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巢
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八

杨诗卿的照片门事件很快便在男主角的沉默中平息下来。

但是他并没有为此付出代价。《殿2》的拍摄进度被严重干扰，原本三个月杀青的电视剧，因为他的住院和事件影响白白多消耗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时间、钱、人工，全都因为他而赔了进去，杨诗卿自知理亏，便没再同Emmy提不再拍戏的事情。

显然Emmy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殿2》还未拍摄完成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积极地为他谈下另一部戏的男主角，而这部戏里，他将和他的绯闻女友庄觅一起出演情侣，这无疑又是一场话题。

杨诗卿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被Emmy禁足，手机也被“借”了去，这段等待重新开工回片场拍《殿2》的时间，他只能整个人窝在公司里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他一般极少会对不熟悉的人发火，只有亲密如Emmy以及之前贴身跟着他的徐独伊才知道他的真面目，可现在，他的情绪全都在了脸上，就连公司里的清洁大婶都知道杨诗卿最近情绪有点不对，见到他最好绕道走。

这是怎么了？

杨诗卿揉了把脸，随意地按着电视遥控器，把频道翻来覆去地全都扫了一遍，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总觉得好像生活里缺了什么似的。

“Sylveon，这是Emmy姐帮你叫的午餐。”公司的助理小妹战战兢兢地敲开了他的门，递上了从外面高级餐厅里打包回来的饭菜。

杨诗卿点了点头，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眉心轻蹙，只见里面有道菜里混着几根调味用的葱。

那个小助理见他面露不悦，不禁脸色惨白，幸好杨诗卿此时还算克制，只是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以后涉及我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让徐独伊先看过，他说ok了再去做。包括昨天那件试镜用的衬衣，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尺寸吗？”

那女孩子被他平白的训斥了一顿，脸色非常难看，听到他提徐独伊，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恐怕这位杨大明星此时早就忘了他在赶走徐独伊那天时就让上上下下的人都注意，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个吃里扒外的徐独伊。

连半个月都不到，他怎么现在自己就给忘了呢？

小助理喏喏地退了出来，什么也没说。

杨诗卿窝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油光闪闪的整只香菇却让他忍不住倒胃口，他对着那伞盖盯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香菇放了回去，倒在沙发上，郁闷至极。

该死的徐独伊。

这家伙不在，连个吵架解闷的人都没有。每次看到他被自己气到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杨诗卿就莫名地觉得心情特别舒爽。

他随意地瞟了一眼电视，只见电视上正在播报一条独家娱乐新闻，一张熟悉的脸印在了屏幕上。庄觅正对着镜头哭泣。

杨诗卿忍不住嗤之以鼻，大概又是在打自己悲惨的童年遭遇以及心酸的奋斗经历，他对庄觅从出道以来这些年的伎俩早已见怪不怪了，每次她有什么新戏新电影开机、上映，她都要表演一番，精湛的演技简直让人怀疑她实至名归的影后是不是被其他人潜规则潜走了。

他伸手正准备换频道，突然电视上的女人哽咽地说了一句话，叫杨诗卿大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他喜欢男生啦，他当初追我的时候很认真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诗卿一蹙眉，这算什么？照片门事件好不容易平息了，之前联系她的时候犹如人间蒸发，现在新戏需要炒作，再跳出来扮演弱者，落井下石也太难看了吧。

他早就被Emmy隔离于外部世界了，除了电视他什么也接触不到，甚至连报纸都没有一张，但是现在就连电视上的娱乐新闻播报都倾向于同情庄觅被基佬欺骗，可想而知此时的网络上恐怕早已对他是口诛笔伐。杨诗卿冷笑了一声，用遥控器把电视一关，再也不愿意看到这个女人恶心的嘴脸。

至少可以不用再继续这令人作呕的装模作样了，杨诗卿竟然感到有些愉快与释然。他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性向问题被曝光，只是担心家里人难以接受，尤其是他的父亲，所以才不得不听从Emmy的建议，隐瞒了下来。

即使是杨诗卿也有不得不在意和无法不妥协的时候。

反正他也没男朋友，良心上、感情上都不会对别人产生伤害。

庄觅哭诉痛斥杨诗卿的新闻很快就传到了大街小巷，徐独伊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餐厅的电视机上看到的。尽管现如今，他已经对杨诗卿这个人彻底失望了，但是这条消息依然让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当他听到郝莱说杨诗卿无情地抛弃了他曾经的恋人——One Arrow的键盘手夏果时，他更多的并不是难过和震惊，而是失望。

一种强烈的失望席卷全身。

他很难追根溯源地去探寻这种无力的失望感从何而来，他对杨诗卿这个人的感情有些复杂，要说喜欢真的很难，这个男人两面三刀，毒舌无赖，傲慢无礼，但是徐独伊并不愿相信杨诗卿是一个会去故意伤害别人的人。就好像他把粉丝送的花全扔了，并且没有半句解释，也并非全是故意的。他偶尔所流露出的隐藏得极深的温柔用极其别扭的杨诗卿式的方式表达出来，让徐独伊有些着迷，忍不住想要去挖掘他更多不为人知的那面，他不可否认，他很想要去了解这个人。

可如今……

徐独伊忍不住叹气。这个人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再花精力去了解了。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混乱的情绪全都赶出脑袋，自己现在好不容易获得了试镜的机会，虽然郝莱导演对他的形象和表现都很满意，但是他很明白自己自身的劣势。

毕竟，他是长相平凡毫无后台的徐独伊，不是那个帅气逼人的偶像歌手杨诗卿。

对他而言，没有捷径可言，没有机会可以挥霍，他必须抓紧它。

徐独伊想到这里，快速地扒了两口饭，匆匆地结束了这次的午餐。

“小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嗯，吃完饭了就早点过来了，我还想再多准备准备，毕竟我是第一次嘛。”

那个摄影笑了两声，道，“不过只是试镜而已，”他顿了顿，笑得有些暧昧，“这个角色其实你应该胸有成竹才是，你可是郝导演亲口说最适合的人选……”

徐独伊皱了皱眉，此时周围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向了他。第一次处于众人目光交汇处，这让徐独伊感到有一丝的不自在，尤其是那些目光中所传递出的复杂的让他完全看不懂的情愫，有愤怒、有不屑、有敌意、有钦羡。

他低下了头，借口去卫生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小声地说道，“瞧他那样还装得像什么似的，早就内定了，还一脸积极认真的样子，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徐独伊没有说话，他明白，这一切才是刚刚开始。

这时，电视上那个杨诗卿的经纪人Emmy正在众多记者的包围下就庄觅的指责发表了自己简短的看法。

“首先大家都知道这次照片门是次乌龙事件啦，照片上的人是移花接木，根本不是Sylveon。事实上庄庄这件事我们并不想说，不过现在不说可能不行了，Sylveon和庄庄早前就已经分手了，具体原因Sylveon不想提，大家去看之前庄庄被爆出的那些新闻就知道了。Sylveon想要保护庄庄所以选择隐瞒分手的事情，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请问Emmy姐，最近网络盛传庄觅好像去医院看过心理医生，说她可能因为Sylveon患上忧郁症，只要Sylveon和谁走的稍微近一些，就会变得很神经质，而且自从分手之后就一直在求复合，是不是真的？”

“可以看出来，她很爱Sylveon，大家现在也看到庄庄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担心。现在搞成这样Sylveon也不想的。我仅代表我个人，祝福庄觅小姐尽早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这么说，Emmy姐你是在暗示之前庄觅小姐出席富商饭局的事情是真的咯？Sylveon是因为这件事跟她分手的吗？”

电视上，戴着墨镜的Emmy微微一笑，暧昧地不再对这个问题作出任何回答，于是，轻轻松松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庄觅的头上。

徐独伊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这个圈子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半个小时前，庄觅还是个被gay欺骗的可怜女人，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媒体因此大肆批评杨诗卿，可半小时后，她就沦为了一个被甩之后苦苦纠缠而不得的怨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估计没有人知道，这两方说的其实都是假话。

从未有过半点真心。有的只是名利的计较和心思的算计。

上一刻还是盟友，下一秒便变成了敌人。

徐独伊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如今身在这个圈子中就必须接受这样的事情。

Emmy快速地挤开了众多记者的包围，把人群留在了身后。她摘下墨镜，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缓缓褪去，露出了疲惫的神情。她摸出手机，快速地拨了一个号码，压低声线道，“帮我查查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怕是要把诗卿打得无法翻身。”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Emmy忍不住拔高声音吼道，“要是简单老娘何必花那么多钱请你？我给你三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人名！”说完，她狠狠地扣上翻盖，目光炯炯，仿佛是头凶猛的豹子。

她身后跟着的小助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Emmy横冲直撞地闯进了杨诗卿的休息室，窝在沙发里的那个人慵懒得仿佛像只猫似的，掀了掀眼帘，见是她，便又合上了。Emmy见他那模样，气不打一出来，真想走过去直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沙发上揪起来，但碍于有别人在场，她只能忍耐着，冷着一张脸，冲他说道，“你快准备准备，下午我们要去试镜。”

杨诗卿霍地睁开了眸子，显得有些吃惊，“你没搞错吧，现在这种时候让我出去，你也不怕我被那群记者给堵死？”

Emmy冷笑了一声，“你原来也有怕记者的时候啊？早知今日，你就该乖乖地待在医院里面，跑到同性恋酒吧去干什么？”

杨诗卿最讨厌她一点就是她老爱翻旧账，他有些不乐意了，针锋相对道，“我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人气行了吧？我就该把自己当天王巨星。可庄觅那又怎么回事？你还不承认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Emmy听他提起了庄觅，不由有些得意，“我来就是跟你说，我们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记者们都蜂拥到她那里去了，反正她不是向来嫌自己曝光不够吗？”

杨诗卿素来知道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会肯吃这样的亏，但也没料到她竟然这么快就搞定了，他还想继续问问细节，只见Emmy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啊呀”了一声，直接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塞进了化妆间，然后拎着人直奔片场。

两个小时后，杨诗卿拉开保姆车的车门，下车前还特意竖了一下风衣的衣领，结果却发现确实没有想象中等待自己的长枪短炮，只有一些碰巧在影视基地探班的媒体记者发现了他，在短短地聊了几句后，Emmy就适时出现将他拖走。

“我没有说错吧，不过你也不可以掉以轻心，那群娱记可能得到消息马上就过来了，我们快点进组。”

杨诗卿闻言，环顾了下四周，确实像Emmy所说那样，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这次事情真的闹得够大的了，这些他事先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心情郁闷去酒吧买个痛快，结果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情，就连他都被那群记者逼得只能躲在楼里不出来了。现在忽然有种如获大赦的感觉，他一下子心情都好了一些。

就在这时，杨诗卿突然停下了脚步，偏过头看着从一侧大门里走出来的徐独伊和郝莱。那两人有说有笑的，徐独伊更是显得特别兴奋，整个人都在手舞足蹈，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杨诗卿的脸上立刻多云转阴。

这时，徐独伊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

“呵，不用见着我就像欠了我很多似的。放轻松，我根本不在乎，最多只是扫走了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杨诗卿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蓝灰色的长袖厚T恤衬得他的皮肤特别的白，敞开的领口恰好将他的锁骨露出，他一步步慢慢走向徐独伊，然后停在了他的面前，抬起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过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还挺会勾人的。这么快就找到了新靠山啦。”

“Sylveon！”

Emmy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她不安地看了看郝莱，毕竟她和郝莱之间只有工作上的接触，对于杨诗卿这样肆无忌惮当着对方的面找徐独伊的碴，她自然会担心郝莱对杨诗卿的看法。怎么说，郝莱也是圈里有名的新生代导演，虽然年轻，但听说很多投资商都很捧他的场。

谁知郝莱微微一笑，一把揽过了徐独伊的肩膀，他用了些力气而徐独伊则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像是撞到了他的怀里。郝莱看着杨诗卿渐渐暗沉下去的脸，忍住了笑意，“Sylveon，你这个前助理可是个被埋没的好苗子啊，这些天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我已经对独伊有了充、分、了、解了。我一定会把他捧红的。”

杨诗卿没说话，只是方才那些早已准备好拿来对徐独伊冷嘲热讽的话全又都咽了回去，他抿着薄唇瞪了一眼郝莱，可那个男人却只是淡淡的笑着，似乎并不受他的威胁。

这时，徐独伊低着头突然开口，道，“我想，你现在有空的话，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说着，他便拉着郝莱绕过杨诗卿朝他们原定的方向走去，而整个过程中都没再瞅杨诗卿一眼，留杨大明星独自在那儿尴尬着。

胸口有些发闷。

杨诗卿站在那里，而徐独伊和郝莱已经越走越远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了摄影棚。

镜头前徐独伊戏服加身，整个人仿佛被换了灵魂似的，那一挑眉，目光带着柔情水光涟涟，眉梢尽是戏子的万般风情，完全让人忘了他原本只是个四处打零工讨生活的穷小子。他穿上戏装身上便再也看不到半点世俗的烟火气，偏像是从那出剧里走出来似的。

“师妹叫我做的，就算让我赴汤蹈火，我也义不容辞。”他温柔如许，含情脉脉，像是诉不完的衷情与痴心。可女主转身，他目送她离去，眼中的柔光渐渐褪去，那份阴狠一点一滴地缓缓溢出。

郝莱忍不住在监视器后面鼓掌了。这一举动无疑打断了徐独伊的戏和情绪，而且也让徐独伊感到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第一次拍戏，郝莱这样的力捧让他多少感到有些尴尬。这时，一直在场边的监制突然也跟着鼓起掌来，用手肘推了推他身边的郝莱，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哪里挖来的宝，这真是第一次拍戏吗？情绪和表情都抓得非常到位，这个新人估计能红。”

郝莱无不得意地一笑，他转过头，刚想回话，只见不远处杨诗卿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不易察觉地微微翘了翘嘴角，“可不是吗？徐独伊可是个宝，可惜有些人不知道他的好。”

对于这次能够出演亦正亦邪的男配机会，徐独伊是非常非常看重的。应该说是看重得有些过分了，他找别的演员练对手戏，在对方看来已经够好的了，可他还是感到忐忑不安，别人却不愿意浪费时间陪他做多余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在镜子前自己跟自己练，一会儿念自己的台词，一会儿念对手的台词，搞得自己都有些精神恍惚差点要精神分裂了。

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他显然看不见总是会“意外”出现在他们剧组摄影棚周围的杨诗卿了。这不能怪他，可却叫不明就里的杨诗卿脸色一天比一天的难看。也不知怎么了，他像是故意和徐独伊斗气似的，一向很少在公共场所出现的杨大明星最近频频在影视基地的某个摄影棚周围乱转。他事实上也完全没想好和徐独伊说什么，多半还是损他、嘲讽他，看他生气，被逼急了跟自己对着吵架。

他就是觉得无聊透了。以前徐独伊没来之前他倒还不觉得有多无聊，现在一下子回归到了原来生活，简直让人感到索然无趣。

但事与愿违，现在不是他来找乐子，而是“乐子”完全无视他。

这让杨诗卿憋了一肚子的火。虽说这火烧的有些莫名其妙，他一直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盯着徐独伊不放，总爱找他的碴，尤其是见着了郝莱对他一副青眼相待大力培植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他杨诗卿傲慢惯了，也自我为中心惯了，全把这些看做了是“我讨厌的人不能过得这么好”的心态，虽然依然有些扭曲，但至少杨大明星不用再费尽心思给自己找个合适的说辞来说服自己。

所以，也不必认真地去探寻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了。

杨诗卿忍了三天，终于忍不住了，在那个人距离自己五十米一脸漠然看向前方显然又要无视自己的时候开腔了。

“啧，现在接了个小男配的戏了，就开始耍大牌了吗？”杨诗卿脸上洋溢着特别灿烂的笑容，只是和嘴里吐出来的话实在是太不符合。

徐独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和语调，从剧本和角色中回过神来，终于看见了久违的前老板。

确实是久违了。徐独伊这些日子全沉溺在那民国剧本的国仇家恨里，再见到杨诗卿时恍然生出一种隔世的感觉。

他并不想和杨诗卿吵架，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全是新闻，他现在算是个刚刚出道没多久的小演员，他可不想自己跟着上报纸。于是，他只是瞥了一眼杨诗卿，沉着一张脸默默地绕路了。

“你怕我？不然怎么一直躲着我？”杨诗卿语气有些轻佻，他的眼眉一如既往的好看，笑容亲切又温柔。

徐独伊侧过头，有些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怕你这个傲慢狂？你的自我感觉怎么一直都那么好？阿嚏……”

最后那个喷嚏让徐独伊说的话气势减弱了不少，他揉了揉鼻子，淡淡地看着杨诗卿，“拜你所赐，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回家的，走到家天都亮了，不幸罹患伤风，大半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好。”

杨诗卿挑了挑眉，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已经快被揉烂的台词本，冷笑了一声，“我看是因为天天晚上去郝导演那儿听他讲戏受的凉吧。”

他微微扬着嘴角，等着看徐独伊憋气的脸，等着他的反驳。

可徐独伊只是攥紧了一下自己的词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连个招呼都不打，毫无征兆地扭头就走。

杨诗卿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万万没想到徐独伊会直接就走，那一脸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话的模样让他不由怒火中烧。只是无论追上去还是留在原地都让他觉得尴尬不已，有些脸上挂不住，于是他忿恨地看了一眼那消瘦的背影，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自此，徐独伊没再在片场见过杨诗卿。他虽开始留心起来，可是确实不再见那个男人了。想来他那么傲慢的人又怎么会成天围着自己转，找乐子也找腻了吧。徐独伊自嘲地在心底苦笑，自己现在连成为对方找乐子的对象都不成资格了。

怎么听起来如此凄惨？

感冒一直没好，就像那一夜的伤一直留在心里一样。被抛弃在寒冷的夜里，独自走回家的凄楚，就像病毒一样粘连着他的身体，久久难愈。

等到郝莱察觉到徐独伊有些入戏太深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太迟了。最后一个镜头，他大喊了一声停，徐独伊瘫软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失声痛哭。郝莱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那人脸上泪水正肆意地流淌，弄花了他油彩的妆容，看上去有些惊心动魄。

郝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独伊，一个好演员要能走进戏，但也要能走出戏。我觉得你是不是要休息两天？”

徐独伊摇头，抹着眼泪，声音有些哽咽，“不好，剧组一天要烧那么多钱，我怎么能休息让大家等我？郝导你放心，我没问题的。”

郝莱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去大吃一顿，快点回到现代社会。”

徐独伊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却还是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郝莱对他来说，不但是伯乐更是老师，他如今对他是言听计从。

餐厅里，徐独伊盯着盘子里的牛排，默不作声。郝莱把橙汁朝他面前推了推，苦笑道，“我现在开始怀疑，让你演戏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徐独伊没有抬头，却轻声细语地问道：“导演，我演的好吗？”

郝莱微微一笑，“比现在很多人都演的好，你身上有点话剧范儿，现在大家都想做明星，却没几个想要做演员。”

“我现在才知道，要做一个演员很辛苦，要演好一个角色就要把自己全都忘记，要把那个人的一切，他的性格、品行、行为全都灌输到自己的身上，他发疯便是我发疯，他着魔便是我着魔……”徐独伊喃喃道，他突然抬起头，笑容有些苍白，他的脸庞清瘦了不少，整张脸比以前要棱角分明了许多，所以尽管眼眉依然平凡，没有娱乐圈常见的惊艳，却浑身上下都是戏。这短短的时间强迫着他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完了跌宕起伏的一生，他看上去透着一种无人能及的沧桑感，“谢谢你导演，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我果然还是很喜欢演戏啊！”

郝莱一手撑着头，脸上挂着况味不明的笑，盯着眼睛发亮的徐独伊，没有说话。

突然，他目光的焦点从徐独伊的身上挪了挪，移到了他的身后，只见一个男人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冲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吼道，“我不用你施舍我！这是蔡蔡姐给我的支票，我知道这是你的钱，我不要！”

“夏果！”

徐独伊回过头，虽然那人背对着他，可是他依然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杨诗卿。

他迅速把目光移到了那个名叫夏果的人脸上，他想见他很久了，他很想看看会让杨诗卿喜欢上的人长什么样。

夏果人并不高，皮肤很白，眼睛和头发都很黑，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因为激动脸色有些泛红。而因为弹琴的关系，他的手指又长又细，很漂亮很干净。

果然不是个像他那样面容平凡的人。

夏果转身就朝餐厅外跑去，杨诗卿站在那里看着夏果离去的身影，却并没有追出去，在场有些人已经认出了他，有的偷偷地拿出手机偷拍他。

“我们走吧！”郝莱顺手牵起了还在看着杨诗卿背脊发呆的徐独伊，温柔地说道。

那人手上传来不容拒绝的力道，徐独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抓着走了，两人越过杨诗卿的时候，徐独伊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杨诗卿正惊愕地看着自己，那张脸上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难以置信的模样。

离开餐厅有一段距离了，徐独伊突然停了下来，不着痕迹地挣脱了郝莱抓紧自己的手。

郝莱看着他，淡淡地一笑，“刚才那个人就是夏果。”

“嗯。”

“就是杨诗卿以前的男朋友。”

“嗯。”

“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在意。”

“没有！”徐独伊突然睁大眼睛，快速地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在意？”

郝莱的嘴角凝着暧昧的笑意，“没有最好啦，因为我们可能要和夏果合作。马上，你就会又见到他了。”

徐独伊一愣，目光从郝莱的脸上移开，有些心神不宁。

郝莱所说的与夏果合作其实是让他参与电视剧片头片尾曲的创作，夏果最近在创建一支新的乐队，新乐队很缺钱，人气也不行，就算打着原One Arrow的旗号也由于杨诗卿的缺阵而显得格外黯淡，所以他想趁着影视剧为新乐队造点人气。但尽管如此，徐独伊并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见到他，因为夏果他们总是窝在音乐棚里，而他第一次与夏果正式见面则是在宣传见面会的后台。两人互相自我报了大名，尽管徐独伊早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但他还是只能装作初次见面的模样。他伸手握住了夏果递过来的手，忽然留意到他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浅色贯穿整个手腕的疤痕。

徐独伊呼吸一滞，握住夏果的手忘记了松开，目光牢牢地黏在了那道疤痕上。

夏果察觉到了，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了笑，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的徐独伊连忙道歉，可他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

“没有关系，”夏果摇了摇头，显得很轻松，就好像那道疤痕是天生长在那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为杨诗卿自杀过。嗯，两次，一次跳海，一次割腕。”他竟然自个儿说了出来，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真不知是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我两回都死不了，都是被他给救回来的，所以也就不死了。”

徐独伊听了，再看他脸上轻松洋溢的表情，心里被揪着生疼。杨诗卿真他妈是个混蛋！

“听说你以前是他的助理？”夏果看出徐独伊有些吃惊，笑了笑解释道，“他大大小小的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不过只是他不知道我知道而已。”

徐独伊忽然想到了那个当初在病房里被Emmy赶走的蔡蔡，他联想到了在病房里杨诗卿递给她的支票和她说的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意识到其实杨诗卿可能一直暗中都在关心着夏果。于是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后面的话他也完全没听进去，他现在算是整明白了三件事，一是杨诗卿果然是个渣，二是他对旧情人并不是那么的无情，三是夏果似乎对他依然在意。

无论哪一件对徐独伊来说，都足以让人郁闷。


九

“所以说，给媒体爆料让媒体跟踪偷拍我去gay吧的是庄觅？”杨诗卿挑了挑眉，把资料丢回了桌上，“我不觉得凭那个女人的智商会想到做这些，她有什么好处？”

Emmy眉头紧锁，踩着高跟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那鞋跟咚咚咚地踩在地上杨诗卿听着说不出的烦躁。

“这就是你那个所谓的最给力的私家侦探调查了一个多月的报告？姐，你是觉得钱太好赚了是吧。”

Emmy瞥了他一眼，“那也比有些人巴巴地送钱给老情人还被人把支票丢回来的强。我早就警告过你别再和夏果有什么瓜葛，你看……”

“别说了。”杨诗卿的心情似乎特别的不好。他转过身，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郝莱新片的媒体见面会。

“这不是夏果吗？他最近曝光有点频繁啊！”

Emmy说着连忙坐了下来，一脸警惕，而杨诗卿也不由换了坐姿。

“夏果，One Arrow已经解散了这么久，你为什么现在还想要重新组一支乐队？当初你们乐队解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对不起，请不要问与电视剧无关的问题……”

“没……没关系……”夏果清了清嗓子，他像是做了个深呼吸，有一点点怯弱，“其实乐队已经解散那么久了，但我还是很舍不得，因为唱歌是我从小的梦想，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一个很大决心，“而且那是有他的全部回忆，我……我不想忘记……”

现场记者一片哗然，纷纷询问那个“他”指的是谁，秩序有些乱糟糟的，而杨诗卿则皱紧了眉，一旁的Emmy如临大敌，立刻站了起来，“你看，我让你别再跟他有接触吧，他这样对你念念不忘，早晚还得出事。”

杨诗卿没有啃声，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停在电视屏幕上的夏果身上，而是他身边那个紧张得不知所措的徐独伊。

“为什么徐独伊会坐在那里？”他突然发问，口气并不太好。

“喂！我跟你说的你牢牢记住，别再去管夏果了……”

杨诗卿侧过脸，目光冷冷地扫过来，Emmy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说下去了，这个男人已经在拼命压抑了，要是一会儿爆发肯定又是一场大战。她瞥了瞥电视上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的徐独伊，道，“你上次不是在片场一直在他们摄影棚那儿转悠吗？怎么那么快就忘了？”

“是这部戏？”

“还有哪部戏？”Emmy看着徐独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之前是不是还误会他把消息卖给了媒体？现在搞清楚了，不找个机会道歉吗？”

“哈？我道歉？”杨诗卿惊讶了一下，可随即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有些心虚，“我最讨厌道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道歉都是虚情假意。”

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原谅自己呢。

他转过头看向电视上那个坐在夏果身边的徐独伊，拼命地像是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别人问自己问题似的，就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圈子里，人人都追求高曝光率，还没见过他这样的。

徐独伊不适合这个娱乐圈。

“独伊好像很安静噢，听说以前是杨诗卿的助理，能评价一下他吗？”

“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啦，为人亲切，呃，又很温柔，大家都很喜欢他……”

杨诗卿一挑眉，嘴角扬了一扬，见徐独伊那一脸憋到内伤的脸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让他说谎真是太难为他了。

徐独伊坐在台上，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站起来就逃的冲动。那些明亮的直晃眼的灯让他看不清台下人的面容，不安全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他听不清别人说什么，耳边只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他对着话筒，脸上挤出一丝苍白惨淡的笑容，声音忍不住有些哆嗦，“这……这个角色……”他抬起眼皮，只见台下人都昂着头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抿了抿唇，刚想要开口，突然坐在正中间的郝莱开口了，“这个角色独伊驾驭得非常好，大家看片花就知道了。”

“那么郝导演大胆启用新人，就没有丝毫担心吗？”

“怎么会呢？我对自己的眼光一直都很有自信。”郝莱脸上适时流露出笑容，还转过头看了一眼徐独伊，“我第一次在片场见到独伊的时候，他正跟在Sylveon的旁边，我觉得……怎么说呢……反正我很喜欢他。”

徐独伊一愣，扭过头正对上郝莱那双暧昧不明的眼眸。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事情仿佛像脱缰的野马似的，而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全部的掌握。

镁光灯太闪耀，全是不可避免的副产物。

郝莱的新片在各大电视台轮番播出，网络平台上也点击火爆，果然不出他所料，徐独伊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在颠沛流离的岁月中尽显命运的无情与悲恸。很快，在徐独伊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他已经一夜蹿红了。

杨诗卿抱着他的毛绒玩具窝在沙发上，电视上演着徐独伊的戏，那人表情生动，从天真良善的乡下小子，在残酷时代的拨弄下渐渐蜕变成最后奸险狠辣的无情戏子。杨诗卿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揉着怀里的猫咪玩具，看着屏幕上流泪哭花了戏装的徐独伊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并不是嘲笑他演的不好。

Emmy前天拿钥匙开门进来的时候，杨诗卿便是这个模样，今天进来时，他依然冲着电视傻笑。她有些不悦，走过去推了他一把，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悠闲地看电视？”

“怎么了？”杨诗卿头都没回，指着电视，“你看，那个徐独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想笑……”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Emmy走过去把电视一关，整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俯视着窝在沙发上的杨诗卿，一脸愁容。

杨诗卿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有话要说，只得调整了下坐姿，一脸无奈地看向她。

“诗卿，我觉得你可能得暂时去一下美国。”

“为什么？”杨诗卿脱口而出，有些诧异，“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出国？《殿2》的戏还没拍完呢？现在又不要我拍了？你可别后悔啊。”

Emmy脸上的妆容依然精致无比，可是却难以掩盖她的憔悴，杨诗卿看着她不由暗暗心惊，这些年来姐姐为他安排一切，凭着雷厉的手段使他在娱乐圈里没有受到过太大的冲击，尽管他总是嫌姐姐管的太多，却早已习惯了对她的依赖。

“姐……”杨诗卿站了起来，走过去抓住了Emmy的胳膊，脸上面无表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有人不停地在爆你的料，我都快压不住了……”

“爆我什么料？”杨诗卿伸手为她捋了捋刘海，“无非又是拿我的性向问题做文章。我都不在乎……”

“但我在乎！”Emmy睁大了眼，“你跟爸爸的关系因为这个问题一直都弄得很僵，当年夏果出事，连我都摆不平，只能去求爸爸，他是帮了你，可是这些年来你们父子两个的关系形如陌路，现在夏果复出，如果让媒体再翻出旧事来借机大肆报道的话，他一定不肯原谅你的，那我这些年在你们父子之间从中斡旋眼看着你们父子关系慢慢缓和岂不是都白费心机了？”

“姐……”杨诗卿叹了口气，上前揽过了Emmy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跟老头子能改善关系，可是，你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的，我不可能喜欢女人，所以我和老头子的关系也永远不会有真正缓和的一天。”

“先别说这个了，这件事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Emmy皱着眉，说出自己这么多天来的疑惑，“我一直觉得有个人在背后捣鬼，而且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想要弄臭你的名声，把你的成年旧账全都翻出来……”

杨诗卿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坐回了沙发，“那又怎么样，我做过的事我自然会承认。”

“没那么简单，那个人咬着你不放，我们连人家是什么目的都不清楚……”

“所以为了一个什么目的都不清楚的人，你就让我出国躲一躲？”杨诗卿挑了挑眉，嗤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像以前的Emmy了？”

Emmy脸上依然紧绷，“我不管你怎么说，为了安全起见，你先去美国待一段时间，我有点担心那个夏果……”

杨诗卿敛了敛笑，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走。”

“你不走也得走！谁也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你自以为跟他已经没有瓜葛了，可是他不是那么想的，他爱了你那么多年，否则他怎么可能因为你不接受他而自杀了两次？诗卿，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但如果你有了呢？你能确保夏果知道后不会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吗？说不定这次就不是伤害他自己了，而是伤害你了呢？我真的很害怕！”

Emmy显得有些情绪激动，杨诗卿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杨诗卿终于开口道，“夏果答应过我，他不会再做傻事的，他更不可能会伤害我。”

Emmy摇着头，“这事没有万一的。”她看着杨诗卿，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我不会允许你处于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中。就算他不会伤害你，可我担心，他会被有心人利用，对你不利。听姐姐一句，去美国待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了，你再回来。”

杨诗卿转过身，背对着Emmy，他的脸上面无表情，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投射进来，撒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说话，眼中的焦点也不知落在了何处。Emmy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回答，事实上，这是一个他无法选择的回答。

Emmy决定的事，他从来没有反抗成功过。

“诗卿……”

杨诗卿抿了抿唇，“给我点时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那我帮你办机票。”

Emmy关上门，空荡荡的房间里迅速被寂静所占领，杨诗卿看着窗外，从艳阳高照到日渐西沉，日落月升，又是一日朝夕。

就在他站得有些僵硬的时候，他伸手摸出了手机，迅速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徐独伊化好妆，围着柱子不停地转圈，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他第一次上通告，就是内地一台大型的综艺节目，两位主持人更是以言辞犀利闻名，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偷偷摸摸地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踌躇了半天，看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得匆匆掐断，丢进了自己的柜子里。

节目录制完花了近三个小时，徐独伊早已饥肠辘辘，看着那两个像磕了药一样不停说话的主持人只能不停地点头，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了。他摸出手机，竟有十一个未接来电，而且全是之前那个陌生号码。要是平时，徐独伊绝对会直接回拨，毕竟能锲而不舍call十来个电话的，连卖保险的都没这么有毅力，准是有什么大事——出人命了？不可能，爹娘早逝，亲戚都比较疏离，平时极少走动，就算有人过世了也不会这么着急地给他打电话。他在心中揣度着，可实在是累得筋疲力尽了，连翻翻嘴皮子都没力气，便只得把那号码存了一存，准备明早再回拨。

深夜，徐独伊独自一人回到公寓，他早已搬离了原来那间房子，现在住进了一个私密性更好的高档小区。他体会到了一夜成名带来的风光，他不戴墨镜走在街上也已经能被人认出来了，但同时也不得不承受各种被当做异类般的围观与跟拍。

他和着衣服倒在玄关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实在是觉得太累了。每天连轴转，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就在他放弃爬到床上的念头时，他兜里的手机再次不知疲倦地震动了起来。

要是自己他妈也能冲下电就能精力充沛就好了。徐独伊默默地想着，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慵懒地应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明显没想到他这次真的接了，沉默了片刻，只听到一个熟悉具有磁性的声音，回道，“现在还没出名就开始摆谱了？看到是我的号码，吓得不敢接吗？”

徐独伊一愣，仔细看了看那个号码，就是今天晚上连续打了他十几个的电话，他抽动着嘴角，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早已把这个家伙的联系方式给删了。他慢慢地把听筒贴近耳朵，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很累……”

杨诗卿并没有接着冷嘲热讽，他像是从徐独伊的口气中听出了他的疲惫，他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这段空白并不算长，徐独伊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电波的兹兹声，等着他的后话，等得都快睡着了。

“明天，明天上午十点，狮子山公园门口。”

“啥？”

“我在约你，明天穿的整齐一点。”

“喂！”徐独伊瞬间清醒了，整个人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杨诗卿“啧”了一声，“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高兴，不过不用表现得这样兴奋，就这样。”说完，也不等徐独伊回话，那头就已经挂断了。

徐独伊抽搐着嘴角，整个人脑袋晕晕的，看着手里的手机，一时之间还迷糊着。

不管这么多，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徐独伊体内疯狂肆虐的瞌睡虫。他把手机往旁边一丢，整个人向后一仰，直接睡死在了玄关。

他和衣睡，地上有些凉，而且越睡越觉得冷，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在浑身酥软无力、意识匮乏的情况上，他只能把自己团了团，缩成一团凑合凑合。没成想，这一睡却让他半夜着了凉。

天气刚刚入秋，昼夜温差极大，晚上徐独伊睡在玄关，那风呼呼地从门缝漏进来，他的脑袋对着门口吹了一整晚的冷风，待他第二天睡醒的时候，疼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砸开。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夜的睡眠并没有让他身体上好过一些，虽然精神有了些恢复，但他整个人还是觉得很不舒服，眼眶有些微微发热，身上感到一阵一阵的凉。

他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澡，觉得自己稍微好一些了，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饿得不行，就直接拆开一包方便面，随便煮了煮也不讲究，填饱肚子再说。

他抬起头看着墙上那面挂钟，总觉得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徐独伊歪了歪嘴角，吃完了面，觉得还是有些不适，就混乱地吞了几粒药，退烧的感冒的，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便又躺回了床上。

他原本是极累的，可现在好不容易沾上了枕头，又是这样一个无人骚扰的周末……无人骚扰……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蹭蹭蹭地跑到玄关，把自己丢到鞋柜底下的手机给找了出来。他长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他找来充电器，没想到一开机就有三则电话留言。

“喂，连我都已经到了，我限你三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

“你最好来的时候不是完整无缺的，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徐独伊抽动着嘴角，他已经想起昨晚杨诗卿给他打电话的事了，现在再看时间，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很久了，他踌躇了一会儿，决定打个电话如实告诉他自己今天有些身体不适，这时，第三则留言开始播放。

杨诗卿一开始好像一直在沉默，然后徐独伊听到了一句让他震惊的话。

“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没有任何咒骂他的恶毒言语，他的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没有之前那样的急躁，仿佛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让徐独伊甚至有些不习惯了。

他立刻回拨过去，杨诗卿接了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对方更是显然在等待他先开口。徐独伊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比他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上通告还要紧张，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他努力地捋直了自己的舌头，道，“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所以睡过头了。抱歉。”

“狮子山公园。”杨诗卿意外的没有劈头盖脸地骂他，“我等你。”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虽然不像之前那么狠毒，听着刺耳，但也绝不让人听了有多愉快。

他在生气。

徐独伊心中有些忐忑，他原本还以为杨诗卿生起气来会很有杀伤力，就像他们之前相处的时候那样，各种伤人的恶毒狠心话毫不保留地一个一个往外面蹦。

没想到，他真的生起气来竟然是这样的安静。

可无论哪一种，都叫徐独伊感到有些慌张。他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跑出玄关，掏出钥匙锁上大门，突然，他手上一顿，靠！自己这是在干吗？有病啊！

天渐渐暗了下来，公园里的游客络绎不绝地从里面出来，杨诗卿穿了一件很单薄的针织衫，在夕阳下瑟瑟发抖。他戴着墨镜，躲在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张脸铁青着，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望着入口处。

徐独伊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胆子变得那么大了，竟然敢放老子鸽子了！

他恨得牙根痒痒的，可是相比之下，他现在更想见到他。

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想见到徐独伊。尽管他普通又平凡，还会顶撞他，让他下不来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可能不得不去外国并且归期遥遥无期的情况下，他最想见的人却是徐独伊。

杨诗卿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六点了，公园的大铁门正缓缓的关上，他不得不从里面出来，低着头站在外面。他的模样依然很惹眼，有些路人可能已经认出了他，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他懒得去计较这些，他现在心情实在是糟透了。

“你……你真的还在等啊？”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喘息，怯生生地在他面前响起。杨诗卿猛地抬起头，只见徐独伊正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脸蛋红扑扑的，胸脯起伏着，嘴里呵出了一团团的白气，看得出来，他一路跑来，跑得很匆忙。

杨诗卿刚才那一肚子的谩骂、不满与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了，这张脸分明没什么特别，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徐独伊，杨诗卿就觉得自己浑身舒畅。

“阿嚏！”

“你没事吧？”

杨诗卿皱着眉，觉得喉咙有点疼，估计是今天在公园门口吹了一下午风的缘故。他挑着细长的眉，抬着眼皮，道，“我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在这里恭候您的大驾吗？吃了点风，也是我该受的。”

徐独伊闻言脸上有些尴尬，他原本是打定主意不想来的，可是明明知道有一个人在外面等自己，他就在家里坐立难安了。他看着杨诗卿，那个男人依然趾高气扬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丝毫不受那些负面新闻的影响，仿佛他根本就不在意似的。

“你找我什么事？”

杨诗卿撇了撇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行程表，“本来是想带你去下午的电影首映礼，不过你现在才来，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看电影，不过就是普通的情侣场了……”

“喂！喂！等一下！”徐独伊大惊失色，不由倒退三步，和杨诗卿保持了一臂的距离，嘴角有些抽搐，“你想干什么？”

“说你蠢还真是不聪明，”杨诗卿叹了一口气，“我在追你啊。”

“啊？！你没病吧！我哪里看上去像基佬啊？”徐独伊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又气又急，“我浑身上下都是直的，直的不能再直了！”

“不要别扭了。”杨诗卿冷笑了一声，看着徐独伊不断变化的表情，“果然有大导演调教完之后演技突飞猛进啊，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在追你。现在可以了吗？你现在最好马上大喊一声‘好’，然后答应我。”

徐独伊看着杨诗卿的脸，突然很想嘲笑他，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总觉得如果真的笑出来，会被杨诗卿给揍一顿。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像开玩笑吗？”

“可我真不喜欢你，别说我不喜欢男人了，就算天底下女人死绝了，我不得不选男人，我也不会选你。”

“哈？”杨诗卿一蹙眉，他自认为自己认同类的雷达非常敏锐，而且从来没有出过错，所以之前他才敢那样亲吻他，现在徐独伊来个死不承认，既不承认自己的性向，也不肯承认对自己有特别的感情，而杨大明星一直以来可谓所向披靡，从来都是他勾勾手指就有大把的人倒贴上来，还没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他有点冒冷汗，可架子还得端着，“我说你够了吧，鼻子都长了没发现吗？本大爷行行好，收了你个没有人要的，你应该感激涕零，快过来抱着我哭才对。别扭一下两下是情趣，多了我可要生气了。”

徐独伊又气又恼，觉得这人果然是不可理喻，就算自己真的对他有那么点意思，也没见过这样的。他正准备扭头就走，突然手被杨诗卿从后面拽住，他一顿，回过头只见杨诗卿脸上乌云密布。

徐独伊想要把他的手甩开，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一下子就有些心虚，毕竟现在两人都算是公众人物了。杨诗卿对此却毫不在意，他闷不吭声，拽着徐独伊就往停车场走。

被塞进车子里，徐独伊一下子就老实了，他缩在副驾驶座上，余光瞄着杨诗卿，那个男人扣好安全带，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一脚油门下去吓得徐独伊立刻抓紧了车门。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有些难熬，徐独伊慢慢放松了下来，开始打量起了这辆车的内饰，如果没认错，就是那天大半夜杨诗卿喝醉酒叫他开出来的那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糟糕起来。

“你这车消过毒了吗？”

“你说什么？”杨诗卿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你上次载过一个出来卖的……”

杨诗卿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猛地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你要干吗？”徐独伊忍不住往一旁缩了缩，生怕对方一个恼羞成怒自己就完蛋了。

杨诗卿看着他，神情显得颇为认真，“我是那种跟人随便上床的人吗？那天我心情不好跟阿姐吵架还有各种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事所以就喝醉了，我沾着床就失去知觉了还做个什么啊？”

徐独伊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啊，花钱开房只睡觉谁信啊。”

杨诗卿咬着牙，恨不得掐死他，“你对我就那么有偏见？”

“是！”徐独伊回答得理直气壮。

杨诗卿今天突然感到有些词穷，一贯的伶牙俐齿今天全都失去了作用，脑子里空空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狭小的车子里，两个人的沉默显得有些尴尬，徐独伊按了按把手发现杨诗卿把车门给锁了，正歪着头看着自己。他有些恼，毕竟昨天夜里没睡好，身体有些不舒服，便道，“你到底想干吗？”

杨诗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那件事是庄觅做的。抱歉，误会你了。”

“噢，你是说向媒体爆料啊，没关系，我根本就不在意。”徐独伊把目光移向外面，他有些冷，虽然杨诗卿已经开了暖气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最讨厌别人说对不起，因为不得不故作姿态地回一句没关系。”徐独伊侧过脸，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同样棱角分明，“但我不是，我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因为，你不在意是吗？”

徐独伊淡淡地笑了，“那天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深夜的街道上带着别人扬长而去，我就觉得我不能再在意了。否则，我得难过死。”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辩解道，“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有点奇怪，好像隐藏了很多东西，所以对你的事有点好奇而已。”

杨诗卿盯着他，也不说话，徐独伊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就在他忍不住差点快要发飙时，杨诗卿终于开口了，“其实我父亲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传统又保守，所以他很反对我唱歌，而我的性向问题更是家庭不睦的重要原因。老爷子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他，我是不在意，但是姐姐她……”

杨诗卿垂下头，每次想到Emmy在他们父子俩之间周旋，他都替她感到累。

“所以，只能尽量隐瞒，虽然我父亲或多或少可能知道一些，但只要我不出柜，他就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装聋作哑。”杨诗卿顿了顿，补充道，“所以，姐姐才会炮制我跟庄觅的绯闻。那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我用她来掩饰我的性向，她用我来增加曝光度，各取所需，公平的很。但是一旦她发现出卖我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给卖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实。”

徐独伊听到这里不由皱紧了眉，“我记得你住院的时候，她好像来看过你，我在医院门口见到过她。”

杨诗卿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恐怕是来踩点确认我确实住在医院里，好让她自己有点话题和谈资吧。”

看着徐独伊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杨诗卿继续道，“至于夏果……”

“等等，我不想听你的情史。”

“这可不行，否则你又要胡思乱想了。”杨诗卿用手指按在了他有些发烫的唇上，“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所以你最好收起你的偏见，相信我。”

见徐独伊不吭声，他放下了自己的手，“我和夏果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直跟着我，我做什么，他都会跟着一起做，我搞乐队，他就学电子琴。一开始我也觉得有一个这样的弟弟很可爱，可就在我渐渐感到有些不对的时候，他突然向我表白了。我就在想是不是他连同性恋这种东西也向我学了，所以我没在意，拒绝了他。但是他旋即就自杀了。”

徐独伊一惊，“不是被你抛弃才自杀的吗？”

杨诗卿一脸不屑，“我和他从来没在一起过，谈何抛弃？他自杀两次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次割腕一次跳海，都是我救回来的。所以他认定我舍不得他死，我是喜欢他的，仅仅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或者家庭的原因才拒绝了他。”

“你不爱他？”

“你会爱你弟弟吗？”杨诗卿斜了他一眼，“一个从小到大你都把他当做弟弟的人。拜托，我又不是禽兽。”

“……”还不禽兽么？

从当事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与徐独伊之前所知的相去甚远，他显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杨诗卿似乎并不想给他这样的时间，只听他又道，“我很严肃，很认真地跟你说，我之前没有跟人谈过恋爱。”

“啊？”

杨诗卿忍住了想要揍他的冲动，“你能不能不要一脸蠢相？”

“我在表白，你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快点高兴地答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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