伴随着的永远都是情感的阵痛。
  潘子走后,吴三省依然坐在那里打坐念禅,这些年来听着寺里的晨钟暮鼓,他昔年那乖戾狠辣的性子也消磨了不少,人也变得稳重平和了很多,就连粗口也基本戒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屋里一团漆黑,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点燃了油灯。借着灯光,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又看了一遍。
  这封信很长,信纸上的钢笔字迹苍劲有力。
  “三省吾弟:
   见信如唔。吾虽不得已锢令贤侄于室,然其有大德,自有高人相助,目前业已平安,勿念。相助其之人,吾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近日吾闻风传恐有大变……”
  之后长篇累述的都是一些揣测,大致是说日本方面可能近日会有所动作,但是具体情况尚不明朗,不能透露得太多,但是提醒他需要早做准备。言辞间显得对日军内部很是熟稔。吴三省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落款的那三个字“角刀牛”淡淡地笑了,自言自语道,“什么古怪的名字,这也能想出来。”
  他默默地把信烧了,突然,窗外一道闪电,紧跟着便是一声惊雷,大风吹得木窗咯吱咯吱作响,眼看一场阵雨将至。他走到窗边探出头去,只见哗啦啦的雨水直接从天上倒了下来,重重地敲击着地面,一眨眼的功夫地面上就已经全部湿透了。
  “要变天了。”他默默念了一句,将窗户关得牢牢的。
  这一天是临安入梅的第一天。
  吴邪在得知自己养的画眉鸟被捏死后,心痛不已,之后便再也不愿养任何活物,结果每日更是闲得发慌,幸好在这种特殊时期他还有台收音机可供消遣。
  张起灵不知在忙碌些什么,白天几乎很少会待在家里,但是每晚必定会在晚饭前准时到家与他同桌吃饭。吴邪忍了多时,白天见他出门便会开始胡思乱想,心中揣测颇多,估摸着他可能在做去金陵的准备,又恐他再次不辞而别,怀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没过几日,他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小哥,你白天都忙些什么呢?”他终于还是在席间开口问道。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无奈说都说了,自己心中所想所问何必再粉饰一遍。
  闻言,张起灵只是停顿了一下,淡淡地说道,“不是大事。”
  吴邪对此颇有些无奈,他很明白对方的脾气,如果他不想说,绝对是一个字都不会提。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情。得到这样的反应自然是意料之中的。吴邪闷闷地夹了一筷子的菜,也不再追问了。两个人的饭桌又变得沉默无比,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吴邪有些食不知味,于是匆匆吃了两口,就搁下了碗筷。张起灵见状,抬头说道:“不合胃口?”
  “不是。”吴邪道,“只是近日入梅后,常常感到胸闷罢了。有些吃不下,你慢慢吃,晚上早点休息吧。”
  语气多少显得有些生分。张起灵垂下了眼帘,见他转身离开,淡淡地说道:“明天起,我不回来吃饭了。”他顿了顿,看着吴邪的身子轻微的颤抖了一下,继续道,“我得出一趟远门。”
  此时吴邪心中无数个问题往外冒,去哪里,去干什么,和谁一起去,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危险。可是,他还是忍了忍,心知这样的追问恐怕只会惹他厌烦,无奈只得朝他轻轻地笑了笑,说道:“万事小心。”
  只是那个笑,比哭还难看。
  张起灵看着他,补了一句:“我会回来的,等我。”
  吴邪牵了牵嘴角,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张起灵搁下了吃到一半的饭菜,他向来吃得很少,此时,他也失了胃口。他看着一桌子的菜,几乎都是他爱吃的,还都是依着他的口味来做的,如今仔细想想,他竟然不清楚吴邪喜欢吃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如果换成以前,他一定会像上了发条似的追着他要问的清清楚楚,如果自己不肯说,他还会发脾气。可是,现在为什么他都不问了?
  他是不在乎了吗?张起灵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大堂内灯火通明,可是他却觉得很刺眼,阖上眼,一片漆黑,只有那个人淡淡的背影在眼前晃动。
  不说,吴邪他都如此担心,说了,他岂不是要寝食难安?张起灵觉得自己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我们,回不去了。”
  不知怎么的,吴邪的那句话又一次毫无征兆的浮现在脑海中,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直插他的心脏,惹得他一阵心绞痛。
  吴邪,我们相识一共九年又两个月零四天,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都不超过半年。尽管如此,我依然每一天,都很想和你一同度过。
  

  
  十六 昔日依依章台柳 世上如侬有几人
    
  入梅后雨水充沛,昨夜一下便是一整夜的雨。吴邪依旧没有睡好,索性半夜就起了床,坐在窗边,听了一夜的雨声。
  如果不是屋里的立式大钟不知疲倦地在左右摇摆着,提醒着他天将要亮了,也许他真的会以为时间不会流逝。这时,他听到有人走过他的窗边,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特别刺耳,几乎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两个人隔着一扇窗,一个坐在屋里,一个站在窗外。吴邪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每天清晨都会来这里站一会儿还是只是今天的突发奇想。可不管怎么样,对方的这个小秘密,自己如今知道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吴邪没有说话,他甚至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声响。两人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雨水滴落在伞上的声音渐渐轻了、远了,吴邪知道,他走了。
  他的心里蓦地感到一阵失落,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些许不安。吴邪默默地把手按在了胸口上,只盼他能平安,无论天涯海角、身处何地,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好。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追出去,把他拦回来,就算扒着门不让他走也好,就算赖在他身上拖着他也罢,只要能让他留下来,耍耍无赖又怎么样?自己以前又没少干过。以前,自己也会说,那是以前了。吴邪一想到这里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换成十七岁时的自己,他肯定会立马追出去,可如今,他只能坐在这里闲听窗外雨声。自己终究是变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计后果,只凭感情做事,他现在身上有更多的责任要负,他需要理智,只需要理智。
  吴邪缓缓地合上了眼,静静地坐在那里。尽管雨还在下,可是阳光竟穿破了云层,直直地照射了进来,晨辉落在了他的肩头,明暗间,他好像是一尊拥有生命的雕像。
  王盟心如明镜,一如往常地为吴邪安排好起居,他亲送的张起灵,却对此只字未提。他很清楚,有些名字仅仅只是提到,都会牵动吴邪的情绪。他只是向吴邪说了一些北面近日流传很广的解家的消息,似乎是解雨臣赔了一笔大买卖,几乎要把老底都赔进去了,吴邪听了,只是微微笑了笑,对王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信。
  张起灵走后的第二天,吴邪突发奇想地在家里摆起了宴席,请那些看护吴家的潘子手下吃了一夜的酒。其实那些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张桌子的事,但吴邪却摆了整整八张桌,以至于每一张桌上就只坐了几个人。他上足了四十八道菜,鲍参翅肚、山珍野味,猩唇、驼峰、豹胎、鹿筋,一下子在同一张桌子上齐聚出现了。酒更是不用提了,四大名酒都一坛一坛的扔在了一旁,上了年头的汾酒、茅台应有尽有,像是不值钱的井水一般,除此之外,吴邪甚至还拿出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洋酒。这场酒席,无论排场还是菜品,都比他那日结婚还要来的奢侈。可惜人不多,即使是人间瑶池盛宴,肚子也塞不下那么多,大多都被浪费掉了。众人闹了一夜,只见吴邪一直在笑,看着撒着一地的酒,他不停地笑,随手提起酒坛给所有人都敬了酒,唯独自己却没有喝多少。
  他从来都不敢喝醉。这件事只有王盟知道。他在一旁看着吴邪一脸灿烂的笑容,沉默了整整一个晚上。
  “潘子的这些兵哥都挺能喝的呀,瞧见酒像不要命似的。”吴邪望着那群七倒八歪的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王盟,你今天一晚上一句话都没说,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顿饭花了多少钱。”王盟道。
  吴邪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是你三四年的薪水吧,也就吴家一个月不到的收益。”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一旁的王盟却不由得抽动了嘴角。
  吴邪跨出门槛站在潮湿的台阶上,风吹进了他的嗓子,有点疼,“王盟,我好累。”他顿了顿,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听,“要是这样多花点钱就能忘掉所有的事情,该有多好。”
  可惜,不能。
  今年的梅雨期似乎比往年要来的长,意味着,这个夏天也会比以往都要热一些。
  “少爷,汇昌货栈的蜜饯,刚刚送来的。”王盟递上玻璃瓶,“最近天气闷热,我瞧您身子有些不爽快,胃口很不好,尝尝蜜饯,也好开开胃。”
  吴邪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不过还是拿了一颗梅子,放进嘴中。看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心情也跟着烦闷。“还是没有消息?”
  王盟拿开了玻璃瓶,小声说:“是。”
  吴邪像是叹了口气,皱了皱眉,“都第九天了,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你确定他们去的是徐州?”
  王盟撇了撇嘴,显得有些无奈,“少爷,这些天,你每天都要问个好几遍,我打听过了,他们确实去的是徐州,虽然不知道倒的是什么斗,不过有张爷在,凡事都能逢凶化吉,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得了。”
  吴邪默默地点了点头,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有人站在门外,朝王盟招了招手,两人在门口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只见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悄悄退了出去,跟着那个守卫去了大堂。一进大堂,就见一人衣衫褴褛蹲在那里拼命的吃搁在桌上的糕点。王盟使了一个眼色,一旁的佣人便去厨房端来了一些食物,放在了他的面前。
  王盟也不着急,他等那人开头吃东西那股子的猛劲过去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小爷,您是来给我们少爷带信的?”
  那人还在舔手指头,听见王盟问话,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连忙放下食物,连滚带爬地来到了他的跟前,焦急万分地说道:“张爷和黑爷已经被困着三天了,啊,不对,加上我来的时间,已经是第五天了。”
  王盟一惊,脸色也变了,语气显得有些急切:“你说的那位张爷可是原来东北军的那位张军座?”
  “就是他,就是他!”那小子抹了一把脸,“事前黑爷在我背上刺了幅地图,他们系上绳子下地,让我在浅一点的地方等,万一出事了,就让我来临安找吴家小三爷,咱黑爷说了,只要说张爷出事了,吴家肯定会来救人的。没成想,他们下去后就断了音讯了,我把绳子拉上来,连根手指头都没有。我一下子慌了,也不敢下去,就连忙跑来临安了!”
  “等等等等,”王盟摇了摇手,“我怎么什么也听不懂,黑爷是谁?什么地图?为什么要我们吴家救人?”
  那人猛灌了一口水,喘着气向王盟解释道:“咱黑爷其实这次下的斗凶险万分,所以他才夹来了道上出名的哑巴张,也就是您说的张军座,不过,对外咱一律说是普通的小斗。黑爷事先有一份古墓的地图,他为了以防万一,把图刺在了我的背上,”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撩起了上衣,“我不下去,留在外面接应他们,我是他们万一出事时最后的希望。”
  王盟紧皱着眉,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脏兮兮的人,问道,“他为什么要找吴家?”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咱黑爷说了,只要说张爷有难,吴家少爷一定会全力帮咱们的。”
  “什么叫张爷有难?”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阶下传来,一人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长衫,撑着一把伞,缓步走来,他的下摆早已湿透了。只见他面色如常,看上去很是平静,不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少年,王盟上前接过他的伞,把他迎进了屋子里。
  那少年抬起头看着他,一时却说不出任何话来,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温和,没有他平日里常相处的那群土夫子那满身的杀气,可是此时却有种看上去与外表极不符的压迫感,让他不由得口干舌燥,不敢与那个人对视。
  那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盯着少年,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可是,那少年却仿佛在回避他的目光,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的。突然,他一步蹿了上去,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狠狠地说道:“我早没了什么好耐心好脾气,所以你最好马上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天气依然沉闷,也许只是吴邪今天有些格外的烦躁。
  王盟上前也冲着那少年喊道:“这位就是我家少爷,你要找的就是他,人命关天,你快点说来!别磨磨蹭蹭的!”
  同时,吴邪也松开了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脸色深沉,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什么叫张爷有难?”
  “他……他们已经在地下待了五天了,他们身上的干粮倒是能吃上三四天,不过,他们没带多少水,恐怕撑不过三天……”
  吴邪一摆手,示意明白了:“我能做什么?”
  那少年眼睛一亮,没想到他那么快就答应了,心想黑爷果然有两下子,忙回答道:“听说吴家有一批下地的好手还有最好的装备,要是吴家肯出手,一定没问题。”
  吴邪眯了眯眼,凑到了他的面前,突然笑了,话锋一转,先前那脸急切的表情敛了一敛:“我该怎么信你呢?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是那黑瞎子的人?”
  那人一惊,忙转过身:“我背上有图,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骗临安的吴小三爷啊!”
  吴邪望向了王盟,他点了点头,吴邪不说话,只见立马冲上来几个人,二话不说直接把那小子按倒在地,背部朝上,他四肢被死死的压住,动弹不得。吴邪从怀里摸出一副眼镜,戴上后撩起了他的衣服,仔细地看起了他的背。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那少年发现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可是他还是不敢动弹,也没有丝毫的反抗,虽然这个吴邪看上去并不像亡命之徒,相反还带着股子文人的气质,不过,鉴于对方的身份,以及如今外面还站着一群看上去像是日本人的守卫,他着实不敢在吴邪面前放肆。
  忽然,他只觉压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撤去了,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能动了,立马坐了起来,只见吴邪站在那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刚才得罪了,我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想要看清楚一些。你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有趟火车去南京,到了南京再说。直接去徐州的火车今天已经过了,得等到明天下午,我们没那个时间。”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那个少年,直接带着王盟就往屋外走。
  “少爷,今天晚上就要走,这也太急了,根本不可能。”王盟压低了声音,跟在吴邪的身后为他打着伞,“更何况潘哥的人在这儿,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让您去徐州的。”
  吴邪皱着眉,语气有些急促:“我管不了那么多,就算知道是那个黑眼镜设计好的,我也只得往里跳了,”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王盟,他对我很重要。之前那些恨他的怨他的,与失去他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我明白,少爷,可是咱也得讲讲实际情况啊!”
  吴邪瞪着他:“我相信你能做到,这些年来我给你广树威信,就是期望有一天你能独当一面帮上我一把,”说着,他一把把王盟拉进了自己的书房,打开抽屉,拿出自己的印章朝他手中一塞,“现在,我出不去,你拿着我的印,你王盟就代表我吴邪。那群人想要多少都答应下来,不用知会我,你自己做决定,我只要到时候看到人,看到东西就成了。我会想办法自己出去的,到时候城站火车站见。”
  王盟揣着吴邪的私印,微微有些颤抖,他很明白那些道上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唯利是图、落井下石。当初吴邪刚刚接管吴家时,他就同这群牛鬼蛇神们打过交道,深知这群人根本没有道义可言,眼里只有盘口、生意、钱。如今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是请上八桌酒席烧掉吴家一个月收益就能完事的了,他咬了咬唇,问道:“少爷,这样做,值吗?”
  吴邪一愣,听清了他的话后,牵了牵嘴角,说道:“王盟,你不懂。”
  王盟不敢有丝毫松懈,出门之后先是打了个电话到吴家在上海的盘口,点齐了货直接包了艘客船走水路到达目的地,接着便是召集了各个盘口的人在茶楼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尽管气氛始终有些微妙,但是王盟手上握着吴邪的私印,而且开出的条件优渥,他并没有受到多少的刁难,毕竟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
  傍晚,二三十个人聚集在城站火车站,着实让工作人员吃了一惊,有人认出了王盟,上前寒暄,不过王盟的心思全不在上面,随意敷衍了几句,一心想着要是吴邪出不来,这群人铁定会以为自己是在耍他们,到时候岂不是要被这群豺狼虎豹生吞活剥了?
  正忧心忡忡的时候,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着一顶帽子,身穿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小皮箱像是个放了假回老家的学生,一旁跟着那个少年,洗干净穿戴整齐后倒也人模人样的,活脱脱像是他的陪读。两人从火车站偏门闪了进来,王盟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吴邪,忙拨开人群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才一走近便闻到了他身上一股冲鼻的酒味,想必又是请那些守卫们喝酒,把他们都灌醉才得以脱身的。
  “少爷,事情都办妥了。”
  吴邪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辛苦了,便摘下帽子,递给王盟,那群伙计忙上前纷纷打招呼。
  “这次辛苦大家,这么急这么赶,还要连夜坐火车,不过这次是油斗,这位小兄弟可是拼着命过来的,我们现在占着优,我可不能坐着看别人反而跑到我前头去,”他与王盟事前对过口径,只说这次是夹喇嘛倒斗不是救人,“所以这次报酬开得优厚,大家都赚到钱,大家都开心。”
  三声汽笛划破临安城的夜幕,火车的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最后一班开往金陵的火车缓缓地驶出了杭州火车站。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汉楚王王陵一间出入口坍塌的墓室内,东南角点着一支快要熄灭的蜡烛,坍塌处的缝隙有微风徐徐地送入。有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地坐着,一人闭着眼像是在睡觉旁边竖着一把黑金古刀,另一人戴着一副铜骨水晶片的墨镜,在那里翻着包袱找东西。
  “唉,你那儿还有蜡烛吗?”黑眼镜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张起灵闭着眼,伸手去摸一旁的包袱,随手摸出一支蜡烛,直接朝黑眼镜的位置一丢。黑眼镜伸手接住,一边站起身去更换蜡烛,一边说道:“我说哑巴张,咱们被困了也三四天了吧,你跟我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没饿死之前我肯定得先闷死。”他说这话时慢条斯理的,像是现在被困的不是自己,“啧,谁会想到一位堂堂皇室亲贵和一位东北军的军长死在了一间西汉陵墓的机关暗室里,啊呀,真是亏大了,早知道我应该在主墓室里把那个姓刘的从棺材里揪出来,然后自己躺进去。”
  他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却见那张起灵毫无反应,他觉得有些无趣,便只能坐下,学着他一样把身体的机能消耗降到最低。
  “该来了吧。”
  黑眼镜一愣,发现张起灵已经睁开了眼,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咧开嘴笑道:“什么该来了?”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的眼神更冷了。
  “我猜,快到了。”黑眼镜一摊手,老老实实地说道,突然他像是玩味般地笑了,“这次如果他真来了,可要好好谢谢你,我可是借了你的名头。虽然这位爷手上要什么有什么,只是他本人从没下过地,所以我也保不齐他能不能找到我们。唉,把生死寄托在他身上,我还真不怎么放心。”
  张起灵抬了抬眉,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淡淡地问道:“是谁?”
  黑眼镜低下头,用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包袱,嘴角始终挂着笑,缓缓地念出了他的援军的名字:“吴邪。”
  他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像是利器割破了凝固着的空气,如果不是黑眼镜反应快向后猛退了几步,那把黑色的长刀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与此同时,他抬起手,一把上了膛的手枪直指张起灵。
  黑眼镜干笑了两声,竟然一脸无辜地开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杀你。”
  张起灵平静地问答道,他完全无视了指向自己的手枪,只是淡然地盯着黑眼镜,却透着一股让人心胆皆寒的杀气。
  “喂喂,哑巴张你真是不讲理。”那黑眼镜像是并不怕,脸色都没有变,但是他握着枪的手却紧了紧,“怎么就要杀我了呢?”
  “我说过,别去把他牵扯进来。”
  黑眼镜低头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黑金古刀,又转过脸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像个疯子一样笑了起来,甚至连手中的枪都放下了。“哑巴张,你到底在怕什么?一边怕他来,担心他受伤,一边却又怕他不来。”
  张起灵没有说话,面色如常,只是微微抿了抿唇,持着刀朝他更近了一步。
  “你怕他不来,怕他根本不在乎你。”
  
  
Saturday, August 17, 2013 11:01:43 AM 【瓶邪】临安一夜听风雨 PERMALINK COM(0)
スポンサードリンク


この広告は一定期間更新がない場合に表示されます。
コンテンツの更新が行われると非表示に戻ります。
また、プレミアムユーザーになると常に非表示になります。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